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寡妇》第2/16页


  “阎王若令三更死,不能等到五更天!”谁该生,谁该死?生死薄子写得清清楚楚的。也许有差错,刚才“没有我名,我不去!”一定是与传差的小鬼争辩。一想到传差小鬼,她惊恐万状。可能此时该传差小鬼正在屋里。她生怕躲闪不及,撞到鬼差,或许二鬼把门,等侯时辰一到,就把他带走。她掀开门帘,一但出现鬼,立即外逃。外面漆黑一片,屋内孤灯一盏。她感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了。于是,她放声大哭,哭得悲悲切切,云震九宵,天地失语,万物无声。哭了好一阵子,郁闷、恐惧心情得到充分释放,情绪稍有稳定。她擦擦眼泪,开始为他料理后事。人都是光身来的,但不能光身而走。她把前夫准备结婚的箱底翻出来:一条长裤,一件大挂,一双布鞋,还有一双洋袜子。还得准备三斤十两纸,没那么多了,顶多还有十两(旧制十六两一斤)冥钱是向传差二鬼行贿用的。可见腐败源渊已久。阴间更甚。一切准备停当,天已大亮。
  伤员呼吸平稳,仔细观察,不见临终前的症侯,暂缓送行。
  第六天夜晚,病情趋稳,高烧渐退,不再口出谵语。半夜时分,伤口流出脓血,药栓已被融化吸收。小翠擦净伤口,重新置入药栓。伤口处及大腿肿胀部位涂上外敷药。伤员安静地入睡了。
  第七天夜晚,病情好转,低烧微热,体温趋于正常,伤口处有脓血流出,消肿迹象明显。外敷药斑驳脱落。小翠洗去伤员腿上残留药物。原来绷紧发亮的皮肤已松弛,出现明显的褶皱。待伤口脓血全部流出,小翠用盐水清洗伤口,擦干后,用“救急包”包扎好,等待生肌、长肉、封口。
  鸡叫三遍,东方露出一丝曙光。伤员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望见小翠消瘦的面颊,深凹的眼珠,发出深情地,但微弱的声音:“你辛苦了!”泪水夺眶而出。
  小翠欣喜若狂,面对起死回生的八路军战士,守候在战士身旁七天七夜的她,已经筋疲力尽了。饥饿、困顿一齐袭来,虚弱的身子难以支撑,一头扎到炕头上,头还没有挨上枕头就沉沉入睡了。
###第三章 孑然一人农家女
  她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了。足足睡了30多个小时,睁开眼睛想到八路军伤员已有七天米粒未进。她忙起来,洗把脸,拢一拢头发。做一锅小米粥,给伤员盛一碗,剩下的自己吃了。她拾掇完屋子,天也黑了。她身子虚弱,不能支持多久,老早就躺下睡觉了。
  觉这东西,大概和存款差不多,用完了,也就没有了。想透支是不行的,今晚她怎么也不能入睡。
  寂静的夜晚,昏黄的灯光,她仰望屋顶,思绪绵绵,像溃堤的洪水,漫无边际,一些不连续、毫无意义的琐碎事情在她的头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她想起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家、她的童年……
  父亲杜文贵,人称杜四傻子。为人忠厚,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给地主贝喜财看了30多年套子。套子就是成片的柳条丛,当地叫柳条?浚?间或有草甸子和苇塘。他终年住在江湾套子里。柳林淹没的孤丢丢小屋。东邻不挨西邻不靠。这里不仅远离城市的繁华,也缺少乡间人际往来的情趣。特别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人迹罕至,只有猎人,三天两头地光顾,带来世间的点点信息。有时三五成群地傻狍子慌慌张张地打个照面,便逃之夭夭;狐狸、野狼更是绕路而过,它们在这里寻找不到好吃的,嗅到的却是猎人的火药味。
