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第111/225页


  我苦笑一声:“不怪你。走吧。”
  秦贵妃休息的地方在青阳居,从那天的府中一日游我得知,青阳居距离松德堂最近,是专门留给秦家出嫁的女子回娘家时住的,秦公祺当了丞相后,秦贵妃回来用过一次---当然没有过夜。
  青阳居内绿了芭蕉,红了樱桃,园中风格和沁园中的青阳居相同,古朴清幽,没有丝毫奢华的气息,一走进院门,看到院中的森森绿意,人的心情自然而然的平静起来。我跟着茗香袅袅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正房门口,茗香跟守门的太监报了我的身份,那小太监朝我扫了两眼,说声让我等着,随即转身入内禀报去了。堪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才被请入室内。
  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沈艳兰和伊春德都坐在会客厅中的下首,秦老夫人和吴氏坐在正中的席位,我跪倒在地抬头望去,只见室内上首处,端坐着一个端庄大气的宫装女子,她就是秦贵妃了,十年前我曾见过的,她臻首娥眉,眉眼含笑,虽不如室内其他年轻女子明艳,也别有一番雍容大度的气质。
  她的宫装颜色很素淡,头上的首饰也不繁复,我再观察了室内其他人,不由暗自咋舌,这哪里是觐见贵人,分明是来开忆苦会的,卯着劲比低调朴素呢,不得不说,秦家人还真是品味独特,独树一格。
  吴氏的亲生女儿秦明石现已为婕妤,因为身怀六甲,不便出宫,而年纪最小的一个,秦明华秦美人,今年已经十八岁,还是一脸的单纯和善之气,正笑眯眯的坐在秦老夫人身边,有几分撒娇的憨态。
  上首的秦贵妃发话了,声音悦耳动听,如同黄莺出谷:“起来吧,就当是自家人团聚,姐妹们不要拘束,尽管放开性子说话。”
  在场的女眷中,只有我在上次秦贵妃省亲时不在场,而且我头上别的正是秦贵妃赐的八爪攒红宝石金钗,钗上的红宝石虽然不及鸽血红稀奇,却也是名贵的宝石,所以秦贵妃对我关注,也很正常。
  果然,秦贵妃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她转身对秦老夫人笑着说:“这位就是默存今年新娶的芳仪夫人吗?怎地看着有几分眼熟?”
  我暗暗吃惊,好算歹算,她也只见我一面而已,怎么就眼熟了呢?莫非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吴氏笑着回答说:“娘娘有所不知,芳仪夫人刚进园时曾在伏波堂奉香,后来又到了百花洲抄写经书,如果不算离开院子的几年,芳仪夫人到秦家也有十年了。”
  她说得很含蓄,但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了秦贵妃,我曾是个在沁园当差的丫鬟。
  秦贵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道眼熟呢。”又问了几句客套话,比如芳龄几许,平时都喜欢做什么消遣,当她听说我喜欢书法后,当即命我挥毫泼墨。
  我也不谦虚,低声领命,缓缓地研了墨,在案桌前默写那首秦桓之的成名作《逍遥游西园》,一时间,墨花四溅,笔走游龙。
  秦贵妃看了我的墨宝后,赞赏不已:“早些年读到皇甫氏所作的五言侓诗,妾身已是惊叹,不料今日芳仪夫人展示的书法更是惊世艳才,怕是默存和小白也甘拜下风。默存的眼光果然不一般,看中的佳人都是才华横溢,有这样佳人红袖添香,也是雅事一件。”
  她又看了看我头上的金钗,看着我的眼神中有几分复杂:“有才华的人,心气难免会比寻常人高一些,可妾身听说皇甫氏非但不娇纵,而且性情十分温婉柔顺,只可惜今日不在,否则由她来作诗,芳仪夫人记笔,定然有趣得多。芳仪夫人,你说是不是?”
  这个秦贵妃啊,她是在提醒我呢:小芳啊,虽然你也算有点才,默存又把我赐的礼物留给了你,但是千万别忘记你的身份啊。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话用在她身上也挺合适的,后宫不是还有伏皇后的吗?
