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第194/270页


  沙河驿靠海,潮水滔滔,绑着石头的死人坠进去用不了几天就能滋养无数水生物种,化成无名白骨。
  关于京师这边的动作暂时不提,只说险遭不测的怀平郡王要求锦州卫都指挥使司发兵清剿余孽。这也在情理之中,谁让宁远卫是它管辖的区域,理应由锦州卫都指挥使承担责任。可谁也没想到锦州卫的都指挥使钟浪宇居然会配合!
  身为手握五千兵力自由调度权的正二品朝廷大员,连皇室宗亲都要客客气气相待的人有必要给郡王面子?更何况钟浪宇还是韦胜春的得意门徒。
  但他确实连夜发兵,解了贺纶的锦州之困。
  那么这事就有点儿意味深长了,大家仿佛嗅到了什么,结果还不等盖棺定论,那钟浪宇肃清叛党之后,理都没理怀平郡王,竟径自回家去了。
  所以钟浪宇跟怀平郡王到底是啥关系?
  有好事者开始钻研,最终确定两人啥关系也没有,钟浪宇这么做无非是为恩师偿还当年章阁老对韦胜春的点拨之恩。
  短短两日贺纶经历过何种不测,又是如何拨乱反正,化险为夷的,汤媛无法想象,只觉得这么快就能相见,是件特别高兴的事儿。
  骆家不敢对郡王有任何怠慢,却也不敢过分亲近。幸而怀平郡王也看不上骆家,此行不过是来接在此地落脚的爱妻。
  因为明通和鬼宿的伤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贺纶便将人交给锦州知府。商知府岂有不应之理,当天就安排两位伤员在自己的私宅养伤。
  却说贺齐,素来就害怕贺纶,小时候没少被他欺负,如今见他落魄了心里难免有些暗喜,原是想凑过去说两句风凉话,孰料一对上贺纶的眼睛,嗓子眼立时就被堵住了,也忘了奚落他。
  贺维倒是一如从前,少了点单独面对汤媛时的戾气,甚至不曾多瞄她一眼。
  次日贺纶一行人重新启程,离开锦州卫后,他接见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当时汤媛就坐在马车上,那人送了贺纶一程,方才拱手告别。
  这使得她多少有点好奇,待贺纶上车不由问道,“方才那人是谁,神神秘秘的。”
  “钟浪宇。”
  哦。嗯?汤媛眼睛睁圆,“就是那个鼻孔翘的老高,连跟你问声安都不屑的老家伙?”
  贺纶嗯了声。
  汤媛不解的望着他。
  “他是角宿,就是你特别好奇的一等暗卫之一。”
  能透露到这份上,贺纶也算是将身家性命交给了汤媛一半。
  汤媛惊慌的睁大眼,暗卫,暗卫不都是贴身保护主上安危的剑客吗?怎么就变成了朝廷命官?
  感觉摊上大事了,她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是,他是朝廷命官,但也是我的暗卫,所以你看,我在做等同谋逆可能要杀头的事,怕不怕?”贺纶抿了口茶,抬眸看向她,促狭道。
  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原谅她没法儿跟着笑。
  汤媛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才收起与他对视的目光。
  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说,讲真,真不怪明宗忌讳章家,外戚势力一旦控制不好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换成她也要彻夜难眠,明宗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手段过激。
  所以薄荷贱人挑拨的话语……其中包含的未尽之意……其实也是真的: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即使没有她,贺纶最终也会娶一个四五品官家的女子为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如此一来,旁人都说她气运泼天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的这些“幸运”背后真真儿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齐活。
  差一样,贺纶都不会娶她,那时的她应该……应该跟前世的下场差不多吧。汤媛连忙收起发散的思维,笑了笑,掩饰不经意的失态。
  “我不在的时候,贺维有没有为难你?”贺纶似是开玩笑的问。
  汤媛摇了摇头,又学着他的态度,玩笑道,“没有为难我还求着我呢。”
  贺纶哦了一声,“求你作甚?”
  “求我别告诉你蓉蓉跟帝师的嫡孙定亲,翻过年成亲。”
  贺纶神色如常,至于心里有没有点儿发酸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汤媛不再看他,转眸望向窗外,远处的树林不断倒退,马车载着她驶向远方。
  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不料他还有精神说话,“然后呢?”
