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鸣廊·第二部》第4/55页
“你是替忽必烈来抓我的吗?”方停君淡淡笑道。
薛忆之低了一下头,又轻叹了一声道:“怎会。”
方停君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你不是替他来抓我,现下就要走啦!因为他马上要来了。”
“你知道?”薛忆之一愣。方停君却不答,他轻轻一跃,又盘腿坐上那块高大墓碑,筝琴置于膝间,双手轻轻一拔弄,轻悠的曲子便从指间泄了出来。
“既然知道,你又不走?”薛忆之诧异道。
“我自有我的保全之道,你还是先走吧。”方停君的语气似乎随着这夜凉如水的风失却了刚才的温度。
薛忆之呆望着朦胧夜色中方停君俊秀的轮廓,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半天才沙哑地挤出了一句:“好久不见。”
方停君停住了手,薛忆之那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勾起了他的一丝愁怅,还有一丝依恋,他下意识的想要排斥这种令他觉得陌生的感觉,可过往的记忆尤如一张张画面在脑海中交叠浮现而出。
朝阳宫里赠剑磊落的薛忆之,剑门关上被自己恶作剧脱光衣衫腼腆的薛忆之,一剑削落自己发巾潇洒的薛忆之。还有他替自己挨了忽必烈致命的一掌时苍白的脸色,带自己逃命时温柔的语气。“我们去打猎。”不自怎的,方停君这两年常会忆起这句不甚高明的谎言,然而在他心目中这几乎是他所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一时间心头千丝万绪,与薛忆之默默相对无语。
静谧的风中开始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方停君微微苦笑,道:“你现在要走也晚啦。”
薛忆之笑道:“那就不走了。”
两人说话间,乱葬岗外的林子里四面八方都现出了手持火把的骑兵。忽必烈穿着一件白色的锦袍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关外马,他的神色在火光下显得很平静,他几乎有些冷淡的看着在月色下一坐一立的两人。
方停君白衣,素袖如云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薛忆之一袭贴身黑衫,毕直英挺的身影,乌黑的发丝被夜风吹起,在空中飞扬。尽管乱葬岗阴森诡异,可这两个人仍然尤如坠入凡间的谪仙,站在一起是说不出的和谐。
“好久不见,停君。”忽必烈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开口道,尽管同样的一句话,由薛忆之说则是有着一丝欣喜,一丝留恋。忽必烈的口吻却是带着一丝嘲讽,甚至是一丝狠厉。
“好久不见,王爷。”方停君的微笑道,他手一伸竟然在周遭重重的埋伏里悠闲的弹起琴。
忽必烈微笑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指着方停君身边那墓碑上放着的龙泉香炉纵声笑道:“月色下,乱葬岗内,停君燃香奏琴,当真雅致。”
方停君手不停,在那宛转的琴声中也笑道:“王爷是天下第一好雅之人,停君当然要勉为其难凑一下王爷的雅趣。”
那种香气初闻淡淡似兰若麝,可琴波过后竟然显出一丝血腥之味。忽必烈一惊,用手遮住的自己的鼻端,喝令道:“小心有毒。”
方停君笑道:“王爷,此香传说创自盛唐时一名裹香的女子。那名女子恋上了隔壁的一位琴师,每夜琴师奏琴,女子便在自家的屋内梵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恋让女子痛不欲生。某一日,她忽然发现只要琴师固定弹一首曲子,她的香就会显出血腥之味,令人四肢无力。女子认为这是上天给暗示,于是当有一日琴师弹起那首曲子的时候,女子便在院内梵起了此香,然后跃过围墙,杀了琴师,又用同一把匕首自裁于琴师身旁。所以此香名叫相随。”
他谈笑之间,那些骑兵们已经纷纷落马,忽必烈倚在马旁强笑道:“没想到停君琴弹得好,故事说得也好。”
方停君一跃而起站在墓碑上,他怀抱着筝琴,急风吹得白色的外衣猎猎作响,被风吹起的长发下是他微带着懒散的嘲讽笑容。
“你长高了,又瘦了。”忽必烈叹息道。
“蒙王爷之赐……”方停君从墓碑上跃下,将筝琴置于碑上,人慢慢朝忽必烈而去。“你这几年悬赏千金拿我,这两年我几乎没能在一张床上睡过一整晚的觉。”
“你知道的,普天下只有两个地方你可以安心的睡觉。”忽必烈咧嘴笑道:“一是我的床上,还有……就是我的怀里。”
方停君有些诧异的看着忽必烈,一个曾经对自己的不伦之恋惊恐不安甚至不惜杀了对方的男人,他惊讶于忽必烈居然敢在这么多部下坦然的调笑自己。
“看来,王爷也是个不喜欢个回头的人啊。”方停君轻叹道。
“那倒不是……”忽必烈笑道,“可既然不能及时回头,那就要勇往直前,我不喜欢后悔,也从不悔。”
方停君静静地站在风中,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隔了一会儿,他转身看向还站在身边的薛忆之,问道:“相随好像对你不管用。”
“他与你无法相随。”忽必烈笑着插嘴。
“寒田苍玉翠原本是一对。”薛忆之则温和的答道。
“你两不相帮,好吗?”方停君殷切地看向薛忆之。
薛忆之沉默了良久,方才点头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