《撵(子峭)》第62/98页


这个梦的心理原因不用我多说了。醒来后我发现还有完全搭配的环境因素:由于当时我没有脱衣服睡,也没盖被子,所以半夜冷得直哆嗦,表现在梦中就是被冷水淋。为什么我被那几个鸟人压住动弹不得呢?原来我把被子踢到脚尖那头缩成一团,把我两只脚缠绕住了,加上我又没脱衣服睡,身子不活动。

我看时间是凌晨四点,要等天亮还早得很。我脱掉衣服,想继续睡,可是关亨那呼噜声实在烦人,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又穿衣起来,到下面坐坐。就在我屁股受伟大重力吸引坐下去时,突然觉得黏糊糊的,起身一看,差点没把我搞懵:原来椅子上竟是一个用过的安全套,里面尽是他妈的混账乳白色黏液,黏了我一屁股!这狗娘养的金以恕,肯定是他故意干的,要不这天下这么大,他为什么不偏不倚恰恰丢到我椅子上?你要是以为我椅子特别喜欢安全套,以至于对安全套有一种吸引力,那你真是幽默到家了。我只好换掉裤子,用废纸把那混账鸟玩意拎起来,物归原主,扔回他桌面去。这时,我发现地上还有一个安全套,也是用过的,这对狗男女真他妈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我真是烦得要命,还是出去走走吧,总比呆在这满是安全套和呼噜声的混账宿舍强。现在是四点过,要我说,夜深人静一个人独自走走,这对我真他妈是一种莫大享受,要比屁股坐在混账安全套上享受八十万倍以上。

外面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更好。我习惯性走向北门,想去那混账珠江边随便逛他妈一逛。路上我又想起了昨天的事,还想起了很多人,梦儿,蓝猫,叶迩牵,还有我家人,反正与我密切相关的人我都想到了。几乎可以说,我是有意去想的,我想把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温习一遍。但我念头只是一掠而过,像幻灯片跳动,没有滞留于某一个人。

很快我来到了北门,灯影稀疏,看到几个人影在晃悠,我才不管他们是些什么鸟人,就算是尼采、康德、海德格尔、弗洛伊德、托尔斯泰、哪怕希特勒,我也不管,何况还不是呢。我自顾自到草坪上坐下,点烟抽。这时,那个伟大的习惯又不请自来了:我抬头仰望那灰扑扑的混账天空,又扪一扪自己的心,开始体验发呆的良辰美景。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我的思想开始执着于一点: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间?我的使命是什么?是什么东西使我偏偏遇上这么一些人,与一些人爱上,与一些人恨上,与一些人无关痛痒?我为什么偏偏要遇上这几个鸟人,与他们纠结在一起?我为什么就恨他们?难道我就不能爱他们?这时我开始思考我对他们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是不是恨?最后我认为不是恨,称不上恨。——所谓恨,总包含某种惧怕的因素,而我并不惧怕这几个鸟人,一点也不。要我说,这世界上还真没有我恨的人,一个也没有,因为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去恨,或者不足以让我去恨。说真的,你要我恨上你,那还真他妈不容易,比让我爱上你要难一百万倍。可是,我为什么就放不下这几个鸟人呢?我对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仰望天空,扪心自问,最后我的结论是:与其说我恨他们,还不如说我是厌恶他们,——蔑视他们。想想吧,这几个鸟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一心只想着赚钱、搞女人,一个一心想着当官,一个只关注别人的私事,全他妈是些庸庸碌碌、苟苟且且、鸟不拉屎的人。你看他们,成天就想着打麻将,想着在输赢中找点刺激,水平又他妈破烂不堪,就这样一群菜鸟,还他妈自以为不得了,自以为是混账天之骄子。天哪,这简直让我受不了,没办法不蔑视!

