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第21/35页


  “的确不可松懈。”深泓笑了笑,“臆测你有了身孕,就如此诅咒。倘若哪天真有身孕,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素盈微嗔道:“这事也好拿来说笑吗?不过,我看杨宫正是个锐意进取的人,比先前那两位有魄力,应该很快就会有结论。”
  听她提起杨芳,深泓含笑指着书案上几本奏章,问:“你知道写了什么?指责你蛊惑圣听,开内宫为近臣定罪的先例。”见素盈脸色变了,他又笑着说:“你不必担心。将宫正们逐出宫廷的人是我,不是你。已经有人代你驳斥这些别有用心的非议。”
  素盈事后才知道,原来,开先例的人是他。
  原本内臣犯案自有宫规处置,从此往后,他可信手拈来亲断,而且可以用“违御笔”为异议之人定罪。分明专断之极,然而宫中执法宫正卷入巫蛊大事,他藉此收权似是无可厚非――素盈虽将杨芳推上宫正的位子,也是枉然。此后宫正司形同虚设,皇帝一人垄断宫中的是非,他认定的对与错,旁人不得置喙,否则就是犯罪。
  他越来越不舍得与人分享他的宫廷。
  素盈当时并不知道这许多,只是他的话让她心中惴惴难安。她故意避开这话题,问:“陛下今日有心事?粥与糕,只吃了那么一点。”
  深泓拧起眉头,小声说:“他们迟了太多。”
  “谁?”
  深泓慢悠悠笑道:“宰相和你哥哥,此刻本应坐在这里了。他们说有件要紧的事要奏。到现在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素盈原本就为“腊八申时”四字犯嘀咕,得知琚相与素飒今日也要进宫,不免暗自担忧,深恐素飒与那来路不祥的四个字扯上干系。
  时辰近午,琚相忽然求见。他来得太迟,深泓并未见怪,反而笑着说:“姗姗来迟,定是事出有因。”
  琚相面色凝寒,并不避讳素盈在场,跪倒奏道:“臣有妄奏之罪,请陛下责罚――昨日兰陵郡王遇刺一案柳暗花明,臣恐闪失物证,急求觐见。不想一夜之间物证已失……”
  素盈与深泓默默对视,两人眼中所蕴含的意味却不相同。素盈想不出谁有本事在琚含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恐怕整件事是他玩的又一个花样,只是她猜不着这花招指向哪里。
  深泓却不想让素盈继续留在这里,简短地吩咐:“皇后回避。”目送她离开,他才不慌不忙地问:“既然宰相见过证据,不妨说说,到底是什么人幕后主使。”
  琚含玄再叩头道:“臣无证据,不敢妄奏。”
  “你所知的一切皆不能向我隐瞒。是真是假,是否妄奏,我自会判断。”
  琚含玄静了一刻,徐徐地回答:“西陲军中有一个军校,找到一样东西,托人送给兰陵郡王。有人误以为兰陵郡王已经得到,想要杀他灭口。其实那军校的礼物辗转多人,最近才抵京,可惜……臣看管不周,为人所窃。”
  “这般神神秘秘,到底是什么东西?”
  琚含玄又斟酌了一刻,才回答说:“是东宫勾通西国,出卖龙骧将军属下八千精兵的证据。”
  素盈今日本就有些紧张,自玉屑宫归来更加焦虑。敲过申牌,崔落花和女官们依次来叩谢赏赐,她恍恍惚惚地应付她们,问崔落花:“现在是几时了?”
  “申时刚过半刻。”
  “哦!”素盈的心中充斥毫无头绪的惶惑,也不顾宫外还有等待谢恩的人,向崔落花道:“我想一个人清静,不准任何人来打搅。”崔落花正要与女官们告退,素盈又改变主意:“不必散了。接下来该哪一个?”
  “娘娘既然疲乏,何必勉强自己。”崔落花委婉地劝了一句,可素盈想找些事情分心,仍召了在外等候叩恩的丹茜宫卫尉进来,抖擞精神接受他的谢恩。他是个矫健的年轻人,行动迅速,几步走到珠帘外拜倒:“臣,丹茜宫卫尉素江,叩谢娘娘下赐之恩。”
  素盈印象中,还没有与谢震的接任者交谈的经历,甚至鲜少与他照面。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让她想起什么……
  素盈一言不发地怔住,努力在脑海中搜寻。
  那一定不是快乐的回忆,当她听到他声音的一刹,不寒而颤。
  可是,究竟把那一点点记忆遗落在哪里呢?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臣,丹茜宫卫尉素江。”
  素江?素江……还是没有想起来……“素江,你是哪一家的?”她又问。
  “臣出身清河素氏旁系。”
  是他上任之后来拜见时,听过他的声音吗?不是。素盈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并没有见这人,她只是说:“知道了,让他忠于职守,效力皇家。”
  她可以把一件不打紧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为什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呢?是什么时候曾经见过面吗?她入主丹茜宫之后,或者更久之前?照顾淳媛的时候?做奉香的时候?素盈翻过了脑海中所有角落,还是寻不到让自己不安的症结所在。
  “你以前在哪里供职?”素盈透过珠帘努力想要看清他,口中疑惑地喃喃自语:“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臣――”他不解地回答。可后面的话素盈没有往心里去。
  这个“臣”字带着清河口音,素盈心中忽有一副画面骤然明亮:那时奉香素盈十四岁,被两个小宦官捉弄,反锁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夜渐深沉,她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两人来了。