  我从善如流,连声称是,秦贵妃笑得意味深长。秦老夫人让我跪拜谢恩,缓缓说道:“娘娘教导的极是,只是皇甫氏,多年无出,如今又在守孝期间,桓儿的子嗣,也不知何时能有个着落?真不知为何,我秦家到了这一辈,怎地人丁如此不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人是很重视香火这档子事的,闻音知雅意,我觉得,秦老夫人的话里有话。
  室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我们几个辈分小的均不敢抬头张望,还是秦美人最善解人意,她拉了拉秦老夫人的衣袖,嫣然一笑,轻声细语的说道:“祖母难道忘记了?紫蓼庭那位嫂子,不是已经怀孕了吗?”
  嘿嘿,秦美人也称任氏为紫蓼庭那位,看来任氏的姑嫂关系并不咋地,阿弥陀佛,希望她千万要生个男孩才好,只有这样,秦老夫人她们才不会盯着我,当然应该还有伊春德。我用眼角余光瞄了伊春德一眼,见她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把秦老夫人的感叹放在心上。
  对面沈艳兰,她的眼睛像迷途的羔羊的眼睛一样茫然空洞,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迷茫的,难道她不想要个孩子固宠吗?
  沉重的生儿育女话题结束后,可爱的宁王同学登场了。他年方四岁,长得粉雕玉琢一般,五官却不大似秦贵妃,应该是遗传皇帝老爹的基因多一点。是太监引着他进来的,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我们一帮子人的跪拜大礼,嫩声嫩气的说:“诸位秦氏女眷都起来吧。本王是来给外祖父探病的,外祖父既没有大碍,那本王也该回宫了。”
  他的亲生老妈明明就在身边,他却是归心似箭,哪里有半点影视作品里看的把皇宫视作牢笼的样子?秦贵妃和他并排坐在上首位置,此时温柔地笑笑,并不以宁王的天真童言为忤,她有点歉然地对秦老夫人说:“祖母有所不知,玥儿每到这个时辰,就喜欢到宫里的长乐殿中等候皇上,皇上退朝后,父子两个便在长乐殿中嬉玩半个时辰,每天顽的惯了,到了外面也不忘回去。”
  秦老夫人的眼中满是慈爱,她像个普通的老奶奶一样,想着法子哄小朋友开心,可我看得出来,宁王对我们这一屋子人,有着本能的抵触,他并不怎么领情,虽然没有继续嚷嚷着要回去,眼睛却不断地望向门口处,好像外面才是他自由的天地一般。
  用过晚膳后,秦贵妃起驾回宫,她目光殷殷地看着我们,让我们好生照料武平侯的玉体,语气虽然柔善,却没有丝毫依依不舍之情,更不像省亲的贾元春那样,垂泪感概一番皇宫是那去不得人的地方,她携了宁王的小手,莲步婉婉,迎着落日,走向等候的车辇,临上辇前,突然冲我招招手,我望了一眼秦老夫人,见她颔首微笑,于是我迈开脚步,满腹狐疑的走上前去。
  秦贵妃轻声对我说道:“玥儿方才说喜欢你的书法,想召你入宫几天,你意下如何?”
