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第89/113页
承乾宫,敬事房太监跪拜,厚厚的记事簿又填一笔。
宫门吱咯咯推开——
夜风贯入。风从左窗进,拂起他的袍角,一片不知名的枯叶翻卷旋舞。幔帐摇曳,帘珑咚琮作响。
风从右窗出,枯叶落下,落在他脚边。没来由的,他停下。
她就坐在床上。偶尔的风搅起落下的床帐搅起她的心,可她坐得很静。
站了一会儿,他也在她身边坐下。
阒清的秋夜,冷寂的宫闺。他们并坐默对。也许,就这样,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就这样白首如新。冰就是冰,捂不热、融不化……
他很深很深的叹一口气,暗暗地。然后,缓缓伸手,握上她的手。她的手在他手中颤抖。他停一下,将脸凑近,嘴唇碰触在她颈间。她不自觉地微微一退。
他止住了。在忍耐。过一会儿,他起身,吹熄唯一的烛火。
一片黑暗。骤然的黑暗使他们目不视物。黑暗是一种保护,掩饰了所有的难堪与尴尬。衣饰是虚伪的束缚。没了光亮,没了束缚,仿佛熬过千载万载,一发不可收的交融和奔泻。心是那样骄矜,身却徜徉恣肆。话还是难出口。抚摸是一种无声的慰藉。彼此的抚摸不肯落过一些细微一道皱褶,又怎么分得清彼此?
月升宫墙,霎时雪亮。突然看得到。黑漆漆的夜,只有彼此的脸—— 一样潮红,一样压抑而焦渴。
后来,不知是谁先吻了谁。汹涌的纠缠,难分难解。光与暗已无区别,天地絪缊,万物化醇,只有无止无境的骋情舒爱。
他并不木讷,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她的不舍和渴望。他甚至以为已经走进她的心。一次又一次迷乱而癫狂的峰巅,永远是她压抑的呻吟。他将耳朵贴在她心房,贴在她嘴边,那样小心而仔细,可他听不到她最最深彻的呼唤。究竟谁才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也许,她只是个太寂寞的女人,而他,可以是任何一个男人。
月渐落,复归黑暗。
乐莫斯夜,痛莫斯夜。
第四十章
最初的知觉,是暖和。只是多了一个人,原来,这样暖和。肩颈处有一些凉。那是锦被掩盖的缝隙。循着缝隙,循着伸出的胳膊——手被握进另一只手里。她微微动一动指尖,知道自己醒了。意识初归,倏然红了脸。那只手,宽大的包覆着她,又踏实,又缭乱。每一次抚摸,都像抚在她心上,心不能不颤悸。她屏着息,凝着气,不让阖着的眼睑颤动,不让胸口剧烈的起伏。
握着她的手松开了。她轻轻舒一口气,心从难受的压抑中解脱,却丝丝絮絮失落……
手突然落在她脸上。
很轻,很缓慢的移动。
她的心一下一下往上窜。有那么一刻,几乎抑不住——
抚摸她的手停在脸上,做最后的停留。
床动了动,坐在床上的人起身去了。
日间很长。没了孩子的笑闹,日间越发苍白的长。
她坐在床上,坐在佛多身畔。他就不远不近站在一边。
夜来的激情是梧叶上挂着的露水,经不起早晨的太阳。
滴漏一声一声响。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她一会儿整整孩子的被角,一会捂捂孩子的小手。像有做不完的事。其实是不敢停,停下来,就会想,她不许自己奢想。
他偶尔也会说话,对着姜济华。问方子,催药。
一点一滴的消磨。太阳升正,太阳落下,又挨过一天。
到了晚上,白日形同陌路的两人仍要躺一张床。烛火摇曳,映着两张尴尬的脸。
烛灭了,又是另一番情景。
他是有些恼意的。她的冷若冰霜清薄寡淡都令他恼火。他把恼火不动声色的发泄成一种惩罚,男人对女人独有的惩罚。钗脱鬓乱,汗浸山枕……她攥破了锦褥,咬裂了嘴唇,就是不肯唤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