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第104/225页


☆、第七十一章 仰看明月光

  西园中造纸的作坊名为泽雅亭,在西园中最北边的偏僻一隅,北靠莽山,南卧一条小溪,共有四间水碓房,屋子是黑瓦石头垒成,简朴古雅,看上去甚是坚固,作坊旁边有一片不算大的空地,是为晒纸的场地。
  造纸奇人蔡无忌今年四十一岁,据说他的先祖曾跟随蔡伦学得造纸的基本技术,后来将技术世代相传,他从小就跟父亲学习造纸,在他的故乡,水源充足,木材丰富,家家户户都靠造纸为生,青壮年男子负责粗重的力气活,老幼妇孺包揽轻松一些的技巧活。
  泽雅亭□□有六个男伙计,进园前都是家破人亡或者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对造纸一窍不通,进园后跟着蔡无忌辛勤劳作,如此数年,现在都已经熟练的工匠,其中有个叫小武的,俨然已是技术骨干,人也算机灵,独自监管一个造纸作坊完全没问题。
  我到泽雅亭是和宁夫人一起过来的,现在已经是二月底,西园中满眼新绿,春暖花开,一派生机勃勃,我埋头看完一堆资料,抄写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忙完后,见宁夫人似乎对造纸工序有兴趣,于是陪着她在作坊的四间屋子里转了转,又和蔡无忌说几句,回到双清苑时已过午膳时辰。
  晚上秦桓之问我到泽雅亭考察的事情,我一一道来,最后惋惜地说;“只可惜那边的空地不够大,纸张不能平铺来照晒,而且周围树木高大繁多,遮挡了阳光,所以纸张的光照度很成问题,如果周围的树木能砍掉一些就好了。”
  秦桓之听言,眉毛轻蹙:“你有所不知,那里的槐树林并非天生,而是秦家的男子世世代代栽种得来,栽树成荫是其中的一个目的,另外一个目的是讨个“三公”的吉兆,所以不能随意砍伐。当初建造精舍时,就尽量避开了槐树林,为的就是不破坏槐树林的祥瑞之气。”
  他还真是痴迷的植物爱好者,种棵槐树也有那么多讲究,砍掉一棵槐树好像是要他的命,我暗中偷笑,脸上略略烦恼地说:“那怎么办?我还想扩建作坊,增加造纸的产量呢,没有地方,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秦桓之淡然看着我:“你当初只说改良纸张的性能,并没说要扩建作坊。”
  我低眉笑了笑:“本来是没打这个打算的,可是到了泽雅亭,我就改变主意了。”
  他凝神:“为何?”
  我坦荡磊落:“听蔡师傅说,在他的家乡,家家户户都以造纸为业,可惜遭逢大乱,家乡被毁,他只好离乡背井,到了洛京,又进入西园,这得以继续祖传的手艺,并安然度日。”
  秦桓之的睫毛动了动,我知道他有兴趣,便继续:“目前泽雅亭所产纸张只够园中使用,如果以后有更多宾客入住呢?以现在的规模,哪里够用?”
  秦桓之微微笑:“园中精舍就这么多,住不进来更多人来的,你不必操心。”
  我也笑:“可是夫君已经是五官中郎将,以后身边的宾客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呢.。”在瀛洲岛之外,我还是头一次和他谈及他的正经事。
  他果然动容:“你说的也是,父亲曾让我尽早独自开府,招收幕僚,我正思量该如何开始呢。”
  见他不禁止我谈及政务事,于是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武平侯自然是期待夫君能早日独挡一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妾身无能,这为宾客提供文房四宝,印刻书籍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有微微吃惊:“你还要印刻书籍?”
  我点头道:“正是,西园里的人都知道你二公子藏书丰富,所以都喜欢过来借书阅读,克二公子有所不知,这是书房里最苦的差事,我以前经常被折腾得想哭呢。”
  见他更加吃惊,我扑哧一声笑了:“夫君想啊,人家本来是安安静静看书写字的,突然不停有人过来借书还书,叨扰不断,你还能继续看书吗?那时我就想把书本统统送给他们好了,免得以后他们再来烦我。”
  见他丹唇微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忙摇头:“夫君不要多想,我断不敢将你的书拿去送人,至多再次挂印离去就是了。”
  说完见他果然要扑过来抓我,我朝既定路线机灵地一跳,躲开了,转身见他满面含嗔,灯光之下,很是动人。
  我望着他笑了笑:“所以我想开个印刻作坊,刻印那些被借阅次数最多的书籍,放在园子里以供使用,夫君以为如何?”