  “然后什么?”汤媛不解道。
  “他有没有说令你伤心的话?”贺纶问。
  “没有。”汤媛摇头否认,“我有什么可伤心的。”
  十一月初,总算顺利的抵达怀平辽东镇。萧文达随后也赶了过来,从他的情况来看,损失蛮惨重的,这一路应该是遭到了不少“乱匪打劫”。
  怀平知府俞可修一大早就组织了当地民众夹道欢迎,是夜更是在当地最大的酒楼为贺纶举办了接风宴。当地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纷纷向郡王府递帖子,有来拜见的也有相邀的,看起来一团热闹和气,实则是在试探。人跟动物一样都有领地意识,对突然杀到自己地盘的强者存在天生的排斥与惧怕,少不得要试探一下贺纶的心性,方便以后行事。
  没想到这位不怒而威的皇室宗亲还挺亲民,并无传说的可怕。
  这厢汤媛来到后就在当地买了十几个仆妇,每一个她都亲自过目,一个人安不安分,通过眼睛就能删选大半。又挑了十二个小丫头,交给娇彤和娇卉管教。
  郡王府跟裕王府比起来真可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家具多是黄杨木,贺纶的正院倒是一水儿的鸡血紫檀、瘿木,就是样式老气了点,不料贺纶适应的很快,汤媛以为他穷,舍不得买新的,毕竟现在除了俸禄他也没啥收入,就算有点压箱底也留在了京师,哪好一起带过来。
  汤媛便掏体己银子布置,谁知他还不乐意,说这样挺好。这下她可真如醍醐灌顶,可不是,这样就是最好的,他是过来思过又不是享福。
  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她还是含蓄的跟他说了句,“夫妻俩合伙过日子就不要太分你我哈,再说低调和穷酸是两个概念,你原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必要太委屈自己,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手头不宽裕可以跟我……借。”
  前半句着实令贺纶有点儿感动,却没想到她最后一个字是“借”而不是“要”。他笑了笑,“我没关系的,靠俸禄还饿不死,阿媛这么喜欢钱不妨攒着吧,等将来回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那哪儿成,过日子可不能这样。汤媛也学他捻起颗豆子喂鸟,“虽说咱俩现在过的是退休老干部生活,但也得给后代考虑考虑不是,我要给我女儿攒嫁妆,至于你,你负责儿子。”
  “退休老干部?”这个词很陌生。
  “哦,就是致仕,辞官回家做乡绅,每天遛鸟喂鱼种花,沉浸在山野田园中。”
  “这样的日子岂不是赛神仙?”贺纶似乎觉得跟小妻子说话很有趣。
  “是呀是呀,你现在在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哪像京师那帮家伙,整日尔虞我诈的,操碎了心。咱们就这样挺好……”汤媛戛然而止。
  她很想问贺纶,可不可以一辈子这样?
  但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儿自私,爱情并非生活的必需品,她没道理像个小女人似的逼男人在爱人与江山之间做选择,那就跟问男人“我和你妈掉水里你救谁”一样蠢。
  因为答案肯定会令女人伤心,但却是现实啊。
  “阿媛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对吗?”贺纶偏过头问她。
  “你喜欢吗?”她不答反问。
  贺纶如实回答,“喜欢。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只有在那里我才感觉人生是有意义的。”
  否则,他就不是他了。
  汤媛仰脸看向他,“那我祝阿蕴心想事成。”
  贺纶默然片刻,“你是不是在害怕?怕我将来像父皇对我一样对你的家人?”
  汤媛迟疑了下,移开视线,“你不会的。”
  语气虚弱,没有半分底气。
  贺纶道,“没错,我不会。”
  因为他就没打算将外戚捧的太高,又何来打压?他的视线微微顿在她白嫩的颈侧,俯身吻了吻。
  自从杏山县那次他还没碰过她,所以这一吻里含着不言而喻的“兴”趣。
  汤媛被他抱进了东里间,放在临窗的大炕上。
  女宿早已将汤媛与贺维见面的场景和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贺纶。
  话说他这位四哥实在是有趣,阿媛也很有趣,一直都不怎么开窍。但有一点很令他失望,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但到底是被贺维的话伤到了。
  而她一受伤就会讨厌他,感觉跟他在一起是种负担,当然她原本也没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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