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13/46页



从邻居家的苹果树上纷纷落下的白『色』花瓣,悄没声息地落在马头上, 马鬃上。

天『色』微微有点亮了。溜蹄马倒换着蹄子站着,把身子的重量时儿文在 这条腿上,时儿挪到那条腿上。它站着,耐心地等着主人的到来。它当然不 知道,往后它还得在这个院子里站上好多次,度过短暂的黑夜,一直等到天 明。

天蒙蒙亮时,塔纳巴伊走出屋来,一双暖乎乎的手给古利萨雷套上了 笼头。这时刻,连他的手也被发出那股奇妙的花香来。

贝贝桑走出来送塔纳巴伊。她依偎在他的胸前,而他使长时间地吻着 她。

“胡子扎人,”她小声低语,“赶紧走吧,瞧,都天亮了。”她转过身,准 备进屋去。

“贝贝桑,你上这儿来!”塔纳巴伊叫她,“听着,你得搂搂它,跟它也 亲热亲热。”他朝溜蹄马点头承意,“往后,你可不能委屈了我们两个!”

“啊,我都忘了,”她笑盈盈地说,“瞧,一身苹果花。”她一边喃喃地说 着些亲切的话语,一边用那双奇妙的手抚磨着它。那手是那样柔软,那样敏 感,如同那匹额际有颗星星的小红马的嘴唇一样。

过了河,主人哼起歌子来。随着他的歌声,走起来特别舒坦。真想快 快跑回牧场,跑到马群中间。

在这些五月的夜晚,塔纳巴伊交上了好运。正好轮到他夜里值班。这 样,溜蹄马就开始了某种夜间的生活方式。白天,它吃草、休息;到了夜里, 主人先把马群赶到谷地,之后骑上它又朝那个院子急急跑去。一大清早,天 还黑糊糊的,他象输马贼那样,抄着那些无人觉察的草原小径,又急急奔回 留在谷地的马群身旁。主人先把四散的马群赶到一起,点了匹数,这才安下 心来。溜蹄马感到着实为难。主人急急忙忙两头来回跑着,天黑黑的,又没 有路,每天夜里这么奔跑,可不轻松。可是主人却偏偏喜欢这么干。

古利萨雷盼的却是另一回事。要按它的心意,它最好一刻也不离开马 群。它慢慢地思情了。原先它同那匹领群的公马和睦相处,可是后来,因为 它们何时追逐一匹母马,它们之间的冲突就一天天频繁起来。溜蹄马不时伸 长脖子,翘起尾巴,在马群面前弄姿作态。它响亮而婉转地嘶叫着,变得烦 躁不安,时不时咬着母马的大腿。而那些母马,显然是喜欢它这么干的。它 们都依恋着它,这引起了头马的醋意。溜蹄马大大地消瘦了,因为那匹公马 又老又凶,是干架的能手。可是溜蹄马情愿烦躁不安,情愿躲着领群的公马, 也比整夜站在别人家院子里强。在这里,它常常愁苦地思念着那些母马。它 长时间地倒换着腿,踢着蹄子,只是到后来才慢慢安定下来。谁知道这样的 夜间奔跑要持续多久,要不是发生了那桩事故的话……

一天夜里,溜蹄马照例站在院子里思念着马群。它在等着主人。慢慢 地,它开始打起吃来了。马笼头上的缰绳高高地系在房檐下的一根木梁上。 这样一来,它就无法躺下了:只要它的头一耷拉,嚼环就会掐进两边的嘴角。 可它还是止不住地瞌睡。空气中万分沉闷,乌云布满了天空。

正当古利萨雷蒙蒙眈呢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之间,它听到树枝剧烈 地摇晃,树叶哗哗作响,仿佛无数人突然袭来,在肆无忌惮地砍林伐木似的。 狂风扫过院子,把只空『奶』桶吹倒了,滚得咯咯直响。绳子上的衣服掀起来, 刮跑了。小狗哀哀尖叫,急得东奔西窜,不知何处藏身才好。溜蹄马气呼呼 地打了个响鼻,竖起耳朵,屏住气息,一动不动地站着。它抬起头来,朝院 墙上空张望。它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令人可疑的越来越黑的夜空,盯着草原的 方向张望,――某种阴森可怕的隆隆声正从那边滚滚而来。转眼之间,夜空 象伐倒的林子一样僻啪『乱』响,雷声轰鸣,闪电把乌云撕成条条碎片。暴雨倾 盆而下。