  他,二十八岁娶妻,三十六岁方得一女。小姑娘生就野性。从离娘怀懂人事起,杜家的小屋就关不住这只莽撞的小鹿。这里的沙滩荒野,江川洼地,无不留下她童年脚印。
  她,拎着小筐草甸子挖野菜;挎着小篓柳条?坷锊赡⒐剑涣?花泡里划着小船采莲籽;芦苇塘边光着脚丫找水鸭蛋;下到江水里抠蛤蜊;爬到树上掏老鸹窝;五月树上采摘的桑椹又黑又甜;七月树上撸下来的山里红又面又酸……
  广阔天地,一方沃野,大自然的风光水脉,陶冶她的优雅气质,酿就天资聪颖的灵性,出落为婷婷玉立的少女。
  十四岁月经初潮。妈妈说,姑娘一换衣服,就成大人了。再不能像野马似的满山遍野地乱跑了。应该坐在家里学针线,姑娘不会针线活,将来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踹不出去主。
  妈妈的担心是多余的。别看是杜四傻子的女儿,同样不愁嫁。这里的女人之间把第一次来月经称之为换衣服。姑娘一换衣服,女人的品味渐渐显现,散发出美女青春诱人的气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远近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江湾套子里有个美似天仙的小姑娘。
  杜家的门庭,不再冷落。青年小伙子(也包括那些有家室的大男人)进套子里割柳条,打柴火,打鱼捞虾……总是要找个借口或喝点水,或借个火,进杜家窝棚看看。要是运气好,正赶上小翠在家,就磨磨蹭蹭地不想走了。找个话茬,有一搭无一搭地和杜大妈闲聊,眼睛时不时地走神。连进套子里挖野菜、采山珍的大老娘们,也想见识见识这个远近闻名的小天仙的模样。
  果不其然,话不虚传。就别说有多俊了。反正身材、五官没有一处缺彩的地方。高挑的身材,杨柳细腰,瓜籽面,尖下额,杏核眼睛,双眼皮,小嘴不大,自来色的红嘴唇,脸蛋白里透红。别说男人,大老娘们也想上去亲一口。
  回去的路上,不免议论一翻。一个年轻小媳妇说:“看杜四傻子那窝窝囊囊的德性,能揍出这样小姑娘。好种出好苗,歪树结歪桃。你看四傻子老婆膀头肿脸的那个样,能下(生)出这么俊的小姑娘,一定不是他家场打地出的。”另一个接着说。
  “姑娘不管丑俊,总是要嫁出去的。卖马不卖鞍,买羊不买圈。娶的是媳妇,也不是娶她妈呢!管她谁生谁养的,追根问底的有啥用?”后边的人愤愤不平插话。对话的两个小媳妇回头看,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她们想,帮人家虎啥?下磨盘大的雨点,还能轮到你名姓。但是,无心与小伙子争辩。互相看一眼,会意的笑了。这时一位中年妇女说:“回家托媒人,给我儿子说媳妇。谁家要是娶上这一个俊媳妇,得烧八辈子高香。”另一个中年女人马上接茬:“癞蛤蟆想吃天蛾肉,竟想高口味,我儿子可不敢要。老人古语说的好,丑妻近地家中宝,红颜祸水。谁家要是娶上这样一个媳妇,得倒八辈子血霉。早晚得让色狼叼去,还说不定惹出啥事来。”色狼暗指保长贝喜财。
  一惯寻花盗柳的贝喜财,早就注意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暗暗地与城里的名妓暗门逐个比较,那些破烂货,在小姑娘面前黯然失色。
  他想,他这百里江湾套子,一定是块风水宝地。祖辈传说,早先年秃尾巴老李的龙宫,就在皇鱼圈附近的松花江中。有几年松花江水瘦,养不住蛟龙。一天,西北悬天乌云密布,乌云下齐边齐沿的,伸出一个大园柱子,直插江心,不断搅动。这是龙吸水。待水吸足,秃尾巴老李腾空架云,霹雳闪电,跑到黑龙江去了。再也没回来。龙走了风水还没有破,不出龙则出凤,各领风骚。穷家小户地飞出个金凤凰,这是他贝喜财的福气。若是在前清,说不定能进京选娘娘呢。不选娘娘也没啥不好。娘娘是金枝玉叶,谁敢碰。民间女子可就不同了,垂手可得。自己过手后,再奉献给国民党大官,说不定能换个营长、团长干干。色利双收,岂不美哉!
