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第8/113页


这么大的床,只有她一个人。稍稍展一展腿伸一伸手,够不到头。龙凤锦被严严实实,冷,硬木雕子孙万代葫芦罩热热闹闹的喜庆,依旧冷。

她是怕的。她不是聂政不是荆轲,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深闺娇养。

沉香木,香包香袋百合香;流苏锦、宋锦蜀锦重织锦……头晕目眩眼花缭乱的香气和色彩里,她突然感到寒彻心骨的恐惧。

这时候,脚步声响起,门外高喊:“皇上驾到——”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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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禄照例跪禀:“万岁爷保重龙体,颐神养精为上,慎勿适情任欲。奴才等就在外头候着。”

没人答话,好半响,湘竹门帘窸窣作响,有人进来,似乎在门口站了站。

芙惆将脸别向里,半合了眼。

应该下着雨,她闻到雨的气息,进来的人周身带着雨的气息。

雍正一袭常服褂,雨珠滚过水青色织花绸面,非常的干净。

芙惆想不通,一个满身血腥的阿修罗,怎么会如此的干净。

雍正站在罗帐低垂的御榻前,颀身长立,三寸宽四金方版御带束紧他的腰身,带扣处玉玢长悬,别无他饰。颊鬓也同样洁净,刮得一片珵青。

这一切是修整过的,有心,不会宣之于口。

榻上的人始终别着脸。

他站了一会儿,自行侧身坐下。

芙惆感到床角微陷,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一个声音问她:“这匕首,是你的么?”

她缓缓睁了眼——她的匕首!摊在他的手心。

她想也不想伸臂去够,雍正却微笑着撤回手:“哎——”

够不到,她意识到此时的窘迫,掩紧被子,向后缩了缩。

雍正道:“这紫禁城,不是人人都能佩刃的。”

芙惆不答话,只蹙起眉头。

“藏刃——行刺,防身。行刺,试过了,刺不成。防身——以后,你有朕。匕首,大可不必。”

毫无预示的,他握了她露在被外的手。握了满把的冷汗,微诧异间,她挣脱了。

他并不以为意,落空的手搭在锦被上——被下角是开敞的。

她闭着眼,足心一热。雨水已干,他的手大而热,包覆了她整个足踝,这一次,挣不脱。

冰冷的,柔软的足踝。

很多年前——五六岁,赤着脚,三四寸的小脚板,辟辟啪啪敲打着陈旧的条石砖面。娘踮着小脚,乳母抻开尺来宽的白帆布,一道追赶。

她叽叽咯咯笑,只是跑,两只小抓髻无拘无束的突突颤。跑进书房,跳上爹的膝盖,捋他的胡须。

爹无奈而宠爱的撂下书本,摸着她,摸着她彤彤艳的小脸:“不缠就不缠,我的女儿,不缠足,一样嫁得好人家。”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的欢乐,扭曲成一片火光与血影。

如果缠足,如何通过旗人的引阅?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宿命无情,人也无情。促燥在足心的热一点一滴冷却。她冷对他的撩拨。渐渐的,她发现,那不是一种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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