这当儿,我又问:真的就没办法不蔑视么?难道我就不能超出这之外?我又仰望苍穹,扪心自问,回答是:即便我在思想上超出了,我的活生生的情感还是处于蔑视中,真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思想再超脱,境界再高超,也没法高超到摆脱情感的程度,因为情乃是人之为人的宿命。那么,情感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具体说,蔑视到底是怎么来的呢?人为什么会有蔑视这种情感呢?我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通,这就同问为什么会有乳房这么回事,或者为什么会有性欲这么回事,一样无法解答。你要解答,那只能设想出一个上帝来。可是司汤达又说:上帝唯一可以原谅的地方,就是它并不存在。尼采也持这种观点,他甚至认为司汤达这句俏皮话本来应该是由他尼采说出的。……上帝呀,你到底在哪里?如果竟然没有上帝,那我又何必苦苦追问?我追问这回事本身是否就蕴涵了上帝的存在?或者至少蕴涵了上帝的意义?难道真如尼采所说,上帝、灵魂的不朽、解脱、彼岸,所有这些统统纯属概念?概念之为概念又是如何来的?仅仅是想当然耳?……天哪,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淌下了眼泪,火热的,几乎有些烫手……

在我揩眼泪时,我想到了亲人,想到了父亲,想到他临死时最后那个表情,还有他留在人间最后那句话:“莫哭,儿哟!莫哭!……你还没成大事……我看不到了……”顿时,我沉浸到追念父亲的极度痛苦中去了。而体验这刻骨铭心的痛,对于我,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快感!要我说,痛苦就是快乐,快乐就是痛苦,没有比这更切实的真理了。

我的眼泪烫得要命,真的,你可以说是痛苦的泪,也可以说是快乐的泪,随你爱怎么叫。对上帝的体验和对父亲的怀想重叠交织在一起,使我有一种隔世之感。我就这样体验着这种隔世感,大概过了八十年,才回到现实中来。我意识到我此刻正坐在这混账草坪上,这宇宙中地球上太平洋西岸的珠江畔,混账ZS大学北门广场的草坪上。茫茫宇宙啊,我正坐在你怀抱中的这一个点上!虽然我这么说,可我并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康德也不例外。

我点了一支烟,父亲最后那句遗言第一万零一次在我耳边回响:“莫哭,儿哟!莫哭!……你还没成大事……我看不到了……”我开始思索:没错,我还没成大事,可究竟什么才是大事?我该怎么做大事?这时,我发觉我又回到刚才思路的起点去了: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间?我的使命是什么?——毫无疑问,我的使命当然是做大事!——可问题是:怎样才算是大事?

我茫然无解,任愤懑鼓在心中,猛然从草坪上蹦起来,继续乱走。东方天空微微泛白了,晨曦正在酝酿光辉。我沿着珠江畔走了一段,拐进学校西边一个叫做新凤凰的城中村,在那弯来绕去的巷子里乱逛,发泄心中的抑郁。人们还在睡梦中,只有早起清扫垃圾的清洁工和一些生意人在忙活。这地方叫凤凰村,就和所有以凤凰命名的地方一样,一个凤凰也没有,只有成打成堆的妓女和民工,夹杂几个出来租房的混账大学生。

我从西门拐进校园,天已经大亮了。回到宿舍,继续睡觉。

56

午后,我在伟大的麻将交响曲中醒了过来。这几个鸟人显然是故意把声音弄得爆响,恨不得把我耳膜吵破才心甘。我照例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应该说,我的心情经过睡眠,就像飓风过后的海面,变得风平浪静了。但是,如果你以为这风平浪静下面就没有了暗流涌动,那就大错特错了。不管怎样,至少我变得沉静多了。

我在这几个鸟人的阴阳怪气中起床下来,到阳台洗漱好,接着烤辣椒,弄好后想出去吃点东西。在我从阳台走进来时,金以恕又喊我打麻将,他可能以为我又要拿书去图书馆或什么地方。其实今天我没打算再去图书馆,但我不想跟这几个鸟人打麻将,你想想,这几个菜鸟打牌水平破烂不堪,还老怀疑你作弊,你受得了吗?要我说,跟这几个不是我对手的鸟人打牌,我还真没多大兴趣。

“我要出去吃东西,”我说。

“屌!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吃?叫个外卖不就得了!”金以恕从他那混账桌面递一张外卖单给我,那架势就好像我已经决定吃外卖了,根本不容我否决。这鸟人肯定想扳本想得心急火燎了。

“既然你想打,就打他妈个痛快!”我心里想,“看看会有什么鸟!”