  他沉吟道:“如果是这样,雇些佣书人抄写就可以了,用不着开作坊,大费周章。”
  我就知道他不同意,却也不着急:“桓之,我还有一个打算,我想将园里所作的诗词文章都刻印成册子,摆到市面上出售。”
  秦桓之敛住笑:“你想让他们卖文赢利?撰写文章,吟诗作对,不过是雕虫小技,如何能做营生的手段?”
  我说:“如果他们的文章真的好,自然有人愿意花钱阅读,好文章有更多人能看到,写文章的人取得润笔费,两全其美,有何不好?”
  秦桓之道:“宾客为主家出谋划策,依附主家过活,天经地义,如果他们有了营生的手段,如何能还让为我所用?”
  他还是头一回直白地向我说出心里话,真的很难得,所以我也直白到底:“那也未必,如今文人地位低微,不受抬举,心中不忿甚多,如果夫君能改变他们的处境,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让他们有更多的选择,日后取得更大的回报也未可知,我料武平侯当初起建西园的目的就在于此。”
  他沉默不语,我又叨叨地:“天下悠悠之口,莫不受舞文弄墨者的诱导,把握了舆论的源头,就能控制人心的取向。夫君,有时文人的笔杆子,比将士的长矛还要锋利呢。”
  秦桓之的眼中光芒渐现:“好吧,你说的不错,我同意你就是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是抛头露面的事情,你都得和宁夫人在一起。”
  哎,他拉我出去展示是雅事,我自己出去,就是抛头露面,他还真是双重标准啊!而且怎么又是宁夫人!拖人下水吗?我不禁调侃起来:“夫君,莫不是你舍不得掏钱,而宁夫人的私房钱极多,所以才要拉她入伙?”
  他的脸猛然抽搐了一下:“顽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过来!”
  我本想嬉皮笑脸地打发过去,可一想,不对,他还没有正式批准呢,于是低了头,委委屈屈地走到他跟前。
  宁夫人果然满口答应我的请求,她陪同我到月波斋跟秦老夫人备案,又陪同我到沁园外寻找合适的地方,用于搭建作坊,甚至还带着我一同到洛京城中,打探哪里有合适的铺面,可以做营业的书斋。
  我终于有机会走出沁园,到城中了解情况,自然不会避开微音阁和素质书斋这两个地反。
  孙静林早已不在素质书斋,他走之前已将书斋盘了出去,现在的老板是洛京本地人,名叫谢淮,也算是个读书人,可惜他的进货渠道不广,又雇不起书法好的佣书人,所以只是惨淡经营,聊以度日。
  我坐在后堂,不动声色地说起素质书斋和落霞公子的往事,暗示他也可以是这么运作,谢淮倒也坦诚,他叹气道:“惭愧惭愧,并非在下不想,而是在下实在不认得这样出众的人,想效仿也无门啊。小店经营不善,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我谦虚了几句,然后跟他说,想借用他的书斋出售一些印刻的册子,盈利对半分成,谢淮开始有点不乐意,后来听说册子印刻的是沁水西园文人们的诗歌文章,顿时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临走前我很有诚意地将落霞公子的成名作《盘陀涅槃经》交给了谢淮,让他摆在店中醒目的地方,作为镇店之宝,又送给他几本吴兴文人撰写的《落霞公子传》,给他当做三月的销售主题,大声吆喝着叫卖,谢淮半信半疑地将书籍接过,恭恭敬敬地送我们出了门。
  在马车里,宁夫人笑问道:“第一次会面,你就把如此贵重的东西交给他,不怕他赖帐,不还给你。”
  我吐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么做是想看看他办事的能力,看他够不够聪明。我虽未明说,他也知道我们是从沁园来的,谅他也不敢扣了我的东西。而且,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也想赚钱发财,好让妻儿过得好一些,应该不会赶跑财神爷的。”
  宁夫人摇头嗔怪道:“你这孩子出去了几年,长进了不少,可是也钻到钱眼里去了,你爱钱只管自己去,为何还非要拖我下水。”
  我卖乖拍马:“谁让您是我的福星呢?我遇到夫人,总有好事,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夫人您都不知道,我在外面的几年有多惨。”
  阿弥陀佛,但愿没有拍到马腿上。
  宁夫人面容一滞,一朵乌云浮过眼眸,她小声问道:“当年,真的是吴公子,带你走的吗?他后来去了哪里,为何不留你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造纸工艺,比现代造纸环保。
  


