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26/46页



“你呀,小伙子,可不怎么的,”塔纳巴伊压着火气,从牙缝里一字一顿 地挤出话来,“你别对我指手划脚的。这事你管不着。自讨苦吃的是我们, 不是你。我们心甘情愿,并不后悔。是为了你们,才自讨苦吃。倘若没有人 自讨苦吃,我倒要瞧瞧,这会儿你又该怎么叨叨。什么地方有报纸有电影, 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会忘了。依我看,你的名字就是两个字:奴才!……”

塔纳巴伊不喜欢这个别克塔伊,虽说内心还是看重他的心直口快。这 人没有一点儿骨气。看到年轻人不走正道,塔纳巴伊感到痛心……后来,他 们还是分道扬镳了。有一回,他们在城里不期相遇,塔纳巴伊已无话可说, 当然,也不愿听他那一套胡言『乱』语。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冬天,跨上它桀骛不驯的白『毛』骆驼飞驰而到,来折磨牧民们,惩罚他 们的健忘。

十月里,秋高气爽,一片金灿灿。进了十一月,转瞬间,冬天蓦然而 至。

傍晚,塔纳巴伊把羊群赶进羊栏。一切似乎跟往常一样。可是到了半 夜,妻子把他叫醒了:

“快起来,塔纳巴伊!冻死我了,下雪啦。”

她的手冰凉,浑身上下有股湿乎乎的雪的味道。连枪也是湿滚滚的, 冷冰冰的。

四野里是一片微微发白的夜『色』。雪下得很密。母羊在羊栏里急躁不安, 不习惯地晃着脑袋,不断地干咳着,抖落着身上的雪。可是雪却下个不停。 “你们先别忙,咱们还不到时候哩,”塔纳巴伊掖紧羊皮袄的衣襟,心里想 道,“太早了,冬天,你来得太早了。这会怎么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说不定,到末了你会让点步吧?最好在接羔的节骨眼上,你高远点――这就 是我们牧人的全部希望了。眼下,你爱怎么治,就怎么治吧。你有这个权力, 当然,也不必征求分人的意见……”。

冬天刚一来临,便悄悄地,悄悄地在黑暗中奔忙『操』劳。她要让所有的 人清早一起来就大吃一惊,然后奔来跑去,忙个不迭。

群山暂时还是黑越越的一片,只是到了夜里才渐渐冷却下来。它们对 冬天满不在乎。

只有那些牧人赶着牲口,在急急忙忙地转移。而绵绵群山,却一如往 常,傲然挺立。

那个令人难忘的冬天就这样开始了。它有什么意图,暂时还无人知晓。

雪没化,几天之后,又下了一场。这样,一连几场大雪就把牧羊人从 秋季牧场上撵走了。一群群的羊四散开去,躲进了深谷,躲进了背风和雪少 的地方。牧羊人历来的那套本事又用上了:在别人挥手而过,认为除了雪之 外别无他物的地方,居然给羊群找到了牧草,所以说,他们才是牧羊人呢!…… 有时候,难得来个头头脑脑的,东瞧瞧,西望望,问这问那,许诺了一大堆, 说完赶紧捆下山回去了。只有牧羊人独自留下,面对面踉冬天较量。

塔纳巴伊想无论如何抽空回村一趟,了解一下有关接羔的事――是不 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是不是饲料都储存够了。可哪儿行呢!连喘口气的工 夫都没有。扎伊达尔有一回去寄宿学校看了看儿子,也没敢多耽搁,因为她 知道,她不在家事情就不好办。塔纳巴伊只好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放羊。把小 闺女放在身前的马鞍上,给她裹上老羊皮袄,她暖暖和和的,舒舒服服的。 可老大呢,因为坐在父亲的后面,都快冻僵了。就连炉灶里的火也跟往常不 一样,老是烧不旺。

等第二天母亲一回家,哎哟,那可热闹啦!孩子们扑到妈妈怀里,搂 着她的脖子,怎么拉也拉不开。哎,不,父亲,当然罗,终究是父亲;要离 了母亲,这个做父亲的也就不成其为父亲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的脾气喜怒无常:忽儿咄咄『逼』人,忽儿稍稍收 敛。有两回起了大风雪,后来风停了,雪化了。这种天气把塔纳巴伊搅得心 神不宁。要是接羔时碰上暖和的天气,那就太好了。如若不然,那可怎么办 呢?

这当儿,母羊的肚子越来越沉了。有些母羊估计要下双羔,或者羊羔 特别大,这时候肚子都垂下来了。大肚子母羊步履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迈着 步子。母羊显然都消瘦了,脊椎骨一个个凸了出来。这有什么稀奇的呢!― ―胎儿是在娘肚子里长大的,是吸取了母亲的膏血骨髓才发育的,所以,此 刻每一根小草都得从雪地里刨出来。依牧羊人的心愿,当然最好能运点饲料 进山来,最好能早晚给母羊喂点饲料。可农庄的粮仓简直是一扫而空。除了 种子和一些喂耕马的燕麦外,几乎一无所有。

每天早上,当塔纳巴伊把羊群赶出羊栏时,他总要『摸』『摸』母羊的肚子和 『奶』子,留心家看一番。每回心里都估『摸』着:要是一切顺利,那么,羊羔子的 指标还能完成。至于羊『毛』,看来,根本没门。入冬以来,羊『毛』长得很糟糕, 有些母羊甚至开始掉『毛』,『毛』反而少了。

