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第20/69页


  现下再细细想想,以莫云深的为人,他未必会选择霍至境这般没头脑的人当做属下。那么那天他来是做什么呢?来便来,为何带着李阳峰和那名少年?难不成真是探病?
  此事在回到太医院时,来讨药的甯辰替她解了惑。
  莫云深探病是真,而李阳峰却是另有他事。
  这他事,便是李阳峰向霍至境赔礼道歉一事。
  李阳峰此人,妻妾一大把,却是三十多岁才有了儿子,身为李家独子,李连笙自是受尽宠爱,成为京城里远近闻名的小霸王。那日李连笙领着一群小厮在街上晃悠时,恰好逢着霍至境牵着那匹汗血宝马回府。
  李连笙一见着那匹马,眼睛都直了,暗想若是用这匹马去赌场赛马,岂不是面子银子都赚了?于是当下便起了歪心思。
  因霍至境常年镇守边关不曾回京,他自是不识霍至境是何人,甫一开口询问,便被霍至境一口回绝,他的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不由得的耐着性子道:“兄台,不如这样,你这马,我买了成不?要多少银子你只管说。”
  这马跟了霍至境近十年,霍至境怎可能卖了它,他回拒的仍然不留余地,“你拿多少银子我都不卖!”
  李连笙心里的那丝文火“腾”地一下燃了起来,当即指使身边的小厮蜂拥而上,打算硬抢,霍至境一身功夫,却是顾虑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掂着劲,然而他掂着劲,李连笙却没有,他趁着混乱之际,眼疾手快的抽了马鞍上的马鞭直朝被众多小厮缠住的霍至境抽去,霍至境眼见周围全是人,一时心软便生生挨了他一鞭。
  这一鞭却也是激怒了霍至境,他本就是武将,何时受过此等侮辱,几招过后当即用马鞭绑了李连笙,将人扔上马背,一路招摇过市将李连笙送回了李府。
  李连笙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脸皮薄,心气高,气急败坏的同李阳峰说了一大堆,李阳峰却是板起脸狠狠责骂了他一通,自知此等荒唐事李连笙难辞其咎,于是那日才提了一大堆的物什同莫云深一起去见了霍至境。
  清晓听到此处,脑中已然明了,太医院里的处处都是药草的味道,恰好那柳御医又拿着一味药过来了,“清姑娘,清姑娘,这蝉翼能否与赤虫同时下药?”
  柳御医本以为清晓会如同往常许多次一样沉声告诉自己,却没想到这次清晓蹙着眉,似是想了良久,慢慢开口:“这个……我倒也记不起了,柳御医,宫内的医书都放在何处?明日我去看看吧。”
  柳御医一愣,心里头一次对清晓有了一丝轻视,华清的徒弟,也不过如此啊,心中这样想,他嘴上却是有礼道:“和其他书册一样,宫内的医书,皆放在藏书阁。”
  同清晓所期待的答案一样。
  她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然后露出一抹嫣然笑容,偏头问桌边还在为霍至境中毒的事伤神的甯辰:“甯辰,明日你陪我去一趟藏书阁吧?”
  甯辰刚回神便看见她的笑容,印象中,她还从未像这样同他笑过,如冬日微薄的阳光般让人心生暖意,又好像一朵素净的白花在夜色中悄然绽放,他的嘴比他的心更快。
  “好啊。”他听见的,是自己藏都藏不住的欣喜。
作者有话要说:  

