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荒唐不可欺》第93/100页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滨城,而不是任何一个城市,就如同秋末到来,百花凋零,落叶归根。
我眯着眼看向窗外,这似乎是三四楼的样子,挺高的,我能看到一棵最普通不过的树,叶子长出了嫩芽,不够宽大,但是很鲜绿,生机勃勃的样子,透过那树叶间还很宽的罅隙,能看到这座城市最湛蓝广袤的天空。
我将手搭在眼睛上,分开手指,从指缝里看着,窗子打开了一些,有柔软温暖的微风吹进来,仿佛一夜之间,一世杏桃纷纷盛开。
“张墨渠有消息了吗。”
邵伟文朝我点了点头,“有了,局子没打算对他判决,要他戴罪立功,他从事这样的生意将近二十年,虽然年纪不大,可早就是老油条了,没有任何人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局子打算让他带着一个重案小组去打、黑,首先要拿老城里那边的老苍下手,你知道老苍吗。”
我点点头,抓住床单,似乎看到了希望。
“他在哪里我都知道,在澜城,一栋二层楼的庄园里,老板娘是苏萨。我去过,可是我并不知道,老苍在滨城。”
“都有,函省老苍和张墨渠平分了黑dao的天下,据说老苍此时就在澜城,局子打算让张墨渠带着过去,擒贼先擒王,他落网了,滨城这边的手下也应该很容易一网打尽。”
我的心扑腾扑腾的跳着,“可是——他以前做的那些事不全都暴露了吗,一点也瞒不下了吗,他帮局子剿灭了老苍,老苍怀恨在心,能不全都供出来吗,那张墨渠怎么办,邵伟文,你到底有没有想救他,你拿我当什么,我不是傻子,如果你帮不了他,我现在就去找别人,你知道我要听到的不是这样的消息,他戴罪立功跟我没关系,我要他平安出来!”
邵伟文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去,他定定的望着我,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蓆婳,我早就说过,我没有那么卑鄙,你不要因为我曾委屈过你就将我全盘否定,他对你那么好,我就残忍到恨不得你死了吗。我已经尽力了,你知道戴罪立功是谁要求的吗,就是我,我找关系委托了总局的领导,要求他们给张墨渠一个机会,他曾帮过我,就算为了报答他当初对我的那点好,我也不至于这样恨他不死。”
邵伟文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子自己,再度睁开,眼底有一抹坚定,“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不选择这样的办法,张墨渠这个月就要判刑!你明白判刑意味着什么吗,按照他的所作所为,足够老死在牢里,不,他会直接被枪毙!你知道社会最厌恶的是什么吗,就是涉、hei!黄赌毒是多么大的危害,他的场子里全都有!你以为局子的威信就可以那么容易的挑衅吗?你拿他们当饭桶吗?”
我愣住,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我知道我似乎错了,太偏激的否定了他,也对,邵伟文就算为了他自己不落下一个恩将仇报的骂名,也万万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张墨渠身上再插一刀,戴罪立功,这分明就是在帮他减轻罪责。
我欠了欠身子,直直的坐起来,我伸出手,轻轻拉住邵伟文的手臂,他因为我这个动作身子猛地僵了一下,旋即便一动不动的在那里站着,我对他说,“对不起,我只是太不理智了,我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似乎也是唯一好的男人,我不能让他出事,我怕极了,你理解我在大海上漂泊了那么久,被狂风大浪折磨得气息奄奄,就剩下了半条命,在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救了我,给了我温暖和疼爱,让我死而复生,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无法承受他又从我生命里消失的打击,我会发疯。”
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像一个特别无助的孩子,流浪在陌生的国度,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味道,然后蹲坐在角落里,捧着乞丐的破碗,自怨自艾。
邵伟文良久终于深深的吐了口气,他没有回头看我,只给了我一个侧影。
“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如果,你也跟着他死吗。”
我没有犹豫,“是,我一定不会苟活。”
他再次一愣,然后语气格外复杂的说,“我明白了。”

  ☆、第九十六章 结果

我在医院住了两天,大夫说因为吃的不是很多,营养供给不够,又休息得很差,心情沉闷,动了很大的胎气,要我千万静养,情绪不可以再波动。
我出院的时候,邵伟文并没有来,而是吩咐了他的女秘书杨清来接我,我们出了医院大门,司机从车上下来,接过我手上的果篮和花束,塞在后备箱里,为我拉开了车门。
杨清坐在副驾驶,一路上不停的接打电话,最开始是给邵伟文,告诉他已经顺利接到了我,再送回别墅的路上。
然后又陆陆续续的给别人打,过了二十分钟她终于放下电话,回头看了我一眼,“沈小姐,邵总正在警局和警方接洽商议有关张墨渠先生的事,听说他们已经在昨天凌晨踏上了到澜城的火车。”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现在有消息了吗。”
杨清跟我点头,“已经捣毁了老苍的窝点,还有一部分人正在追逃,等全部落网了,张墨渠先生这次为了社会为了国家所作出的贡献,自然有人会来提及。”
我稍稍松了口气,“这算立功了吧。”
“自然。”
杨清的脸色似乎格外轻松,“邵总说他这两天都没过来,是因为被这件事牵绊住了,他知道您非常着急,让我转告您,张墨渠先生的很多事都是通过肖松通知了手下人去做的,本质上他并没有直接做什么,也就是说,太多都是死无对证,而肖松非常忠心与他,在局子里,几乎全部大包大揽一力承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邵总可以走一下关系,再安排最好的律师进行辩护,为张墨渠先生量刑到三年以下。而且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很有可能再少,成败都看今天了。”
