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罗城》第33/129页



但是,说到底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在山间的路上,迎面走来另一个比他稍大的青年,那种意气风发,那种从腰间和身上透露的富贵气。他快步走上去,唰地一声抽出了刀,闪着银光的刀身可以照出人的脸,他凶狠地说,虽然脑袋还有点晕晕沉沉,“留下你的银两,否则就让你见血。”

那个青年看着这个还有几分酒气的男子,嘴角不禁浮起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剑握得紧紧的。

无途见对方没有反应,十分气恼,“你耳朵是聋了,还是怎的?快交出的你的钱财。”他几乎是用喊的,面对他的刀和脸上凶恶的气色,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从容淡定之人。不过,谁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他的刀就是一切。

对方把剑拿起放在胸前,一把镶着宝玉的利剑。即使到现在欧阳大侠还能记得宝石上闪着的光彩。

无途一惊,他略略后退一步,之前没有注意到那把宝剑,就像突然变出来一样。那可是价值连城啊,那把剑,再加青年的银两,从对方凌厉有力的眼神看来虽有风险,但这笔做成,够他生活好几年的了。他手中的刀不住震颤,沉静的血液也兴奋起来,可是他没有想到,正是这笔,让他投进了自己的后半生,并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欧阳途。

他们刀剑相迎,寒光舞动后无途败下阵来。利剑指着他的喉头,他闭上眼等待他的结局。可是对方的剑尖始终停在离他喉咙不到一寸的地方,能够感觉到从剑尖传来的寒意,但迟迟没有刺入。

那人收了剑,退到出去。而无途睁开眼,闭眼时以为自己就会进入火烧油煎的炼狱,可是睁开眼时,自己还分明在这世界当中,眼前那个男子眼中是一种鄙夷的眼神,

他极度愤恨这种眼神,从小到大没有人瞧得起他,于是他用刀和武力征服别人,让别人惧怕。他怒吼,几乎是在咆哮,“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

那人把剑放下贴在腿边,“你这种人不配死在我的剑下。你闭眼证明你也怕了,你怕死后进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无途眼睛圆睁,对方的话刺痛了他的心灵。一扇隐秘的门扉打开,那颗滴着血、却也是滚烫的心暴露在别人面前。他在那一瞬间确实害怕了,往昔的享乐和对人世的质疑变得轻如鸿毛,他二十多年来所看重的、所习惯的变成一文不值的粪土。死亡如此近地摆在他的面前,而这是他不曾面对的。

见无途没有说话,男子开口,“我不杀你,也想给你个机会,本来打算把你交给官府的。”

无途双腿一颤,不敢相信他的话,看到对方离开,他做了个一生的决定,“让我跟你走吧,你拔剑时我为你抽刀应护,你休息时我为你递上茶水。”

男人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好的。我是欧阳瑾,你叫什么名字?”

“无途”,无途回答。

“无途,这样一来你也算有了路途,要不然你就跟我姓,叫欧阳途吧。”那话中的语气是心恳意切的。

“不然你就跟我姓,叫欧阳途吧。”这句话在欧阳途的耳边回响,欧阳途,阿途,尽管以后的人都叫他欧阳大侠,可每当听到有人叫他阿途,他心里都会翻动一股热流,眼中的光是迷离的。

他膝盖晃动,原来那里已经麻木了。但他倔强着没有起身,就算是自己也断然不会原谅自己的失职。

欧阳瑾走过来,提起他一只手臂,“起来”,他改了口吻命令道。

欧阳途僵住,抬头定定地看着欧阳瑾,“老爷,我……”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对不起老爷。”

欧阳瑾毫不在意,他看着欧阳途的眼睛,那里的神色深沉、浓重,却也如刀锋寒光般地闪烁。“你没有对不起我,倒是我对不起你。”他手臂按在欧阳途的肩上,“你起来再说。”

欧阳途执拗不过,他站起来,头却低下,映入老爷眼睛里的黑发中有些白丝。

“你我都不再年轻”,看到阿途头上的白发,还有额头眼角处隐约的皱纹,那是无情的岁月在脸上刻下的,“遇事不要太过强求,就算没能追回手套也不要太自责。”

欧阳途愣了愣,把手紧紧贴在裤边,他不敢看老爷的眼睛,那里没有责备,却是如亲兄弟般的关怀,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正视老爷的双眼。他从拳头崖赶回来没有休息半刻就来找欧阳瑾,他带着几分悔恨,恨自己已经老了,老爷说得对,他们已经不再年经,不比当年,就算是百人的山寨,两人提了刀剑便去。现在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深深刺激着欧阳途,别人还在叫他大侠,可是连一双手套都守不住,这个名号又怎能承受得起。这也是他这次如此固执的原因,他对抗的不是老爷的话,而是那匆匆流逝的岁月,“可是……,我。”他看到老爷那张渐渐发福的脸,还有变得温和的气色,老爷变了,自从有了大小姐以来老爷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怀念以前的老爷,那个轻轻松松把他打败的欧阳瑾,那个和他刀光剑影走天涯的欧阳瑾。可是他也如此深爱着、崇敬着现在的老爷,不管怎样,老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会变的。“我,我,恐怕再也找不回手套了。”

老爷坐在椅子上,他握着扶手的手抖了一下,原来阿途还是无法从内疚和自责中走出,他心中隐隐作痛,缓了缓,端起桌边的青花茶杯饮茶。“你坐下来。”欧阳瑾喝了一口茶后,他加重语气说。

身体僵硬有如身负重铁,但他还是在老爷身边的椅子处坐了下来。整个身体突然一软,陷入椅中。

老爷为他倒了一杯茶,几十年的情意,老爷已把他自家兄弟看待,看到阿途疲弱的样子,他不免有些不忍,“手套,手套。我不是叫你尽力而为便可吗?”

尽力而为。多么苍白的借口啊,阿途心里暗暗地笑了,一种冷冽的讥讽。总是志在必得的他现在沦为尽力而为了,不再年轻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看到欧阳途的沉默以及有如阴云笼罩的脸色,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虽是一句由衷的安慰,却也是对无情岁月的喟叹。他未尝忘了银蚕丝手套对于他和阿途的意义。

它不只是一件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宝物,同时还承载了他们两人那段难忘的回忆。欧阳瑾脸色沉着,眼中光景似也回到了那段日子。他开口说道,话中的意味竟然是甜美的,“那双手套”,他开始打开那段尘封已久的回忆,“我还记得那时我们一起北上游历,一个富商的女儿被盗匪劫去当压寨夫人,富商着急在城墙上张榜悬赏,我们也不知其中利害揭了榜便去找富商。”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欧阳途心神触动,脑中思绪激荡,他挺直了腰板,“那些府上的家丁也够胆小的,听到是不要命的强悍盗匪吓得不行。”

老爷笑笑,为成功转变了话题感到欣慰,“哪是他们胆小,而是我们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罢了。”第二天他们带着几个胆子稍大的家丁就上山去了,等到了寨门才发现那些并非一般的闲散之徒,在门上站立的匪徒吓得家丁往回就走了。

“那几个家丁临阵逃了也不在意,我们在那里潜伏到夜晚才动手。”欧阳瑾的脸上露出愉悦、自豪的神情,心中那股男儿热血也在逐渐沸腾起来。是啊,他也曾是个有血有肉、敢拼敢打的人。

当前:第33/12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