溜蹄马象挨了重重的一鞭,扯着拴住的缰绳猛冲开去,绝望地嘶叫了 一声,表达了对马群的担心。在它内心深处,激起了保护同类的本能。这种 本能召唤它前往救援。于是它象发了疯似的,拼命扯着笼头,咬着嚼环,拽 着鬃绳,竭力想摆脱掉把它死死地困在这里的种种束缚。它急得团团转,用 蹄子刨着土,不停地嘶叫着,希望能听到马群的回应。

但是只有暴风雨在呼啸,在怒吼。唉!要是此刻能够挣脱开这根拴着 的缰绳,该有多好!……

主人穿了一件贴身的白衬衫冲出屋来,在他身后,是那个女人,也穿 着一件白衣服。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在暴雨下立即变成黑糊糊的了。在他们水淋淋的 脸上,在他们惊恐万分的眼神里,掠过了蓝『色』的闪光,同时,在漆黑的夜空 中闪现了一下房子的一角和被风吹得砰砰作响的大门。

“站住!站住!”塔纳巴伊冲着马吼叫起来,想给它解开绳子。但是那马 已经认不出他来了。溜蹄马象头猛兽似地扑向主人,用蹄子猛增着院墙,拼 命想挣开绳子冲出去。

塔纳巴伊紧贴着墙根,悄悄走到它跟前,朝它猛扑过去,双手抱住马 头,把身子挂在宠头上。

“快解开绳子!”他向女人喊了一声。

她刚刚松开缰绳,溜蹄马已腾空直立起来,把塔纳巴伊拖着满院转。

“给鞭子,快!”

贝贝桑扑过去取鞭子。

“站住!站住!我打死你!”塔纳巴伊大声叫着,朝马头上狠狠地猛抽一 鞭。他必须立刻上马,他必须立刻出现在马群之中。那里怎么样了?风暴把 马群都卷到哪里去了?

溜蹄马同样想回到马群中去,听从大祸临头时它强烈本能的召唤。毫 不耽搁,立即向那出事的地方飞去。正因为如此,它才昂首长嘶,才腾空直 立;正因为如此,它才想冲出樊笼。而雨,倾盆而下,雷电交加,那霹雳惊 雷,把惶惶不安的夜空震得发颤。

“抓紧了!”塔纳巴伊对贝贝桑命令道。趁她抓住马笼头的片刻,他纵身 上马。他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只是抓住了一把鬃『毛』,而古利萨雷已飞出院子, 把那个女人撞倒在水洼里,还拖了一小段路。

古利萨雪已经不再听命于马勒、鞭子和主人的吆喝了。它自个儿穿过 狂风怒吼的黑夜,顶着象鞭子一样的暴雨飞跑,只凭着它的嗅觉猜度着道路。 它驮着此刻已无能为力的主人,冒着哗哗的雨水,伴着隆隆的雷电,越过汹 涌的急流,穿过荆棘丛林,跃过沟壑深涧,它身不由己地向前飞跑,飞跑。 在这之前,无论是赛马,还是“阿拉曼”,古利萨雷都没有象在这个暴风骤 雨的黑夜里那样狂奔疾驰过。

塔纳巴伊都记不清了,这匹恶魔似的溜蹄马怎么驮着他,又把他带到 了什么地方。

他只觉得雨象熊熊的火舌,灼伤着他的睑和身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 头在打鼓;“马群怎样了?马都在什么地方?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冲到下游 地带的铁轨上去了。会翻车的!

保佑我,真主!保佑我,祖宗的英灵!马群呀,你们在哪儿?别失蹄, 古利萨雷!千万别失蹄!到草原上去,到草原上去,找马群去!”

而草原上,雷电交作,白『色』的火蛇顿时把黑夜照得透亮。而后,黑暗 重又合上,雷电又在发狂。暴雨猛拍着疾风……

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

溜蹄马不时腾空直立,张开嘴巴,厉声嘶鸣。它在呼叫,在召唤,在 寻找,在等待。

“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答应一声呀!”回答它的是炸天的惊雷。于 是它又继续飞奔,继续寻找,又一次穿进暴风骤雨……

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

暴风雨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平息下来。乌云渐渐散去,但在东边的天际, 雷声未息――还在轰隆轰隆长时间地响着。惨遭蹂躏的大地处处冒着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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