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第28/49页


我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话无情的咒骂着面前的这个完美的男人。我看到他的脸色先是愤怒,后是困惑,最后重新归复为那让我憎恨的冷静和黯然。
我兀自站在这边气愤着,喘着粗气,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可他眼神中那让我迷恋的冷漠却又让我的怒气转为哀怨,失望,很快便湮没在这午夜的空气中了。
于是我决定离开,就如同我从未来过。我突然明白对于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猎人,我永远只是那只被他射杀,又被他怜悯放生的狐狸。无论这只狐狸多么漂亮,九条火红的尾巴多么蛊惑,她永远只是他的猎物,只配得到他的怜悯。

我正要离去,却听见伯邑考在身后叫我:"皇后娘娘。"
我站在原地,冷冷的问:"你要说什么?"
伯邑考沉吟了片刻,声音低低的说:"我恳求你能放我父亲一条生路。"
我淡淡一笑:"你是在求我么?"
伯邑考点了点头。
我微微笑了笑,走上前去,走到他面前,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他的面孔如同被诅咒过的魔芋,绝美,精致。我抚摸他的眉毛,他的脸颊,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他下巴上倔强的胡茬。我就那样抚摸着面前这个美得让我心碎的男人,如同在抚摸庙堂之上的一尊洁白的象牙神像,生怕一点不慎便会亵渎了他。

他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的颤抖,却没有将我推开。
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我可以答应你,不杀姬昌。"我冷冷的说,"不过你要死。"
说罢,我便离开了,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我是怕再看见他那张精致得让人窒息的面孔,便又迷失了冷静,变回那只爱上了猎人的狐狸。
我已经永远不会再变成那只狐狸了。
走出伯邑考的馆驿,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我终于明白那些逝去了的岁月究竟让我失去了什么--除了快乐、简单、善良,还有无忧无虑追逐欲望的权利。
深蓝色的遥远的天际滑过一颗雪白的耀眼的流星,陨落在浓墨重彩的夜幕中。
20
妲己
我走回我和纣王在摘星楼的房间时,发现他并没有在床上睡觉,而是已经醒了。
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个锡制的酒壶,(奇.书.网)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如同在冥想着什么。
见他醒着,我心里有些慌。于是我轻轻的低头拭干了眼角的泪水,不想被他发现。
"你回来了,你出去了很久。"他看见我,淡淡的说。声音有些颤动,他却竭力使它显得平静,没有起伏。
"我睡不着,一个人出去走了走。"我低头说。
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窘迫过。此刻我感觉自己面颊发烫,口干舌燥,如同一个被丈夫捉奸在床的荡妇。
我轻轻将自己外衣的领口收紧了一些,想让自己显得更加端庄一点,不会让他疑心我是出去偷情。可是他似乎也将我这个一厢情愿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嘴角讽刺得一笑,笑得我心惊胆战。

良久,他又轻声的问我:"你为什么哭了?"
即使是在如此蒙昧的夜幕中,他仍看得出我哭过。
对此,我明白隐瞒也是没有用。于是我只好随口扯谎:"只是夜深人静,让我有点思念家乡父母。"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壶嘴塞进自己嘴里,仰头喝了一口酒。
"你撒谎。"他淡淡的说。
我的心尖猛的一悚,心里一阵无所适从的恐惧。
"过来,陪我喝酒。"他对我伸出一只大手。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气愤或失望,至少我没有看出来。我只感觉那目光博大,宽容,温暖,让我熟悉。
于是我向他走了过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中,坐在他的怀里。
他那熟悉的体味让我感觉无比亲切。于是我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竟伏在他肩膀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听见长夜中自己的哭声,凄婉动人,如同枝头上哀声啼叫的夜莺。
我也听见他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口中喃喃的念道:"别哭,别哭,有我呢。任何伤害你的人,都要死。"

第46节:第五章 猎人与狐狸的故事(7)
我只是始终不停的抽泣着,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那天晚上他就那样抱着我,静静的坐了一夜。我们没有交谈,也没有做爱,只是那样拥在一起,坐着,我却从未感觉如此心安理得过。
第二天一早,伯邑考来面圣。
他似乎也是一夜未眠,眼圈发黑,面色蜡黄,神色憔悴。
纣王抬起慵懒的眼睛,倨傲的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淡淡的说:"我很快就要将你杀掉,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伯邑考惊讶万分,圆睁双目,如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纣王哈哈一笑,继续说:"你没听错,我就是要杀你,今天就杀,还要将你剁碎,千刀万剐。"
伯邑考的神情立时由不解变得愤怒,他厉声质问纣王:"你这昏君,昨天明明说要赦免我们父子,今天又要杀我,你不懂信守承诺的道理么?"
他美丽而精致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变得和世间一切混浊男子的脸一样丑陋。我转过头去,不忍看他。
纣王则仍是笑着,面带讥讽:"你有见过信守承诺的昏君么?"
伯邑考被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怒目瞪着纣王。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怒目瞪着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敢看他。我怕多看他一眼,对他的迷恋便又加深一些,即使被他射死也心甘情愿了。

我做了这么多年人,已经明白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为任何人去死的道理。
愤怒的伯邑考竟突然猛的抄起面前的瑶琴,向我们掷来。
他的膂力大得惊人。那面笨重的瑶琴就如同八百年前的那支利箭一样朝我们飞来,速度快得惊人。若是被击中了脑袋,一定立时脑浆迸裂。
我望着那面朝我飞来的瑶琴,心里充满恐惧,身体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忘记了闪避。我的脑袋里蓦地闪过一幅凄美的画面:火红的九尾狐被冷漠的猎人射死,却带着微笑,丝毫没有悔意,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年轻猎人那双冷漠、忧郁的眼睛。

正在这时,坐在我身旁的我的丈夫突然起身,抱住了我,把我推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脊背为我挡住了飞来的瑶琴。
我听见那面瑶琴猛的撞击在他腰上的声音,沉闷而有力,之后默默的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倒在地上的我看见了我的丈夫因受到重击而痛苦不堪的面孔,心中竟洋溢起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静静的起身,将我受伤的丈夫从地上扶起。他的脸色仍因腰间剧烈的疼痛而铁青着。我一只手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他却一直眼神关切的望着我
我冷冷的吩咐左右:"伯邑考试图行刺天子,罪当千刀万剐。先将他收监,明天行刑。"
说罢我便搀扶着我的丈夫离开了,没有再回头看伯邑考一眼。
我已经不再是八百年前的那条孤独狐狸。因为有一个男人在时刻保护着我,愿意为我挡住冷漠的猎人射来的一切利箭。
第二天午时,烈日当空,狂风卷着尘土嚣张的在半空中舞动。
囚车中的伯邑考,长发披散,脸色苍白,下巴上的胡茬如同荒郊野地中蔓延的杂草。
死亡的威胁竟然能将一个天使般的男人变得如此狼狈不堪,让所有的旁观者都不禁惋惜。
伯邑考远远的注视着我,目不转睛,眼神不再冷漠,而是充满了愤怒和恐惧。对于我而言,他的愤怒和恐惧要远比冷漠让我心安理得。
我心里暗暗的想,如果他真的是八百年前的那个年轻的猎人,他是否正在后悔当初没有杀掉我呢?如果他明白真是由于他天性中唯一的那一丝怜悯之心才使他今日面临千刀万剐的灾难,来世重新为人的时候,他是否也会变得像我一样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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