  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敢虎口夺食。他不着急,能沉住气。蜜蜂采蜜正当时,野花不开不能采。
  一九四六年六、七月间,长春以北广大地区流行霍乱,当时叫瘟疫。小翠双亲先后离去,贝喜财派人埋葬了杜家夫妻,把小翠带到贝家府上。
  杜小翠走进贝家大院,像夜莺飞进午夜的花园。打破长夜的沉闷,寂静。贝家大院老老小小的眼球,为之一亮。有的投来淫邪的目光;有的怀有羡慕忌妒之情;也有的是同情吝悯。最为关注的莫过于陪伴贝喜财三十多年,深谙贝家大院这本经的贝大妈。她无端地感到小丫头前程坎坷,预后不良。咳?从小没有娘终究命不强!
  小翠1931年生,年方十六。她的生父是黑龙江省督军马占山部下的一名旅长。江桥抗战失败后,与总部失掉联系。率副官、马弁、姨太太撤离。陆路不通走水路,乘一只渔船溯江而上。行至中长铁路松花江大铁桥附近,已是11月下旬。霜降变天,江面已漂冰絮,封江前兆。江风嗖嗖,衣着不佳,食物紧缺,饥寒交集。只好弃船登岸。准备改乘火车,便衣入关,投靠张学良。偏偏不凑巧,三姨太肚子痛,临产。运气还好,找到套子里唯一一家住户,在杜四傻子窝棚住下。三姨太生一小女孩,生父母把小姑娘寄养在杜家,还没满月就走了。这一去音信全无。杜四傻子中年得女,视为掌上明珠,就像自己亲生一样,老两口待小姑娘天高地厚,关心冷暖。小姑娘懂事后,深信杜家老两口就是她亲生父母,从未怀疑。
  小翠进贝家大院,住在厢房空屋子里。
  贝喜财对老伴说,杜老四给咱家看了几十年套子,没啥毛病,人是好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现在两口子都走了,扔下个小姑娘,咱们不能不管。暂时住在咱家,过一年半载的给她找个婆家,打发她出门子也就完事了。
  老伴心中有数。你贝喜财整天在城里鬼混,和城里的野鸡、窑姐打得火热,十天半月的不回家。我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要把错坛子搬到我眼皮底下,说啥也不能让这个碴。她沉幽一会,把长烟袋杆上的玉石烟嘴从嘴里挪出来。
  “呸!”一口吐沫,吐到地上,“你贝大善人一撅尾巴,我就知道能拉几个粪蛋。”
  “这是什么话呢?”贝喜财脸不红不白地说。
  “你的好心用不上半年,就变成驴肝肺了。”她继续说。
  “你说我收留这个丫头不对了?”贝喜财反问。
  “对!怎么能不对呢?你不收留,我还要收留呢。她是我的干女儿,今晚就让她到上屋来,和里屋的二丫头睡在一起。”他给贝喜财出个难题。
  “那可不行!河边两堰的小野丫头,怎么能和咱家的千金住在一起呢?”贝喜财本想让小翠一个人住在下屋,他出进方便些。没料到老伴使出这一损招。
  “怎么不行?是我的干女儿,也就是你的干女儿。管我叫妈,就得管你叫爹。亲的干的都一样,姐俩睡在一铺炕上有啥不行的呢?不和二丫头睡,和你――”
  “好!好!听你的。”贝喜财急忙打断老伴的话,让她继续说下去,就更难听了。
  “听我的,我就说了算。”她扒着窗户对着厢房喊:“小翠,来给你爹磕头!”小翠一边答着,应声而出,走到上屋对着贝喜财双膝脆下。“给爹磕头了!”接着磕一个头。贝喜财表情复杂。他打开锁着的大柜,从钱匣子里拿出两块银元(那时市面已停止流通,但黑市抢手。)递给小翠说:“给你改口钱。”小翠双手接过银元,又磕了两个头。贝喜财老伴右手横握着长烟袋杆,对着贝喜财指指点点地,皮笑肉不笑地说:“叫一声爹啥都豁出来了?”她嘴是这样说的,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她心里明白,这两块银元的代价,决不局限在干爹这个意义上。做为诱饵,也许能得到特殊的回报。
  贝喜财很少与老伴争辩、吵架,他认为老伴只不过是骑在跨下的马,不管你尥几次蹶子,最后还得由他扬鞭指路,按着他指的“道”跑到黑。猴不上杆,只不过多敲几次锣而已。
  起初他被株连当上干爹,感到别扭,心里很不是滋味,很不情愿。宁肯缩小一辈,哪怕是当三孙子,也不想当徒有虚名的,沾不到荤腥的干爹。后来有所领悟:“那些高官显贵认的干姑娘,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掩人耳目,更方便些。”他这么一想,内心里欣然接受了这个干女儿。