我接过外卖单看了一下,不多考虑,叫了一个米粉。这时他们结束了一盘,沈优子站了起来,想让我坐到她那里去,她照例坐到老地方——金以恕那混账大腿上。

在我过去准备坐下时,想起了昨晚半夜起来遇到的混账事情。

“金以恕,”我坐下说,“我不得不警告你一下:你两个在这寝室里怎么搞都行,但是请你不要把那混账安全套扔到我椅子上。”

“我有扔到你椅子上吗?”他不怀好意地问。

“废话!昨晚你就扔一个到我椅子上了,害我坐下去一屁股都是你那混账东西。你要是以为我屁股喜欢坐你那鸟玩意,就大错特错了。”

我还没说完这几个鸟人就轰然大笑了起来,简直他妈乐不可支。只是关亨笑得稍微保守些,因为笑得太放荡不符合他一贯的中庸作风,更何况这句话是从我嘴里出来,他也不能笑得太厉害。不过沈优子可不理会这些,这贱人笑得就和她尖叫一样放荡,好像这就是他妈天底下最趣味无穷的事。她浪笑中甚至还爱抚了一下金以恕那张鸟脸,仿佛在奖赏他做了一件最伟大、最高尚、最漂亮的美事。

她这种举止激起了我内心极度的反感,使我不得不说一句话。

“要我说,”我对金以恕说,“你就应该把那东西射在该射的地方。上帝造出子宫这玩意,不就是为了装男人那混账液体的?”

“有道理!今晚我就射在你这里面了啊?”金以恕说时摸了摸沈优子大腿之间的混账部位,那部位我曾光顾过一次,这你知道。

沈优子反应漠然,她在瞟着我。我感觉到她在瞟我,就将目光迎上去,盯着她看了足足五秒钟。你要是愿意听我分析这五秒钟我的目光所含的意味,那我可以这样说:我盯着她看,就好像在问她:“难道你忘记了那夜你和我的鸟事了吗?要不要我捅出来博取大家一笑?”真的,那时候我真想把那段混账鸟事说出来。

这贱人好像领会了我那目光的意味,就避开了,也不再笑了,真的,她脸上一下子阴沉起来,如同天空突然滚上了乌云。我敢赌一百万,那五秒钟内,在我和她心中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东西,就是这种东西,使她脸上滚上了乌云。

这一点小插曲不影响我们搓麻将的利索。我对面是金以恕,右边是关亨,左边是贾力勍。这一盘我没太在意,结果贾力勍赢了。

这时我叫的米粉送到了门外。我把米粉端到自己桌上,加入刚才我弄的辣椒。我吃米粉花了五六分钟时间。他们停下来等我,没怎么说话。不知为什么,这平静使我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微妙气氛。

57

第二盘是我赢。我一赢,这几个鸟人就他妈阴阳怪气起来,好像我陪他们打牌就必须输才说得过去一样。他们一阴阳怪气起来,我脸上立刻回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这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我感觉我又掉入了那种狗娘养的氛围中,如同虫子掉到了蜘蛛网里。

我不想去描述每一盘的输赢了,没那个必要,我想你可能也不耐烦听了。我只想大概说一下,那天下午从第二盘开始,我赢了一半左右,另一半由他们三个人风水轮流转。反正他们就一直是阴阳怪气,一句话不说。打牌打到白热化的时候,是不大说话的,这时候输赢占据了一切。

下午四点过,我来了一盘清一色,这是我这天第三次来清一色。那几个鸟人面面相觑。金以恕猛然捶了一下桌面。这当儿沈优子从他那混账大腿上滑了下来。

当前:第62/9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