  ☆、夜星

  藏书阁很静,很明显除了一些文史官便少有人来,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从光线中可见空气中满是浮动的尘埃,尤其是存放医书这一块,角落处蛛网密布,连书脊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清晓站在高大的书柜前,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宫内存放的医书,纸张很旧,若翻得快了还会有一股潮湿而刺鼻的味道,可见存放了许久也无人问津。她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医书,脑子里想的,却是李阳峰何时会来藏书阁。
  仓使,与史官一样,都是离不了书的职位,因而他们在职的地方,便是与藏书阁仅有一墙之隔的文古阁。每日编撰的书册皆会在出宫时放入藏书阁,正因如此,藏书阁不止有文官看着,也更有武将时时在外面候着,所以清晓才会拉上甯辰。
  他的身份,就是可供她自由出入的吊牌。
  然而这方清晓出神时,那方甯辰的心里却是天人交战。
  他的眉头紧蹙,白牙紧咬着下唇,从衣袍外□□的脖颈一直到他额头的皮肤,都像是被沸水烫过一般有着一层如朝霞般的薄红,仔细看去,还能看见他额上竟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后睁开双目,眼中浮现出了坚定之色,接着他在自己的衣袖中摸索了一会儿,蓦地将手直直的伸向清晓面前。
  清晓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正欲发作,他的手掌却慢慢摊开来,阻了她口中所有的话。
  他的掌中,一支银簪静静的沉睡在那里。
  簪头雕刻的是振翅欲飞的蝴蝶,那蝶翅小巧轻薄,足以见工匠之用心,而银链下坠着几颗水晶珠子,他的手掌微微颤抖,带得珠子也在掌中滚动,遇着光线,更折出了一缕耀眼的光。
  “这是什么?”浥山的夜空繁星点点,很是好看,千盏带着一脸的好奇坐在了莫云深旁边,指了指他手中即将完成的雕刻。
  “夜星。”他笑着道。
  “夜星?”
  “是西苍独有的一种飞虫,形似蝴蝶,但它的翅膀可在夜里发光。”他轻轻吹拂着那上面的木屑,好似手中的虫当真要顺着风,振翅而飞。
  她第一次听闻竟有飞虫会发光,眼里是难掩的惊喜与好奇,扯扯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央他多讲一些。
  他含笑的目光胶在她脸上有一会儿才移开,惹得她面红耳赤,她羞得埋首,却听见他温润又清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种虫最喜停歇在河边的芦苇上,小小的,却是成千上万,犹如无数盏小小的晚灯。”
  他朝着木雕吹拂了最后一口气,木屑随之而落,那木雕终于完整的展现在千盏眼前。
  似蝶又不是蝶,不过拇指般大小,仿佛暂时休息般悄悄停歇在了木簪上。
  在千盏呆愣的目光中,莫云深轻轻的将那木簪插入她的乌发中,眼中波光宁静,衣袖起落间也带来他身上清爽的气息。
  他沐浴在月光里,几乎吸走了千盏的三魂七魄。
  他的手臂放下时,千盏仍是回不了神,他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唇边噙着笑,收拾了桌上的刻刀便起身离开了,临走时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了千盏发间他刚刚雕好的木簪。
  朦朦胧胧中,他已走远,但千盏仍听见了他如静水般的最后一句,“也像你。”
  也像你。
  “你……你头上那根玉簪……难……难看死了……”甯辰将头扭到一边结结巴巴的道,无论如何都不肯看清晓,因而也没有看到清晓脸上凝固的表情。
  他静静等待着,等了半天,却仍是不见清晓说话,心中的不耐与难堪渐渐升起,正欲收回手,却听见清晓声音淡淡的问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可见过夜星?”
  甯辰的眉头顿时挽在了一起,转过头望向她:“夜星?那是什么?”
  接着他便看见清晓笑了,笑容清丽却又带着点难言的苦涩,“是一种会发光的虫。”
  甯辰想了想,摇摇头,“我……没见过。”像是有些没面子,他又道,“你很喜欢?”
  清晓没有回答,只是敛去表情收下了那根银簪。
  甯辰一时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却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藏书阁里也不过就他们两人,这种令人发慌的寂静在文古阁的官员一个个步如藏书阁时终于被打破。
  医书的存放之地向来偏僻,因而清晓和甯辰一时间竟也未被那些进来的官员发现。
  此处虽然看不到,但却能将每个人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清晓打起精神,轻易便听到了李阳峰的声音,无非都是些官员间的寒暄,并未出现清晓所期待的话语。
  然而她藏在暗处静静听着,甯辰却未必愿意,他像是看见熟识的人,迈步往外走去,清晓一见他的动作便眼疾手快的扯住了他的衣袍,以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
  甯辰不在意的指了指远处一个穿着紫衫的男子,“我有些日子未见一目大哥了。”
  清晓却仍是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此刻出去,怕是会被那些官员寒暄的口水淹没。”
  甯辰略有些疑惑的看了清晓一眼,随即目光移到她扯着他衣袍的那只手,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同她一起呆在原处。
  那日从霍府一回来,清晓便寻了空去找了戚卫。
  单就那日在霍府遇到,清晓便知道李阳峰此人定是个及其傲慢之人,阑月的仓使乃三品官,从官三品,倒也有傲慢的资格。然而从戚卫口中清晓才得知,莫云深看中他的,并非他的职位,而是他揽财的本事。
  仿佛阑月的蛀虫,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揽尽财富。
  即便此人傲慢,却仍有他的价值。
  此刻的清晓回忆起那日李阳峰去霍府探病一事,不禁嗤笑一声。
  傲慢的人怎会真心实意道歉?怎会容许自己唯一的儿子被人绑着,招摇过市,丢尽脸面?
  总会露出马脚的,清晓暗想,现在她只需要等待。
  这一等,就是三天。
  甯辰连着几日都陪她待在藏书阁,早已不耐烦,却偏为了她一直忍着,清晓心中有数,却是什么也没说。
  那日也不无不同,清晓照例在医书那一列抽了书来看,却并未想到,只一本薄薄的医书,却让她陷进了一个谜一样的巨大漩涡。
  那本医书上的字,太过熟悉——是爹爹的字迹。

当前:第20/6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