  有了干姑娘,很少使唤雇佣的男佣人,端茶倒水,叠床焐被,由干女儿代劳。贝喜财是个夜猫子,夜间失眠,白天萎靡不振,必须抽几口大烟才能提起精神。每天上午头朝里躺在炕头上,侧着身子,让干女儿给烧大烟泡。他滋喽滋喽地一口一口地抽大烟。每逢这个时候,贝喜财老伴就转过脸,坐在炕稍,面对炕墙,叼着大烟袋,叭嗒叭嗒地抽叶子烟,噗嗤!噗嗤!一口一口地往地上吐唾沫。有一次,贝喜财要求干女儿侧着身子躺下,面对面地给他烧烟泡,小翠说:“我不会。”老伴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说:“你也不是在大烟馆找来的女招待,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管你叫爹。”她在爹字上故意加重语气。
  贝喜财抽完大烟要听戏曲。小翠搬来洋戏匣子(留声机),放上唱片。东北大鼓《忆真妃》:“杨贵妃梨花树下香魂散,陈元礼带领军卒才保驾行。叹君万种凄凉千般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倾……”贝喜财有点伤感。说:“换一个!”《要濒嘴》:“为人别说两房老婆!”贝喜财说:“再换一个!”老伴用烟袋指着小翠说:“不换!他不听,我听。”小翠没敢动。“两房老婆犯争夺!大老婆说:我今日出门要骑高头马!二老婆说:我今天要坐小轿车!大老婆说:我今天要红烧肉!二老婆说:我今天要吃小难扣蘑菇!”贝喜财自己找一个唱片换上。《天涯歌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贝喜财拍拍小翠肩膀说:“你听听人家唱的,你好生学学!这个女的是上海的,姓周。我还看到她相片呢。那长的,哎呀!妈呀!那他妈就别说了!别说了!”贝喜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接着粗声赖韵的跟着周旋瞎哼哼!老伴烟袋锅子狠狠地往炕沿上扣两下,说:“挺大个岁数,也不嫌牙碜!”说完提溜烟袋进里屋了。
  贝喜财听完歌曲,穿上毛兰大褂,外套青坎肩,头带卷沿毡帽,斜挎匣枪,提溜二龙出须的马鞭子出去了。上马时还在想:不知好歹的老B婆子,早晚把你扫地出门!
  老伴想:这是小丫头早晚得让老色鬼糟蹋了,趁早把小丫头嫁出去。她这样想,一半是醋意,一半是出于女人本能的同情心。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给他家扛活(打工)的张小打。
  老伴对贝喜财说:“我给干闺女找个婆家。”
  “是谁家?”贝喜财问。
  “就是给咱家扛活的张小打。”老伴回答。
  贝喜财沉默一会,不情愿地说:“可也行。”
  “小打”一词现在已经消失了,即“小打杂儿”的简称,是给地主家大师傅打下手的:洗碗、摘菜、劈柴、担水、还要给东家做零活,跑腿学舌。常出入地主家内宅,和地主家女人接触机会较多。这个活多是十六、七小伙子干的,一到十八、九岁不转为大师傅,也就辞退了。
  张小打是从关里上来的,父母双亡。已经在贝家干了四、五年了,口音都改了。这小子嘴甜、眼尖、手快、腿勤,正好干这活,讨得贝夫人喜欢。已经十八岁了,还没辞退。
  最近一年多,贝夫人发现她家的二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茬和张小打说话。有几次把张小打叫到自己屋里,擦箱柜、清扫室内,这活根本不是小打应该干的。有时干完活,把小打留在闺房内闲聊,她闯进屋两个人都很尴尬。她断定二丫头相中张小打了,用现在的语言就是她爱上了他。
  贝家的千金,下多大的雨点,也淋不到他张小打头上。宁肯剁吧剁吧喂鸭子,也不能嫁给一个穷光蛋。话又说回来,人不保心,木不保寸,年轻人经常在一起,谁知道哪会儿心血来潮。出了事,落花坐果,或两个人远走高飞,那可丢透了娘家人了。
  现在又多一个干姑娘,别看老头子装模作样的,早晚是要动手的。最好是先把干女儿嫁出去,嫁给张小打最合适了。两个人都无家无业,谁也别嫌谁穷。只要张小打和小翠入了洞房,他们爷俩也就傻眼了,老头子泄火,女儿泄气,这是一石二鸟。时间久了,爹和女儿都死了那份心。老头子还是到城里玩他的窑姐去吧!二丫头找个门当户对的,出门子也就忘了前情。
  贝喜财眼里可没揉进沙子。二丫头的事他比老伴看得清楚。他没把这事放到心上,静观其变。该出手时再出手。量来这个小山东也不敢作出捅破天的事。任凭夫人盘局布阵,施展雕虫小技,他不动声色。每每夫人做一件事情行将大功告成时,只要不随他的心意,他只移动一个棋子,夫人全盘皆输,前功尽弃。这次何尝不是这样?
