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第19/69页


  从戚卫那里回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自她留在太医院起便又住进了太医院旁的素玉阁。因素来喜静,清晓也未曾要过宫女与太监,一个人乐得清净自在。然而今日刚到院中,便见一名穿着湖水绿长衫的宫女和一个年纪颇小的小太监端端正正的跪在院中,甫一见她头便磕在地上。
  “奴婢絮儿,特奉皇上之命来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那宫女先道,声音细微,却藏着刚正。
  “奴才槐安。”那小太监随后便道,音色倒是带着一点颤抖。
  清晓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起来罢。”说话间她一直静静的打量着这两个人。
  即便站起来,那宫女仍是微微的垂着头,目光沉静的望着地上的某一处,并未与清晓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双手稳稳的放在腰侧,脊背挺得很直。身上着的是一般大宫女才会有的上等布料,显然是深谙宫规,且颇得主子赏识的宫女。而那个小太监却异常瘦弱,肤色苍白,看起来年纪颇幼,他微微佝着身子,脑袋低低的,即使有官服遮掩,清晓仍然敏锐的注意到他脖子上露出的一小截红色的鞭伤。
  清晓一边往屋中走一边问:“原来在哪个宫当差?”
  身后那宫女的声音不卑不亢,“回姑娘的话,奴婢原来在未央宫当差。”
  “奴才在浣衣局。”
  两人的身份,高下立见。
  未央宫可是住着慧妃,难道絮儿是慧妃的人?清晓想了想,觉得也不无可能,不过她倒是并不在意,慧妃不放过她,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而那个槐安呢?他是谁的人?也或者他谁的人都不是?清晓又想了想,排除了最后一种可能。
  谁知她刚放下药箱,院中却传来了一道并不熟悉的嗓音:“清姑娘,清姑娘。”
  清晓蹙着眉看了一眼来人——竟是锦帝身边的李公公。
  “清姑娘,皇上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心花

  到朝阳殿时李公公便止了步,只示意让清晓一人进去。
  上一次见到锦帝,是在慧妃的未央宫,也因着时间短,清晓并非细看高座上的人,可是却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诡谲的气息。清晓跪在殿中有规有矩的行礼,脑中不禁有些恍惚。
  “霍将军的身子可好些了?”
  清晓没有抬头,只跪在殿中恭顺的答:“已好多了,约莫十日毒便清了。”
  “寒毒,姑娘是如何看的?”
  此言一出,清晓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人,却发现在他并未抬头,只认真的看着桌上的奏折,身上的气息似温和,却又有难言的冷意。
  清晓细细琢磨着他的话,随即道:“回皇上的话,寒毒难解,但并不难配,但凡懂医理的人皆可照着医书配出寒毒,下毒的方式也不少。”
  甯渊能问她此话,便是想知道寒毒难不难配,越难配的毒,背后下毒的人便越复杂,这个道理她懂,锦帝没理由不懂。
  正在清晓思虑他接下来会问什么时,甯渊的话却倏尔一转:“朕方才听墨王说姑娘是一人离开的右将军府?”
  清晓一愣,似是没想到莫云深会向甯渊提这件事,然而她正欲开口,却被甯渊抢了先,“若非墨王提醒,朕差些怠慢了姑娘,以后姑娘有何事皆可吩咐那两个奴才。”
  “行了,退下罢。”
  甯渊的态度有些敷衍与漫不经心,但却也从侧面表明了那宫女并非是慧妃的人。
  那么絮儿和槐安到底是谁的人呢?锦帝甯渊,还是墨王莫云深?
  步出朝阳殿,清晓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以后都不可再毫不避讳的去找戚卫了。
  苏缠香此番进宫甚为折腾。入夏有些时日了,天也越来越热,她从离洲城一路运纱而来已是精疲力尽,却偏在宫门口将每次入宫的吊牌弄丢了,也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正巧那男子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只见他修长洁白的指尖上挂着的一缕红绳甚是惹眼,而他的声音更是低沉好听:“姑娘,你的吊牌可是这块?”
  苏缠香一见,眼眸当即一亮,千恩万谢的接过吊牌,然而,再抬头时却只见着那男子的背影。她转头问那早就一脸不耐的守卫:“侍卫大哥,可否告知小女子刚刚那是何人?”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史官罢了,名字……啊,他的名字甚是奇怪,叫一目。”
  一目,一目……苏缠香反复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忽而柳絮纷飞,微波荡漾。
  待将所有的东西运至戚卫那里时,已是入夜了。
  趁着宫女太监搬运的间隙,缠香闪身到一旁与戚卫搭话,“戚公公,一切可好?”这话是她代云姨问的,她年年运纱运锦,年年替人询问。
  然而今年戚卫却没有像往年一样回答她,只突兀问道:“你可认识清晓?”