☆、第七十二章 萧萧班马鸣(上)

  面对宁夫人的一连串问题,我谨慎的笑笑而过,聪明如她自然没有追问。
  就这样,我和宁夫人的接触越来越频繁,除了商量筹办作坊的各种事宜,也谈论如何梳妆打扮以及种花养草,诸如此类十分安全的话题。我惊讶地发现,宁夫人对花花草草的养护经验比秦桓之要丰富得多,绝对是专家级的园艺大师,以前我在百花洲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呢?遗憾的是她不喜欢填词作赋,写不了象《若芝》那样委婉细腻的文集。
  暮春三月,武平侯在寿阳山以北进行声势浩大的田猎活动,主张秦家上下能出门的都同去,秦老夫人和吴氏家务事缠身,自然不能出远门,宁氏因身体不适也留在沁园,真正的原因,我猜是因为沈艳兰,听说她目前十分得宠,虽尚无所出,可是风头十分强劲,即便宁夫人再豁达,只怕也无法心平气地接受自己已经失宠的事实,巴巴地去面对比自己更年轻更得宠的情敌。
  所以住在沁园的女眷,只有我和任胜煌参与田猎活动,到了目的地,我发现伊春德没有来,想想也是,秦彰之远在荆州,她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呢?再说膝下还有娇儿需要照顾。
  寿阳山距离洛京城约一百余里,山峦叠翠,烟雾缭绕,恍如仙境,我站在营帐前向远处眺望,寿阳山如同青色的幕布,远远悬挂于空中,山脚下的广阔原野上,营帐连绵,状如雨后春笋,遍插旌旗,栅栏排列有序,将我们住的帐篷与士兵们住的帐篷远远隔开。
  秦桓之和我同住在一个营帐内,他比我早来两天,我到来时,发现帐内生活用具十分齐全,不由暗自赞叹,古代军队里的后勤部门工作效率还挺高。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咚咚的鼓声吵醒,睁眼一看,枕边人早已不知去向,我忙唤了一声,有人应声而入,是林大娘,这次出行,她负责陪伴在我左右。她端水给我洗漱,又告诉我说秦桓之凌晨时分就起身了,走时见我睡得熟,才没唤醒我。
  我不免诧异,不过是军事演习而已,用得着大半夜的起身吗?
  林大娘解释说:“你有所不知,不起早不行啊,光是穿上一身铠甲,就得花半天时光呢。我那口子和茂林,也早就动身了。”
  古代的铠甲怎么穿戴,我完全没有概念,不过我还真想看看秦桓之身穿一身沉重铠甲的样子,威风不威风?有范不?还有,他在战场上,用什么兵器?宝剑吗?
  林大娘见我蠢蠢欲动,忍不住笑了:“你别着急,用过早膳再出去不迟,反正是在一旁观战,不是披挂上阵,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
  她以前陪同秦老夫人参加过类似的田猎活动,有经验了,可我不想错过精彩的片段啊:“林大娘,你还是赶紧给我穿上衣服吧,晚了就错过好看的了。”
  林大娘怜爱地笑笑,手脚麻利地给我穿上早就准备好的戎装,嘿,还真别说,一穿上武装,马上就找到感觉了,像以前参加军训时一样,我的身姿自然的挺拔起来,脚步也生出几分豪迈,林大娘在一旁啧啧称奇。
  我的坐骑毛色灰白,体格适中,被称为白鹄马,顾名思义,此马奔跑如飞,速度极快,更重要的是,白鹄马很有灵性,我只骑了五天,就觉得与这马儿心有灵犀,十分协调。难怪白鹄马被秦氏看中并选为族人专用坐骑,世人皆称:凭空虚跃,秦氏白鹄。
  策马来到观战的山坡上,我被眼前壮观的场面吓了一跳:广阔的原野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分成两个阵营,一个阵营身着黑衣,一个阵营身着白衣,场上旌旗飘飘,鹿角密布,戈矛林立,铠甲闪光,一派杀气腾腾,令人血脉喷张。两个阵营不停地列阵编队,击鼓扬旗,端的是进退有序,与真实的战争没什么两样。
  距我不远的的另一个山头上,有一把巨大的青色伞盖高高擎起,伞下站立的高大武将乃是武平侯秦公祺,他身边有一位骑马的戎装佳人,英姿飒爽,钟灵毓秀,红色的披风微微飘起,我知道,这戎装佳人不是别人,正是目前风头最劲的武平侯如夫人,沈艳兰。
  我将目光转向原野中的队列,寻找不多时,黑衣阵营中一名年轻的将领引起我的注意,他身穿银色的连环铠甲,挂一件黑色的披风,弓箭随身,手持银枪,腰间一把细长的宝剑,坐下是大宛良驹闪电,姿颜雄伟,气宇轩昂,不似俗世凡人,恍如天降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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