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第93/96页


  隆安七年,冬至。
  季黎从冯宗英处出来,笑嘻嘻地嚷着:“冯爷爷,我马上就回来,一年只能人一次宫,我多玩一会儿,一小会儿哈!”
  说着人闪出太医院,小脚踩在雪地里嘎吱作响,季黎不时回头看看白己的脚印,乐颠颠往前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瞧,突地全身一痛,撞上人了,趴在雪地里,见对面同样倒在雪地里的人,瘪到一半的嘴巴扬了起来,跑过去打算扶起他,被他无视。
  “又碰到你了,你跟我玩吧。”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们去玩堆雪人吧?”
  “喂,等等我啦,哥哥老被爹强迫着学功课,都没人陪我玩,也就这一天,你别那么小气啦……”
  “喂,我叫季黎,你叫我黎儿吧,我叫你什么?”
  隆安八年,冬至。
  季黎窝在娘的怀里,小心地问道:“娘,以前不是每年冬至都人宫么?今年不去么?”
  “昨日你捣乱,你爹说今日不带你去了。”季夫人点了点季黎的鼻子,调笑道。季黎两眼瞬间泪汪汪,耸了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娘,黎儿以后不捣乱了,不捣乱了……”
  漫天的雪,季黎披着大红小披肩,被冯宗英抱着,扭扭身子,软软道:“冯爷爷我自己走。”刚下地,便自己跑了起来,冯宗英在后头小心叫唤:“丫头,给我小心点,一个时辰必须回来!”
  季黎跑遍了花园,气喘吁吁地坐在长廊上,气恼地折了一根枯枝,扔在雪地上,却又被人捡了起来,不满地瞪过去,刚刚生气的小脸眉开眼笑,“原来你在这里呀。”
  男孩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穿红色,很好看。”
  “真的?那以后我每年入宫都穿给你看可好?”季黎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男孩轻浅地笑着点头。
  隆安九年,冬至。
  “看吧看吧,很好看吧?我让娘特地给我做的红棉袄。”季黎在雪地里转了个圈,蹦蹦跳跳的。
  男孩笑看着她,“你又要摔着了。”
  话刚落音,季黎脚下一崴,跌坐在雪地里,委屈看着他,“讨厌,乌鸦嘴!”
  男孩拉起她,替她拍去身上的雪,“你还不回去么?”
  “不要紧,我偷偷跑出来的,他们会等我,你也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季黎两眼闪闪的,说到“偷跑”极其兴奋。
  男孩想了想,点头。
  季黎看了看天色,扯着男孩的手臂,“他们肯定要来接我了,嫌弃我在宴席捣乱,从不让我参加,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不然又得明年了。说吧说吧,我不会跟人告状说你老是偷跑的,真的!”
  男孩扑哧笑道:“我是……”
  “言儿。”一声威严的叫唤,季黎忙放下男孩的手臂。
  明黄袍子的男子走过来,抱起男孩,满面柔色地说道:“言儿,晚宴就快开始了。”
  季黎忙着跪下,还未及行礼那人就抱着男孩走了。她抬头扯着眼皮对男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娘,宫中哪位皇子的名字里有言字呀?”
  “宫中?黎儿你想问谁呢?”
  “我知道。”七岁的季曲文站起身,得意地道,“三皇子嘛。”
  “那他叫什么?”季黎兴奋问道。
  “云晋言啊。”季曲文理所当然地回答。
  季黎转头问季夫人:“娘,是吗?”
  季夫人慎怪地看了一眼季曲文,对着季黎道:“皇子名讳,不可随意乱叫,黎儿可明白?”
  季黎两眼闪亮亮的,恍然大悟地点头,“哦,原来他叫云晋言啊。”
  隆安十年,冬。
  季黎穿着大红色的缎布棉袄,梳了两条小辫挽在一起,红色的发带随风舞动,苍茫雪色中欢笑奔跑,突然听到轻泣声,四下瞧了瞧,在青松树底见到披着鹅黄色雪绒披肩的男孩。
  “喂,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啦?”季黎小心走到男孩身边,小脸粉扑扑的,刚刚洋溢的笑脸瞬间化作担忧,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男孩,见他撇过脸去,轻轻笑道,“别害羞了,我也爱哭鼻子的。”语毕,钻到树底,挨着男孩坐下,从怀里掏出什一么东西,绕着手伸到男孩眼前道,“偌,给你吃糖吧,吃了糖,什么苦都变成甜的了,而且冬天吃糖,就会不冷哦。”
  “胡说!”男孩终于用袖子擦过双眼,转过身子,瞪了季黎一眼,看了看她手里花花绿绿的一堆东西,不屑道,“太傅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吃糖有什么用!”
  “哈哈,你可真逗,那些老头子的话,都是拿来唬人的。你看冯爷爷吧,不让我吃糖,白己背着冯奶奶吃得可欢了。上次被我逮了个正着,哈哈,后来他就再也不跟我说什么苦不苦的问题了。”说话间,季黎眉眼一挑,黑眸里满满的幸福就快要溢出来。
  男孩不解,“冯爷爷?”
  “对啊,就是太医院的冯爷爷,今儿个我来找他玩,哦哦,不对,是习字!我跟玛爷爷练字。”季黎眼珠一动,狡黠地捂嘴笑道。
  “你是季承相的女儿季黎?”男孩蹙着眉,认真地问道。
  “对啊,连你都知道我呀?”季黎嬉笑着问道,未等男孩回答,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我就练习你的名字好了!”
  “我?云晋言。”
  男孩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季黎扬着弯弯的眉毛问道:,“阿?晋言?哦,晋言啊,这两个字么?”她说着,随手捡了一根枯枝,一边在雪地上认真地一笔一画一边随意说着,“晋……言……”
  “咦,云晋言,你是三皇子呀?”季黎持着树枝,回首问道。
  “嗯。”男孩轻轻额首。
  “真的?”季黎两眼一亮,丢下树枝扯住男孩的袖子,兴奋道,“你不记得我啦?以前每年入宫,我们都一起玩哪。不过你好像长得比我高了,模样也跟原来不太一样,刚刚居然没认出来你!以后我进宫的机会就多啦,常来找你玩好不好?”
  季黎言笑晏晏,似冬日的一朵火红莲花,浸暖了整个心窝,男孩全然忘记刚刚的委屈伤悲,重重点头。

