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17/46页



那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可不好,”伊勃拉伊姆赶快接下去说,“农庄『主席』可是上级给我们派 来的,他是我们的客人,而我们村子竟连匹象作的马都舍不得给他。大伙儿 知道了,会怎么说?吉尔吉斯人哪儿见过这种事的?”

“那也好啊,”塔纳巴伊接过话来,“让全村人都知道好了。我要找乔罗, 让他来评评理。”

“您以为乔罗会说不给吗?事先都跟他商量好了。您这么干,只会叫他 为难。这好比背后捣鬼。瞧,新任的『主席』你不买帐,倒去找下了台的『主席』告 状。乔罗是个有病的人。

于什么去破坏他同农庄『主席』的关系呢?乔罗还要担任支部书记,他还 得跟『主席』共事。于什么去碍事……”

当话题转到乔罗时,塔纳巴伊不作声了。大家都闭口无言了。扎伊达 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给吧,”她对丈夫说,“别让他们耽搁了。”

“这才是理呢,早该如此了。谢谢您,扎伊达尔嫂子!”

难怪伊勃拉伊姆这么千恩万谢哩。这事过后不久,他就从养马场主任 一跃而为主管畜牧业的农庄副『主席』了……

塔纳巴伊骑在马上,垂下眼睛,虽然没有张望,但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看到,古利萨雷给逮住了,给它戴上了一到新的不带嚼环的马笼头――原 来的那一副塔纳巴伊说什么也不给。他看到,古利萨雷不愿离开马群,它扯 着阿巴拉克的儿子手里的缰绳猛冲开去,而伊勃拉伊姆忽儿从这边,忽儿从 那边,策马赶来,挥着胳膊,用鞭子猛抽古利萨雷。他看到溜蹄马的一双眼 睛,它那慌『乱』的眼神,仿佛在问:干什么这两个陌生人要把它同母马和马驹 子分开,同它的主人分开呢?他们要把它弄到哪儿去呢?他看到,当溜蹄马 引颈长嘶时,它的张开的嘴里冒出一口口的热气,他看到它的髦『毛』、背、屁 股,还有背上和两助的鞭痕,看到它的整个身躯,甚至看到那个长在右前腿 脱骨上象栗子大小的肉瘤,看到它走路的姿势,马蹄的脚印,一直到它身上 的每一根亮晃晃的淡黄『色』的『毛』――古利萨雷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于 是他咬着嘴唇,默默地忍受着痛苦。等他抬起头时,那两个赶走古利萨雷的 人已经消失在小山包后头了。塔纳巴伊大叫一声,便策马追他们去了。

“站住,你不能去!”扎伊达尔从毡房里跑出来。

他跑着跑着,忽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为了那些夜晚,妻子这是在 报复溜蹄马。

他猛地掉转马头,快马加鞭,又往回赶来。他在毡包旁勒住马,跳了 下来。他,脸『色』煞白,脸都歪扭了,样子十分吓人。他跑到妻子跟前。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说:给吧?”他两眼瞪着她,嘟哝着说。

“你悄悄气,把手放下,”她象往常一样,心平气和地制止住他,“你听 我说。难道古利萨雷是你的马?是你私人的马?你有什么东西算是自己的 呢?我们的一切都是集体农庄给的。我们靠这个过日子。溜蹄马也是农庄的。 而农庄『主席』就是农庄的当家人:他说得到,做得到。至于那件事,你完全想 错了。你要乐意,你现在就可以走。请吧!