  我惊慌失措,忙跪倒在地,连连婉言拒绝,秦贵妃见我言辞诚恳,不似作假,也不勉强,只是笑笑,提着罗裙上了辇,半晌,帘子,无声的落下。惊魂未定的我,呆呆地跪在门口,直到一行人消失在视野,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咧开一张大嘴巴,无声地讥笑着我的胆小如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人闲桂花落

  秦贵妃一回宫,从沁园中过来的女眷就像远足多年的游子见到村头的阿牛,激动得招呼都忘记打了 ,一口气噔噔噔地迈开脚步直往家门口奔,不到三天的功夫,一干人走得干干净净,我甚至怀疑,即便是武平侯的身体真的有某种大碍,她们一样会毫不留恋地作鸟兽散。
  果然的我轻轻地来了,轻轻地我又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秦家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是我这个见识浅陋的人所能理解的,难怪我在这个家族集团混了将近十年,依然还在核心业务外徘徊,仍旧是一个端茶水的小妹。
  秦老夫人一伙人走后,我被相府中职位最高的女性兰歆夫人安排到武平侯的松德堂内侍奉汤药,一尽二等儿媳妇的孝道,儿媳妇到公公跟前伺候,听起来就听暧昧不清的,不过兰歆夫人没有昏头,因为她自己值的是夜班,我和伊春德轮流值的白班。
  可是道升才一岁多,不能一整天见不到娘亲,武平侯吩咐免了伊春德的轮值,就这样,价日里想往府外跑的芳仪夫人,终于找到改邪归正的门路,乖乖地到松德堂应卯,学着怎样尽一个晚辈的孝顺义务。
  武平侯每天服一剂中药,分四次服用,白天喝三次,晚上喝一次,煎药的炉子就在耳房里。天还没亮,我就得赶到耳房,利用华罗庚的统筹方法,先将干枯的药材泡在一个瓯中,接着倒掉药壶里的陈药渣,涮干净,然后劈煎药用的木柴,木柴劈好了,看一看那一边,计时的紫檀香,时间差不多,药材应该泡好了,于是架炉生火,这才算真正开始熬药的流程。
  丞相大力提倡节俭,所以府中严格实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用人制度,既然我是负责奉汤药的,自然不会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过来指手画脚,煎药的整个过程,我都是很自由的。
  我才当了三天小媳妇,武平侯就开始对我进行下一轮的考核评估。这天早上,他喝过药汤后,先用威严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份疏奏,慢慢打开,慢条斯理地浏览了一遍,最后才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我,有意无意地问:“几天前,贵妃邀你入宫,你,为何不去?”
  我哪里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心理上毫无准备,双脚一软,刚想跪下,他摆摆手阻止了,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为何不进宫?”
  我小声说:“禀丞相,妾身不敢进宫,妾身只是个乡野女子,不懂礼数,怕闯了祸,连累家里。”
  :“哦。。。。。”武平侯的眉毛挑了挑:“仕宦之家的女子莫不以能入宫请安为傲,你为何不与她们相同?”
  我目瞪口呆,我刚才的话不是电视剧里小白花们谦虚的时候经常说的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管用了呢?难道就因为我不是纯洁的小白花?
  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禀丞相,那天是宁王殿下见妾身的字写得还算工整,一时兴起才想让妾身入宫陪写几天的,妾身何德何能,敢在宁王殿下跟前卖弄?”
  武平侯眼睛半眯,微微笑道:“你的楷书与隶书均别具一格,如何就不敢见人?宁王也不过是四岁的孩童。”
  我低了头:“妾身的字虽然写的还算整齐,可到底是自学的,并非出自名门大师。”
  武平侯低低的哼了一声:“言不由衷!如果你真的谦虚,有又怎么敢起名梁鹄,抬高身价呢?”他的问题层出不穷,好像对别人内心的真实想法特别感兴趣,有这必要吗,我又不是秦桓之同学!