  老伴怕事情有变,抓紧给干女儿办婚事。她翻箱倒柜,拿出老箱底――结婚时的麻花被,陪送干女儿。亲女儿当然不要这些老箱底。花洋布细软,色泽鲜艳。谁还稀罕染缸染的家织大布了。干女儿可觉得这是好玩艺。她还给干女儿一套新衣服,当嫁装。又扯上二尺红布做蒙头红。张小打自己做一套新衣服,买一匹红布。
  八月十五,贝家院内摆上一张天地桌,烧上三根香。新郎披红戴花,新娘蒙上蒙头红。新郎新娘对着天地桌磕三个头,站起来互相敬一个礼,新郎挑起新娘的蒙头红,就到场院屋子坐福去了。
  一间草屋做新房,换上一张新炕席,东山墙有个小窗户,贴上双喜字,没有喇叭,没有花轿,没办酒席,一切从简,好像寡妇上头,那时寡妇改嫁叫上头。正当八月中秋节,中午好菜好饭吃一顿,也就完婚了。
  贝喜财是干啥的?他可不是大白给。到嘴的肥肉,眼睁睁地让锚叼去了。贝喜财可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吃过午饭,江边上网房子送来两条大鲤鱼,时值中秋佳节,正是送礼敬上的好时机。贝喜财打发张小打,给驻军黄营长送去。天黑没回来,半夜还没回来。第二天贝喜财到城里去找人,下午回来告诉老伴,张小打被中央军抓去当兵了。
  还没有入洞房的小翠,只好盘上头守活寡。
  封江时传来消息,张小打开小差了(逃兵)。过几天贝喜财得到准确消息,张小打跑到红石砬子,被谍报队抓回县城,说他私通八路军,被活活打死。
  小翠大哭一场,只好认命了,守望门寡。(只订婚,没结婚,男人死了。)
  夫人枉费心机,计划落空。贝喜财并没享受到胜利果实,没如愿以偿,没尝到天鹅肉的滋味,还没得到实惠。
  起初是老伴搅局,不方便。他贝喜财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能到茅屋草舍去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再说,这小姑娘可不是城里不值几大钱的窑姐,马马虎虎地玩玩就算了。骏马备银鞍。纵然不会是花红小轿,明媒正娶,也得讲点排场。红罗宝帐,银灯花烛,绣花枕头,红绫被,还是要有的。好酒配好菜,还得有个好心情,才能品尝出其中的韵味来。
  糟糕的是,老地主一直没有好心情。总有八路军过江的传闻。他惶惶不可终日,寝食不安,渐渐消瘦。冬至交九,旧病复发,那地方奇痒难挨,有时流出脓血,哪还能干那事了。
  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黑屋子里“守寡”的小翠,得到一份清静。保住女儿身。
  
###第四章 有缘千里来相聚
  一铺大炕,分居两家。小翠居炕头,她施救的八路军伤员居炕稍。中间是那捆挡君子不挡小人的谷草。谷草朝外的一端,放一个尺把高的木头墩。木头墩压在炕沿和谷草的外端。木头墩上放一盏豆油灯,昏黄的灯光呈扇形展开。如果说谷草捆是“军事分界线”,那么,豆油灯就是监视“非军事区”的探照灯。灯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中间,两边都有个灯光未及的灯影。睡在两侧的居民习惯地躲在灯影黑处,脸朝各自的山墙,给对方一个脊背,各守天一涯。正是,一室同居,鼻息之声相闻,白天搭讪说话,夜间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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