还是那句话:要能喂点饲料就好了。塔纳巴伊睑『色』阴沉,一肚子火, 可又一筹莫展,只能狠狠地把自己臭骂一顿,不该听了乔罗的话。吹得天花 『乱』坠,还在讲台上大声疾呼,说什么,我,如何如何有能耐,我,向党向祖 国保证。没说这些大话就好了!再说,喊什么党,祖国,有什么用!这原本 是普普通通的生产任务。可是偏不……假定就如此吧。

干什么我们每走一步,不管该与不该,尽放那些空炮呢?……

那又怎样呢,自己也有一份错。没有多动动脑筋,跟别人的指挥棒转 了。他们倒无所谓,大轰大嗡一番,就没事了。只觉得乔罗太可怜了,他怎 么也不遂心。三天两头病。

一辈子忙忙碌碌,苦口婆心,劝告呀,安慰呀,结果有什么用?慢慢 地,也变得谨小慎微了,字斟句酌了。既然有病,不如退休算了……

冬天不慌不忙,照常行进,时而给牧羊人带来希望,时而叫他们胆战 心惊。塔纳巴伊的羊群里,有两只母羊极度衰弱,终于倒毙了。他手下的两 个年轻人那里,也都死了几只羊。这本是难免的:一个冬天损失十几只羊, 这是常事。关键时刻还在后头,在开春的时候。

天气忽然回暖了些。母羊的『奶』子一下鼓起来了。你瞧瞧,瘦瘦的身子, 拖着个大肚子,『奶』头都变得绯红绯红的了,『奶』子不是每天,而是每时每刻都 在胀大。那是什么原因呢?真不知从哪儿来的这股劲头!听说,不知谁的羊 群里已经生下几只小羊羔了。看来,这是交配时疏忽了的缘故。不过,这已 是开头的信号了。再过一两个礼拜,象瓜熟蒂落那样,羊羔子就要纷纷落生 了。可得要接好羔。牧羊人紧张的接羔季节快要开始啦!接下每一只羊羔时, 羊馆的手就会发抖,会埋怨自己不该接过羊鞭。可是,一旦把羊羔子护理好 了,小羊羔能直起腿来,翘起尾巴,不怕冬天了――到了那个时光,牧羊人 的心,可要乐开花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免得日后无脸见人……

农庄派了一些多半是上了年纪的、没有子女的、能离得开村的『妇』女来 帮忙接羔。给塔纳巴伊也派来了两名帮手。她们随身带来了帐篷、铺盖和零 用东西。变得热闹些了。

帮手至少得来七八人才行。伊到拉伊姆担保,一旦羊群转移到接羔点 ――一片叫“五棵树”的峡谷,帮手一定配齐了。而目前,他说,两个帮手 就足够了。

羊群慢慢移动了,下山了,朝山前地带的接羔点赶去。塔纳巴伊让艾 希姆・鲍洛特彼可夫帮着两个『妇』女先到那里安顿下来,他随后赶着羊群前去。 一清早,他就打发他们赶着驮载的牲口上了路,自己把羊群拢到一起,不慌 不忙,慢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好让母羊伤产时不会太感费劲。――后来, 他为了指导两个年轻人,这条去五棵树的路他又走过两趟。

母羊慢慢地移动着,――也没有必要忙着赶它们。连狗都感到闷得慌, 东跑跑,西闻闻,象在寻找什么似的。

太阳快落山了,但天气还是暖洋洋的。羊群越是往下,就越感到暖和。 在向阳的山坡,嫩绿的小草已经破土而出了。

半路上有点小小的耽搁:第一只母羊产羔了。本来是不该发生这种事 的。塔纳巴伊快快不乐地给新生的小羊羔吹着耳朵和鼻孔。接羔的日期最早 也得过一个礼拜。可现在――唉,你接着吧!

说不定路上还会生吧?他仔细察看别的母羊。不,似乎不象。他安下 心来,后来甚至快活起来了:两个闺女一定会喜欢他这只小羊羔的。新生儿 总是招人喜爱的。这羊羔子真可爱!浑身雪白,就是一双眉『毛』和四只蹄子是 黑黑的。他的羊群里有几只粗『毛』羊,刚才生小羊的正是其中之一。粗『毛』羊生 下的羊羔,总是结结实实的,长一身细细的、密密的绒『毛』,不象细『毛』羊生的 羊羔,生下来就光不溜秋的一丝不挂。“得了,既然你急得不行,那就瞧瞧 这人世间吧!”塔纳巴伊高兴得自言自语起来,“给我们牧羊人带来幸福吧! 让生下的羊羔子都跟你一样结结实实的,让落地的羊羔子密密麻麻,都无处 下脚,让你们的咩咩声把我的耳朵震聋,让所有的羊羔子只只成活!”他把 羊羔子举到头顶,“瞧呀,绵羊的保护神!这是今年头一只羊羔子,你保佑 我们吧!”

周围群山肃立,默默无语。

塔纳巴伊把小羊羔揣进怀里,赶着羊群又上路了。羊妈妈在身后紧紧 跟着,不安地华华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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