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25/46页





第一卷 第十三章

大会到傍晚才结束。区中心冷清下来了。人们各奔东西:有的赶回山 里,有的回收场,有的回农场,有的回村子。

塔纳巴伊跟一些人上了卡车。车子上了亚历山大罗夫卡的慢坡,然后 在高原上疾驰。

天已经黑了。晚风习习,颇有凉意。已经是秋天了。塔纳巴伊挤在卡 车的一个角落,翻起领子,缩成一团。他思量开了。会,这就算开过了。他 本人没有说出半点名堂来,只是听了别人的许多发言。看来,要让一切走上 轨道,还得付出艰巨的劳动。还是那位戴眼镜的州委书记说得对:“谁也没 有为我们铺好康庄大道;路,得靠咱们自己来开。”你想想,打三十年代一 开始,一直就是这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显然,农庄的经营,颇不简 单。瞧,自己都满头花白了,青春年华都耗尽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什么 事情没有干过,蠢话也说了不少,总盼着事情将会好转,可实际上,农庄困 难重重,负担累累,数不胜数……

那有什么,工作就是工作。书记说得好:生活,任何时候也不会自个 儿朝前跑的,――就象战后许多人想的那样。生活,永远得由人用肩膀顶着 它朝前推,只要你一息尚存……只是每当生活的车轮旋转,它的棱棱角角就 会把你的双肩磨出老茧。老茧又算得了什么!当你意识到。你在劳动,别人 在劳动,而由于这些劳动,生活会变得幸福美满――此时此刻,你就会感到 心满意足!……他该如何对待放羊这件事呢?扎伊达尔会怎么说?连商店都 没来得及去一趟,哪怕给孩子们买几块糖也好,答应过多少回了。说得倒轻 巧:每一百只母羊接下一百一十只羊羔,每只母羊剪下三公斤羊『毛』。每只羊 羔生下来还不算,还得只只成活。可是雨呀,风呀,冰冻呀,小羊羔子能顶 得住吗?羊『毛』又怎么样?你不妨弄根羊『毛』来:细细儿的,肉眼都看不见,吹 口气,就没了。三公斤,上哪儿弄去?唉,三公斤敢情是好!我看呀,有些 人可能一辈子瞅都没瞅见过,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是的,他让乔罗搞糊涂了……乔罗说:“发言简短点,只谈自己的保证, 别的,我劝你什么也不讲。”塔纳巴伊听从了。他走上讲台,感到有点胆怯, 结果,积在心里的那些话一句也没说。他把几点保证小声地含糊地说了一遍, 就下台了。想起来都感到难以为情。可乔发很满意。他干什么变得如此谨小 慎微了呢?是因为有病,还是因为他现在不是农庄的第一把手了呢?为什么 他非得事先给塔纳巴伊打招呼呢?不,在他身上起了一些变化。可能由于这 个缘故,他这个当了一辈子『主席』的人把农庄也拖垮了,也因此挨了一辈子上 级领导的骂。好象学会随机应变了。

“先别忙,老兄,有朝一比我得面对面跟你算算帐的……”塔纳巴伊一 边思忖着,一边把老羊皮袄捂得更严实些。真冷!还刮着风。离家还远着哩。 家里会有什么事等着他呢?……

乔罗跨上溜蹄马,他没有等同路的人,就独自动身了。胸口有点疼, 他想赶紧回家。

他扬鞭跃马,那马,因为歇了一整天,此刻正撒开四蹄,迈着溜蹄马 的步式,稳稳地跑将起来。它象开足马力的汽车,在黄昏的大路上,飞驰而 过。在它从前的那些习『性』中,现在只留下一种飞跑的激情。其他的,早在它 身上死去了。人们禁绝它的一切欲念,正是为了让它只识得马鞍和道路。飞 跑,才是古利萨雷的生命。它全心全意地跑着,不知疲惫地跑着,仿佛在急 急地追赶着被人们剥夺了的那个东西。它飞跑着,可又永远也追赶不上。

乔罗迎风疾驰。他感到轻快些了,胸口也不疼了。对大会,总的来说, 他感到满意,尤其喜欢州委书记的讲话。这个州委书记,他早就听说过了, 这回才头一次见着。不过,乔罗还是感到不大痛快。心里挺别扭的。要知道, 他一片好心,完全是为塔纳巴伊着想。

这类大会小会,他开过无数次了,简直是此中老手了。他知道,什么 场合该讲些什么,不该讲些什么。他也学乖了。可塔纳巴伊,尽管听了他的 劝告,却不想了解此中奥妙。

开完会,理都没理他,坐上卡车,扭过脸去,生气了。嗨,塔纳巴伊, 塔纳巴伊!你这个缺心眼的呆子,你怎么没有接受点生活的教训呢!你是啥 也不懂,一窍不通!年轻时那个样,现在还是那个样。你恨不得挥起胳膊, 把什么都砸个稀里哗啦。现在不是那种时候啦。现在最最要紧的是见什么人 说什么话。要说些合乎『潮』流的话,说得跟大家一个样:既不冒尖,也不结巴, 要四平八稳,背得滚瓜烂熟。这么一来,事情就稳妥了。要让你,塔纳巴伊, 由着『性』子『乱』来,就非得砸锅不行,到头来,还得自己收拾。“你是怎么教育 你的党员的?还有什么纪律?你为什么放任不管?”