  其中一人是东宫太子――素盈不会忘记,她与他尚未谋面,不留神就见识到他筹备一桩暗杀……他总是这样大胆冒进,并且不小心。
  另一个人对他说:“臣这次就是给您一个口信――下个月初五。”
  啊,是他!素盈心中一惊,旋即冷笑:她处心积虑送宋之惠入东宫,东宫也没有闲着,早就放了一个多年的亲信在此。
  “你起来。”她向素江说。这么些年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几乎把那个晚上完全抛在脑后。直到此刻她才有点好奇,胆敢与东宫一同策划刺杀宰相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江缓缓站起身,恭敬地垂下眼睛望着地面。他的神态很稳,果然像一个做大事的。素盈饶有兴味地打量一遭,心想,日后要提防他才好。司礼女官得她眼色,唱奏一声,准素江退下。他却没有走,依然用他很稳的声调说:“臣有一物敬献娘娘,望娘娘不弃。”
  女官在素盈示意下道声“准呈”,他便大胆地向前两步。素盈看不清他手里捧着什么,坐直身子眺望。他忽然扔了手里的东西一跃而起,一把扯断了数缕珠络,另一手已抽出佩刀向素盈当头劈下。
  谁也没有预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一瞬间,素盈动也未动。她看见一道雪亮的光向她劈来。太刺眼,她想闭上眼睛,结果却张大了嘴,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一串血红在她眼前飞溅。她看见信则苍白扭曲的脸挡在她面前。
  “快走!”他一把将她推下后座。就是这个刹那,丹茜宫里忽然有了声音――女官们尖叫起来,可惜只是些毫无意义的慌张的噪声,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有人拖住素江的腿,有人抱住他的腰。而素江用刀锋反馈。
  素盈从地上爬起来,立刻一步不停地跑,不敢回头去看。珠帘钩住她的发簪,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扯断它们,继续逃命。
  有人抓住了她的外褂,她尖叫一声,旋身躲闪,外褂便从身上脱落,落入那人手中。
  素江弃了这没用的衣衫,又一刀向素盈劈去,却被她甩开的珠帘打中眼睛。他忍了疼痛大步追赶,他知道素盈跑不远。她只是个女人,天太冷,她的衣衫太单,脚步太乱。既然她不愿死在她拼命死守的丹茜宫,那么就让她挑选另一个殒命之地。
  素盈在惊慌失措中忽生怨气:有人在丹茜宫行刺,为什么没有侍卫现身救驾?对了,那人本身就是丹茜宫卫尉……本该保护她的人。
  现在她该去何处寻求保护?
  缠在素盈发髻上的断线,不住地把残留的珠子抛落在地,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素盈被这声音吓坏,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慌不择路时忽然明白“申时”的“申”为何两边出头:活似一刀腰斩了“中”字,原来是挑这时辰斩杀中宫。
  素盈心中冰冷,恐惧和悲哀化成眼泪――难道像谢震所说,她已经变成一个该死的素氏?已经让人这般恨之入骨?
  一切是冲她来的。还有谁,还有谁会袒护这样的她?
  素盈一个劲冲向前,全凭习惯和直觉引导她的脚步。不一阵儿眼前终于出现人群。她已是鬓乱钗斜,一脸狼狈惊骇的模样吓坏了宫人。
  琚含玄正从玉屑宫中出来,皇后这副尊容让他脸上露出难得的诧异。素盈一把推开他,喊一声“快逃!”便直奔入玉屑宫。
  素江提着刀追上来,琚含玄脸色骤变正要大呼,素江一刀砍向他胸口,又向玉屑宫中追去。众多宫人见这嗜血狂徒砍伤宰相,顿时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素盈拨开玉屑宫一层层蓝色帷幔,慌张地奔到皇帝榻前,带着哭腔喊道:“陛下!”他正阴着脸凝思,见她这模样也吃了一惊。
  一声“救我”几近脱口而出,素盈脑中却忽然转个念头。一双泪珠落在他胸襟上,话已改口:“快逃!谋反!”她心惊气促,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泣不成声。
  皇帝神色骤变,沉声问:“是谁?!”
  话音未落,殿内宫人已惊叫起来――手提宝刀的勇士正走向他面前。
  潘公公一步冲上前,伸开双臂挡在御榻前。
  深泓的脸色严峻,伸手揽住素盈的肩膀,一言不发。
  素盈一脸苍白,偎在他臂弯里,一时没了主意,睁大眼睛盯着素江的刀锋:殷红的液体顺着雪刃淌下来,不知是谁的血。
  “什么人?”深泓厉声问。
  素江紧握刀柄向深泓迈进一步,拄刀下跪,厉色道:“陛下明鉴!妖妇蒙蔽圣听,为外戚曲法,弄深宫是非。心机诡秘,暗构巫案荼毒无辜宫人,用意歹毒,诋毁储君无非觊觎社稷,实为误国祸端,久留必遭天谴。请陛下废皇后,籍其家!”说着手腕一转,染着血污的刀光映上深泓的脸。素盈手心里早握了一把冷汗,这时更是浑身发抖。
  深泓仿佛丝毫没有被身边的轻颤扰乱心绪,口吻反而平淡:“今日容你这般轻易地要挟君王废去正宫,明日只怕你将一纸退位诏书送到朕面前,要朕落印呢!”他满是威严的声音陡然抬高:“侍卫何在?!”
  然而一连喊了三声,没有人回应。深泓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素江笑了笑,“陛下情愿为一个女人,丢掉太上皇的宝座?”
  他洋洋得意的神情还未尽放,殿外再度喧闹,素江即刻失了神。不过须臾,有禁军冲了进来。深泓向来人高喝一声:“拿下此人!”禁军二话没说挺枪直刺。

当前:第21/35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