  苏缠香一愣,有些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图,但却坚定的答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戚卫不再多言,转过身只专心致志的指挥着手下的人做事。
  苏缠香也并未多问,卸完了货物便打算出宫。说巧不巧,却是在西门遇到了回素玉阁的清晓。遇见故人,她自是欣喜万分,扬声便叫住了清晓。
  “清姑娘!”这一声饱含欣喜,让清晓恍惚了许久。“清姑娘怎会入宫?”苏缠香快步上前,颇为高兴的握住了清晓的手。
  “不过是给慧妃娘娘看诊罢了。”清晓浅浅笑着,看了看她身后空空的马车,“你可是要出宫?”
  “嗯,刚刚将今年的纱交给戚公公,现下正要出宫。不过此番我会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姑娘若是出了宫,可到云姨那里找我,有何难处我都会帮你。”
  清晓看着面前这个不过才十八的女子。她今日穿着白梅云锦,外头覆着一层白纱,束腰上也绣着白梅朵朵,梳的发髻也不过是普通未婚女子梳的发髻,头上只有一根珍珠银钗,整个人看起来如此轻柔,偏生眼里的神采异常坚定,似钢似铁般坚毅。
  寒暄一阵清晓便要离去,苏缠香却是面露挣扎,眼底闪着犹豫的光。清晓紧紧掠过一眼,便知她心中藏了事。
  果然,片刻后,苏缠香像是下定某个决心般拉住了清晓的衣袖。
  “姑娘,缠香有一事相求。”
  次日,清晓再去霍至境府上时,槐安声音微弱的提出要跟在她身后伺候她,她略略想了想,便应下了,然而在槐安忙着准备马车的时候,她却声音淡然的拒绝了,“槐安,走着去吧,皇城的风景也是不错的。”
  槐安一愣,忙碌的步子停下,神色看起来有些无措,和不安。絮儿快速扫了他一眼,上前拉住清晓,“姑娘可莫要说笑,单是从咱们这素玉阁走到宫门口便得好一会儿,更莫说那么远的右将军府了。”
  清晓一笑,没有答话,提了药箱转身便出了门,她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槐安,来不来?”
  槐安一愣,急忙喊道:“小的就来,小的马上来。”说着,便追上前去。
  一旁的絮儿错愕的同时脸上难免出现了一丝难堪。
  约莫半个时辰后,清晓和槐安走在了喧嚣的大街上。事实上清晓并不怎么怕走路,五年间随华清学医的时候,有时去浥山采药一去就是好几天,那时候花费的体力比之如今无疑是小巫见大巫。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槐安,只见他充满惊喜与疑惑的眼神不时的在街边各个小摊流连。
  絮儿出身未央宫,八成是甯渊或者慧妃的人,而槐安呢?她昨夜再三思索,觉得没什么比“偏爱”更容易让人露出马脚。为奴为婢者,皆以讨主子欢心为首任,现下就看他们谁先沉不住气了。
  槐安应是做惯苦活的,这一路走来就连清晓都出了一身薄汗,他却仍是神清气爽,许是宫外的自由感染了他,他的脸上竟带着一抹甚为腼腆的笑容。
  到了霍府,清晓替霍至境配药时槐安自是在外面候着,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仍是压低了声音同霍至境说话。
  “霍将军,今日的药方吃完余毒便会全清。”清晓一边写着药方一边道,“这些日子皇上特地派了七王爷与慎刑司的方大人彻查将军中毒一事,如何,可有什么眉目吗?”
  霍至境望着清晓,脸上浮现的一抹疑惑,似是弄不懂她明知下毒者是红杉,却问出这话。
  正要开口,她却将药方递了过来。
  药方上仅有几个带着墨香味的清秀小字——想救红杉,便听我的。
  他抬头讶异的看着清晓,她的眼神平静,和往常一样,写完药方便起身收拾药箱准备回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她料定了他会听她的,这种笃定的态度难免让他起疑,然而心底的残念却告诉他,她是红杉的师妹,总不至于害了红杉。
  在保护红杉这件事上,他不能犹豫,亦没有选择。
  于是在清晓走后,霍至境就看见桌山放着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和她留下的小纸条。
  清晓脸上少见的带着笑出了霍府。
  霍至境此人,也许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在朝堂中的事上却是刚正不阿头脑极其简单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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