  跟不按理出牌的人打交道,装莫测高深是行不通的,企图伪装自己也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朴素的语言往往是最有利的武器。
  我抬起头,目不斜视,作踌躇满志状:“妾身只是想试一试,仅凭写字这样的雕虫小技,能不能在槐市中打开局面,多挣一点私房钱,也好让宁夫人的本钱不至于打了水漂。”
  武平侯怔了怔,过了半会,才哈哈大笑起来,齐整的胡子抖动不止,如果这胡子是白色的,那他和假哈森还有点相像呢!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秦桓之同学离开洛京已经快三个月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怎么也没捎封家书回来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眼前的长者停止了大笑,换了一副慈祥可亲的面孔,说道:“儿媳妇啊,我们秦家不但鼓励女子学骑马射箭,读书练武,还支持所有的女子都学得一技之长,至少能养活自己。如果不这样,将来我死了,她们该怎么办呢?寄人篱下吗?所以呀,你做梁鹄也好,做落霞公子也罢,老夫我,绝对不会反对的。”
  说完,这个位高权重的政客,在沙场上驰骋了几十年的老将,睁大了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下巴差点脱臼,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绿的精彩过程,那样子,就像小朋友们坐在板凳上,期待着木偶戏快快开幕,又像是窥探到热门明星不能见人的隐私,心中暗爽不已的狗仔。
  八月初一,武平侯身体痊愈,恢复正常的每日上朝,我的药童工作结束,依然可以自由出入相府,但是兰歆夫人明示暗示我暂不能回沁园。我知道恳求反抗也没有,索性充分利用住在城中的便利,加快了书籍发行事业的步伐,每天工作的累了,就去露香院聊天解闷。
  我的聊天对象不是小春,而是有点神秘的殷妈妈,自从她上次说出我的异常之后,我对她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这天,寒暄过后,我有意无意地提起了秦老夫人感慨沁园人丁不旺的事情。
  我是有感而发的,可爱的道升在房中睡觉,伊春德在一旁精心缝制秦彰之的衣裳,她的眼睛还是像羚羊的眼睛一样,又美丽又温柔,如此佳妇,秦彰之一定疼爱得紧吧?两人在一起多温馨啊!那独孤云容呢,生孩子前那么健美活泼,怎么莫名其妙就病了,竟至缠绵病榻几年?老天爷的力量真强大啊!
  殷妈妈停了手中的针线,平静地看着我,问道:“芳仪夫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感伤起来了?”
  我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轻叹一声:“殷妈妈,那天你说子嗣的事既是天意,也是人为,那么,世上有没有这样的神医,能配制一味灵丹妙药,能让世人想要男孩便得男孩,想要女孩便得女孩呢?”
  伊春德嗤地一声笑了起来:“如果真有这样的灵丹妙药,自然人人都想生男孩,谁还会想生女孩呢?姐姐是糊涂了么?”
  我放下茶杯,也笑了:“那倒未必,因为用不了多久,人们一看呐,咦,怎么满大街都是男的,如何娶媳妇哦?如何持续香火哦?到时自然就有人会想生女孩了。”
  伊春德瞥了一眼殷妈妈,频频点头:“嗯,说得也是,还是一样多的好。”后者怜爱地看着她,微微摇头,不无感叹地说:“世上还是不要有这样的灵丹妙药的好,听天由命,知道满足,能省去不少烦恼。”
  看样子,殷妈妈的觉悟要比小春高一些,毕竟是年纪大,去的地方也多,人生阅历丰富,秦彰之为小春选这样的人在身边,真是用心良苦。三个人正在说说笑笑,小丫鬟进来说,兰歆夫人过来了。
  兰歆夫人的排场比较大,有点丹唇未启笑先闻的意味,通身的打扮也是富贵逼人,比之秦贵妃的宫装还要华丽些,她恍若仙子般走了进来,见我也在,责怪般地说道:“你们三个在叨叨什么呢?说得这样兴高采烈的,竟然不带上我?”
  呵呵呵,原来她还粉面含春威不怒呢!我和伊春德都站了起来,正打算行了礼,她伸出纤纤素手,目中星光淡淡:“从小一起长大的,拘什么礼呢?”
  小丫鬟奉了茶进来,兰歆夫人非要到房中看了几眼道升,才落座,说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接着说来我也听听。”
  伊春德询问般看着我,见我没打算先开腔,只好开口:“方才我们在谈起,世上有没有仙人可以决定生男还是生女呢。”
  兰歆夫人低低的哦了声,似乎对此兴趣不大:“丞相一直说芳仪夫人有见地,对此怎么看呢?”
  她还真是死心眼,非要把我跟她的丈夫捆绑在一起销售,这和十来年前那声冷冷的“大师”相比,重量级得多了,她真是我命中的克星。
  虽然她明里暗里给我下的绊子都不少,可不知为什么,我对她,恨不起来,内心深处还有点同情她的遭遇,她现在这个样子,多多少少都和我有些关系。
  于是我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很平静地回答道:“仙人是肯定有的,灵丹妙药肯定也有的。只是一般人无缘见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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