――完――

  番外――晋言无季

  母妃死的时候,我七岁。
  我想我不会难过的,可我还是哭了,冰凉的泪水挂在脸上,又湿又豁,很讨厌,我用袖子擦掉了。
  母妃身为四妃之一,却不受宠,总见她在哭,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怨气,我知她怨我无法讨得父王的喜爱,她总说,我什么都未替她争取到,根本就是累赘。
  她说的话或许有些道理吧,幼时偶尔出殿去玩,便会被两名皇兄欺负,浑身是泥水,或是带着伤回来。起初母妃会抱着我一起哭,后来她便开始责骂,因为我总是不能引起父皇的注意。
  记得有一年冬日,下了很大的雪,我在后院的水池子里踩着冰块玩,冰块松动,我掉了下去,生了一场大病,父皇来看我了。
  从那以后,我时常生病。
  冬日我的卧房通常不点暖炉,被子一也是薄薄一层,吃饭六成饱;夏日母妃会给我吃些奇怪的东西,吃完便开始生病。那时我偶尔会埋怨自己无用,生病惹来许多麻烦。
  病的次数多了,父皇便很少过来了,我的病越来越严重,经常难受得掉眼泪。
  记得有一次,母妃忘记喂我喝药,我迷迷糊糊去找她,快进门口时听到郝公公的哭声,他在求母妃,说再不减少药量,我会死的。
  郝公公是母妃身边的太监,人很好,很多时候就是他在照顾我。
  我看着他哭求母妃,笑了。
  从那以后我未曾吃过母妃送来的东西,亦未主动去她那里,我与郝公公一同吃饭,偶尔还钻在他被子里,我问他,为何母妃这般对我。他摸着我的脑袋让我睡觉,说皇宫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母妃死后,我被几位妃子推来推去,谁都不肯要。我去找父皇了,父皇那日心情不佳,冷冷看了我一眼,说,皇家的孩子,得靠自己。
  我躲在青松树底下哭,我以为父皇是很爱孩子的,如平西王世子,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可与皇子有同名,父皇亲自赐他一个“言”字,每次平西王带他进宫,他便抱在手里不肯松开。我以为他不肯抱我是因为我生病,原来不是。
  一直以来我知道宫里有座碧落殿,父皇时常在那里,比宫中任何一个妃子的宫殿都去得频繁。以前我不明白,后来我知道了 ,父皇爱着平西王妃,所以他也爱平西王世子,我不过是他可有可无的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我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决不再哭了。眼泪还未擦干,一串清脆的笑声响在雪地,我举日看去,一身火红的女孩在雪地里奔跑,她到我身边,红扑扑的脸,水汪汪的大眼,问我为何会哭,递给我糖果,问我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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