我彻底松了这口气,最坏的打算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何况还有更好的消息。
我浑身无力的瘫软在椅背上,这一刻,我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算压了下去,只待最后的结果出来,彻底粉碎就够了。
我回到别墅,保姆早就煲好了乌鸡汤等我,用热盅暖着,我喝的时候温度刚好,入口都觉得温暖了全身。
我窝在沙发上,抱着一只图案很幼稚的抱枕,这好像还是我离开之前买的,上面是一只手臂很长的猴子,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天真得要命的女人,我只是喜欢那些单纯的东西,我觉得相比其他图案,这个似乎要简单些。
人心已经这般复杂而险恶,我总该在生活其他的地方找到些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的补偿。
我等到了凌晨撒三点多,我还是没有一点睡意,仿佛在医院休息的两天,将我全部的力气都补了回来,我觉得自己战斗力十足,再等上两个凌晨三点,我都可以做到。
邵伟文在天都快亮时回来了。
我从沙发转移到地毯上,光着脚,冰凉的触感并没有让我回过神来,我只是目光直直的盯着门的方向,他走进来,打开灯,在看到我的霎那眸子一缩,脚步顿了顿,旋即就弯腰蹲在那里换鞋。
我的两只手不知何时都握成了拳头,我死死攥着,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他丝毫不急,似乎并没有什么对我说的,他将公文包朝沙发上扔过来,然后脱下外套,揉着太阳穴也坐在茶几后面,整个人疲惫异常。
但我无暇顾及他,我只关心结果。
“今天早晨杨清来医院接我的时候,对我说,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已经出了结果,是吗。”
他不语,仍旧按着自己的眉骨,薄唇紧紧抿着。
我虽然着急,可我也不敢太表现出来,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又不高兴,将我所有的希望再次破灭,只要他收手,那张墨渠就完了。
我咽了咽唾沫,额头和掌心都紧张出了细汗,我看着他,试探着又问,“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他有没有事,老苍是什么人我见过一次,心狠手辣连眉眼都透着一股阴狠的算计,我想他不会这么简单就落网吧,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会不会他被顾柏林收买了,就是为了引诱张墨渠的,然后在里面把他所有的过去都抖落出来,如果真这样的话,张墨渠还能平安出来吗。”
邵伟文抬眸看了我一眼,仍旧没说话,他站起身,径直进了厨房,打开煮咖啡的机器,把咖啡豆扔进去,磨了一会儿,然后关掉按钮,倒出来一杯,加进去了一勺奶和一块方糖,他端出来,没有看我一眼,再次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这漫长的过程,将近二十分钟,他慢条斯理的煮着,像是特别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但对我而言却是无法言喻的百般折磨,天知道我已经等了多久,度日如年分秒都难熬的感觉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我这一次真的有点着急了,我走过去两步,站在他面前,用手按住他的咖啡杯,他正好要拿,见我这样,便抬眸望着我,有些冷意。
“邵伟文,不要跟我玩儿沉默了,你没听过么,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已经要死了!我真的崩溃了,你等待过吗,就是把一个人的生死捏在另一个人的一句话甚至仅仅是一个表情里的惊慌和恐惧,我已经快等得发疯了!”
他一直沉默着听我说,在我话音落下时,他忽然像爆发了一样,狠狠的扯下领带,朝地上一摔,额上的青筋暴起。
“沈蓆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承认曾经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弃你不顾只想着把覃念救走,但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你要我舍弃一个跟了我三年,又离开了我五年的女人,却把一个才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女人带走吗?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你又该说我薄情寡义,连我念念不忘的覃念都可以不管不顾,我又能对你有几分真心?女人就喜欢胡思乱想,喜欢把事情复杂化,你以为我没想过你的安全吗,如果张墨渠不到,我也把你的退路想好了,邵臣白的目的仅仅是总裁的位置,他要你的命做什么?他不是张墨渠,他不是黑dao的人,动不动就要断了谁的手脚!我会将你救走的,我不是冷血到你想的那样。”
他靠着沙发的背椅深深的喘了口气,“我为了张墨渠的事忙了三天三夜,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我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这个你知道吗,你又问了吗。我从进来到现在,你脑子里除了张墨渠是否安全案子结果的是什么,你有问过我一句吗,只言片语有吗,我是为了报答他将股份给我,助我坐稳了总裁的位置,但即使他不给我,邵臣白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以为他就能顺利将我拉下马吗,舆论的压力可以活活压死他!我只需要等待时机就够了,暂时下来一段时间,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损失,有得必有失,这个道理我很清楚。我为了什么淌这个浑水,沈蓆婳,你是傻子吗?”