她比我强,比我漂亮,比我年轻。挺好的一个女人。那阵子,我也可 能成为一个寡『妇』的,可你回来了。我等你等了多久啊!好吧,不提这些了。 眼下,你有三个孩子,把他们往哪儿搁?往后你怎么跟他们说?他们又会怎 么想?我又该如何向他们解释?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塔纳巴伊跑到草原上,在马群旁边一直呆到傍晚,说什么也不能平静 下来。马群变得冷冷清清的了,心变得空空『荡』『荡』的了。溜蹄马把他的心一起 带走了。把一切都带走了。

万物都变了样:太阳不象原来的太阳,天空不象原来的天空,就连他 本人,仿佛也不象原来的他了。

他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脸『色』铁青,一声不响地走进了毡包。两 个闺女已经睡下了,炉灶里的火还烧着。妻子给他倒水,让他洗了手。又端 来了晚饭。

“不想吃,”塔纳巴伊把饭碗推开,迟疑了片刻,说,“把科穆兹拿来, 弹弹那支《骆驼妈妈的哭诉人》。”

扎伊达尔取来了科穆兹琴,把一端放到嘴边,一边用手指轻拨细细的 钢弦,她对着琴吹了一口气,随后又吸了一口气,于是便响起了游牧人的古 老曲调。歌子唱的是一头失去了孩子的骆驼妈妈。它在荒凉的旷野里跑了许 许多多天。叫呀,喊呀,寻找自己的小宝贝。骆驼妈妈悲痛万分:黄昏时分, 它不能再把它的小宝贝领到悬崖之上,黎明来临,不能再在乎原上一起奔跑, 它们不能再在一块儿采摘树叶,不能再在流沙上漫步,不能再在春天的田野 里徘徊,不能再把它白花花的『奶』汁喂它的小宝贝了。你在哪儿,黑眼睛的小 宝贝?答应一声呀!『奶』水哗哗流着,从胀鼓鼓的『乳』房一直流到腿上。你在哪 儿?答应一声呀!『奶』水哗哗流着,从胀鼓鼓的『乳』房哗哗流着。白花花的『奶』水 呵……

扎伊达尔的科穆兹琴弹得十分出『色』。想当年,他就是为这个才爱上了 她,那阵子她还是个小姑娘哩。

塔纳巴伊垂着头,听着。虽说没有着她,同样也历历在目。她的一双 手,因为成年累月的劳动,受热受冻,已经变得粗糙不堪。头发花白了。颈 脖上,嘴角,眼旁,落上了皱纹。在这些皱纹后面是近去了的青春――一个 黑黝黝的小姑娘,两条小辫子搭在肩上,而他本人,那年月才是个嫩生生的 小伙子,还有他们之间的亲密交往。他明白,此刻她根本不会觉察到他的存 在。她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她的乐曲之中,在她的遐想之中。

他看到,此刻她分担了他的不幸和痛苦。她总是把它们深深地埋到自 己的心里。

… … 骆驼妈妈跑了许许多多天,叫呀,喊呀,寻找自己的小宝贝。你 在哪儿,黑眼睛的小宝贝?『奶』水哗哗流着,从胀鼓鼓的『乳』房一直流到腿上。 你在哪儿?答应一声呀!

『奶』水哗哗流着,从胀鼓鼓的『乳』房哗哗流着。白花花的『奶』水呵……

两个闺女搂抱着已经睡着了。在毡包外面,是夜『色』笼罩下的一片黑沉 沉的大草原。

这个时候,古利萨雷正在马棚里闹得天翻地覆,不让那些马倌们安生。 它这是头一回被关进马棚――这个马类的牢房。



第一卷 第八章

一天早上,当塔纳巴伊在马群里发现他的溜蹄马时,就甭提有多高兴 了。马鞍下还拖着一截从笼头上扯下来的绳子。

“古利萨雷,古利萨雷,你好哇!”塔纳巴伊策马跑过来。走近一看,只 见它备着别人家的笼头,别人家的笨重的马鞍和沉甸甸的马镫。特别叫他生 气的是,马鞍上还系着一个蓬松松的软乎乎的鞍垫,好象骑马的人不是个男 子汉,而是一个大屁股的胖婆娘。

“呸!”塔纳巴伊气得啐了一口。本想逮住溜蹄马,把它身上那套不伦不 类的马具统统扔掉,但是古利萨雷溜跑了。溜蹄马此刻顾不上他。它正在对 那些母马大献殷勤。

这些天来,它把它们想苦了,所以根本没有发现它原来的主人。

“这么说,你是挣断了缰绳跑回来的,好样的!好吧,你溜达溜达吧, 就这样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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