嗨,塔纳巴伊,塔纳巴伊!……



第一卷 第十四章

还是那个夜晚,老人老马滞留在路上。在峡谷口上,燃烧着一堆篝火。 塔纳巴伊站起身来,已经不知多少次给奄奄一息的古利萨雷捂好盖在身上的 皮袄,随后又在它的头跟前坐下。他把整个的一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啊! 岁月,岁月!岁月,如同飞跑的溜蹄马,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了……后来, 当他接过羊群,当上羊倌时,那一年的暮秋和早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山区的十月,秋高气爽,一片金灿灿。只是开头两天,下了点雨,升 起了雾,有几分凉意了。可后来,一夜之间,雾消云散,天气放晴了。一清 早,塔纳巴伊走出毡房,差点跟跄而退:那白雪皑皑的山巅仿佛一步而下, 跨到他眼前了。山上下了好大的雪!

绵绵群山在苍穹之下,显得洁白无暇,浓淡有致,宛如神灵的杰作。 而在雪峰之后,是悠悠的蓝天。在它无边无垠的深处,在它遥远遥远的尽头, 现出清澈透亮的茫茫太空。

那强烈的光线,那清新的空气,使塔纳巴伊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突然 感到万般愁苦。他又一次想起了她,想起了昔日骑着溜蹄马去找过的那个女 人。要是古利萨雷近在身旁,他准会飞身跃马,纵情欢呼,直奔她而去,就 象眼下这片白雪……

但是他知道,这只是一种理想……那又怎样呢,半辈子都在理想中过 来了。可能,正因为有了理想,生活才变得这样甜蜜;可能,正因为有了理 想,生活才显得如此宝贵,因为,并不是任何理想都能如愿以偿。他望着群 山,望着蓝天。心想未必人人都一样地幸福。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他自己 的欢乐,自己的悲伤,就象一座山在同一时间内,有阳光,也有阴影一样。 正因为如此,生活才显得充实……“她,也许早已不再等待了。

兴许,看到山头的白雪,还会有所思念吧……”

人,一天天变老;可心灵,并不想屈服。锌然间,它会振奋起来,要 大声疾呼!

塔纳巴伊备了马,打开羊栏,冲着毡包喊道。

“扎伊达尔,我放羊去了。我回来之前,你先一个人张罗着。”

几百头绵羊踏着碎步,争先恐后地往山坡上爬去。无数的羊背、羊头, 如『潮』水一般,滚滚向前。近处,还有几个羊倌也在放牧。山坡上,洼地里, 峡谷间――漫山遍野,撒满了羊群。它们在寻找大自然慷慨的恩赐――草。 灰白相间的羊群,东一堆西一堆地在暮秋黄『色』的、褐『色』的杂草丛中悠然徘徊。

暂时一切都很顺利。拨给塔纳巴伊的羊群很不错:都是些怀着第二三 胎的母羊。五百多只绵羊,就是五百多桩『操』心事。等产完羔,就得增加一倍 多。但是,离接羔的繁忙季节暂时还远呢。

放羊比起放马来,当然安生些,可塔纳巴伊还是不能马上习惯过来。 放马,才带劲呐!不过,据说养马已经毫无意义。现在有各式各样的汽车, 因此,养马就无利可图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发展养羊业:既有羊『毛』,又有羊肉,还能制熟羊皮。 这种冷冰冰的精打细算,常常叫塔纳巴伊感到窝火,虽说他心里也明白,这 种说法是确有道理的。

一群好马,配上一匹管事的头马,有时可以放任不管,甚至可以离开 半天,或者更久些,忙别的事去。放羊的时候,就脱不开身了。白天,得寸 步不离地跟着;夜里,还得看守。一群羊除羊倌外,本应配几名帮手,可是 没有给他派人来。结果是:事情一大堆,忙得团团转,没人换班,无法休息。 扎伊达尔算是看夜人。白天,她拖着两个女儿有时替他放一阵羊,晚上背起 枪,在羊栏外巡逻。后半夜,还得由塔纳巴伊来看守。而伊勃拉伊姆――他 现在升了官,当上了农庄主管畜牧业的头头了――什么事他都是常有理的。

“嗨,我上哪儿去给你弄帮手呀,塔纳克?”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 子说,“您是通情达理的人。年轻人都在学习。而那些没上学的,连听都不 愿听放羊的事。都进了城,上了铁路,有几个甚至跑到什么地方下了矿井。 怎么办?我是束手无策。您总共才一群羊,您还唉声叹气。可我呢?有关牲 口的事全压在我的脖子上。总有一天,我得吃官司去。我悔不该,悔不该接 下这份差使。您倒试试跟您那个帮手别克塔伊这号人打打交道看。他说了: 你得保证我有收音机,有电影,有报纸,有新毡包,另外,保证每个礼拜流 动商店来我这儿一趟;要是不答应,――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管不着。 您倒是最好找他谈谈,塔纳克!……”

伊勃拉伊姆倒是没有夸说。爬那么高,他此刻也不怎么得意了。至于 别克塔伊,讲的也是实情。塔纳巴伊有时抽空去看看他手下的两个共青团员。 艾希姆・鲍格特彼可夫这小伙子挺随和,虽说不怎么麻利。而别克塔伊,长 得少年英俊,人也挺能干,就是他那对乌黑的、斜视的眼睛里总『露』出一段恶 意。见着塔纳巴伊,他总是阴阳怪气的:

“你呀,塔纳克,就甭穷折腾了。你最好在家里逗逗孩子。你不来,我 这儿的钦差大臣就满天飞了。”

“你怎么啦,我来了,反倒坏事了不成?”

“坏事倒不坏事。不过,象你这号人,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是自讨苦吃。 就会减:乌拉!乌拉!人过的日子你不过,也不让我们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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