邵伟文说完这些,无视错愕惊诧的我,冷笑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扔在我脚下,“张墨渠,有期徒、刑一年零两个月,在滨城市东单区男子监、狱服、刑。沈蓆婳,我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你知道我为此出了多少钱打点了多少人,又为此欠了多少人的人情债,他们会在最需要我的时候要求我还,而我还债的过程,会多么艰辛你知道吗,他们都不是善茬,好的时候两袖清风装成人民卫士,可一旦惹出来了事,不绞尽脑汁精疲力竭都摆平不了。你可以看看,现在的报刊和网络,对我参与这件事起了多大的争议,他们都在奇怪,我不遗余力的捞他为什么。我虽然不是慈悲心肠的善男,可我一生在是非上并无错事,也没有半个污点,如今,我也毁在这舆论上了,沈蓆婳,我这次,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

  ☆、第九十七章 杏花坡

这一年春季,来得比往常都早,三月份底,已然是杏花桃花纷纷盛开,如同一片花海。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不远处的杏花坡,走上十分钟就能到那里,只是这么看着,都觉得美好得像是梦境一般。
小腹依旧平坦,两个月多一点,但我听说前三个月特别危险,于是我连洗澡都要拄着拐杖,生怕被滑倒或者绊着。
覃念又住了回来,我不知道她中间那几天去了哪里,总之别墅都是空荡荡的,她不在倒是安静了不少,邵伟文从下班回来吃了晚饭就在书房里,一直到天亮,他还在书房安置了一张床,夜晚都宿在那上面。
自从他朝我抱怨了很多的那一晚之后,他就再没跟我说过话,但是他吩咐了保姆,每日做的饭菜都是有助于保胎和补血的,还不会上火,就连我的卧室,都安装了软软的护墙垫,地毯铺的特别厚,防止我会摔倒或者磕着。
我有时候都觉得,他仿佛真的拿这个孩子当成了他自己的,大抵他是想好了要将我困在身边一辈子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张墨渠出来后,我会怎样,这场交易,原本就是以张墨渠的平安为筹码,换我留下一生的代价。
我在想,如果我能失忆就好了,把那些过去全都彻底忘掉,带着孩子简简单单的过着最平凡的生活,但这哪里可能,人生若有那么多的如果,我真宁愿我自始至终都不曾遇到过邵伟文,我更宁愿张墨渠是一个最普通的男人,每个月领着微薄的薪水,刚刚够我们生活,一家三口虽然贫穷却很安宁,不必理会那些是非黑白惊心动魄,也没有如此曲折艰辛的生活。
杏花坡此时恰好是阳光明媚的春日,粉色娇嫩,枝桠上是点点嫩绿,配在一起相得益彰,踏春赏杏的人特别多,越往高处越觉得有几分拥挤,我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正对着的地方长着一株开得最好的杏树,大簇大簇的杏花如同并蒂莲般盛开着,我欣喜不已,掏出手机正要照相,镜头里忽然闪过一张特别娇艳的脸,我愣了愣,忽然觉得覃念是一个人比花更娇的女子,算不上绝色,可也是人间难得的美艳。
怪不得邵伟文对她念念不忘八年,身边的女子来来去去,除了逢场作戏,竟没有一个能走进他内心,我不知道现在对于他而言我又算什么,其实他让我挺矛盾的,如果说没有半点情意,留着一个孕妇在别墅里,好吃好喝的待着,他又不是慈善家,万万做不出这样不图回报的事。
覃念朝我笑了笑,然后坐在我旁边,她带着一顶白色蕾丝边的帽子,穿了一套浅蓝色的套装,长发就那么披散在肩头,一双眼睛眨得如同春日里泛着点点波纹的湖泊,清澈得能盛下世间最催人的温柔。
我叹了口气,如果我是男人,我也忘不了她。
不知是不是我一颗心都扑在了张墨渠身上,最开始对覃念的酸涩,此时竟然不存在了,我可以非常真诚的回报给她一个笑容,然后和她坐下促膝而谈,看着人潮拥挤,看着天空湛蓝,心里平和的没有一丝涟漪。
这就是爱与不爱,这就是恨与不恨。
“伟文和我在年底结婚,你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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