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28/46页



第一个昼夜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如此。他们背着粪, 堵着墙上和顶棚上的窟窿。一天夜里,当塔纳巴伊背着粪筐正走出羊圈时, 忽然听到羊栏里“哮”的一声羊羔叫,接着一只母羊也应声哗哗地叫起来, 还踏着蹄子。“开始啦!”塔纳巴伊的心都发紧了。

“你听见了没有?”塔纳巴伊转身问他的老婆。

他们立刻撂下粪筐,抓起马灯,向羊栏跑去。

马灯投下昏暗的灯光,在羊群上搜索着。羊羔子在哪儿呢?呵,那里, 在角落里!

母羊已经把这个小小的、浑身颤抖的新生儿『舔』得干干净净的了。扎伊 达尔忙抱起小羊羔,用衣襟给捂好。真好,总算及时赶来了,要不,小羊羔 准会在羊栏里冻死的。原来,旁边还有一只母羊也生了。这回还是个双胞胎 呢。塔纳巴伊赶紧撩起衣服下摆,把这两只小东西裹在里面。还有五六只母 羊躺在地上,抽搐着,华晖地发出嘶哑的叫声。这就是说,开始啦!到早上, 这几只母羊也快要生了。塔纳巴伊把那两个『妇』女叫来,让她们把产过羔的母 羊赶到羊圈里那个好歹收拾过的角落里。

塔纳巴伊在墙根下铺上一些干草,把开了『奶』的小羊羔放在草上,找了 个麻袋片给盖上。真冷。他把母羊也弄到这儿来了。塔纳巴伊咬着嘴唇,寻 思起来。其实,想又有什么用呢?只能盼望着,但愿这一切会平安无事地过 去。有多少事要干,有多少事要『操』心哪!……要是有足够的干草也好,可就 是没有。伊勃拉伊姆对此总有正当的理由。他会说:进山连个路都没有,还 运什么干草,你倒来试试看!

唉!一切听其自然吧!塔纳巴伊出去拿来一铁罐稀释的墨水。在一只 羊羔背上写上“2”,给双胞胎都写上“3”,然后给母羊也编上同样的号。要 不然,赶明儿几百只小羊『乱』挤『乱』钻,看你怎么辨认。不远啦,牧羊人接羔的 紧张时刻就要开始啦!

这时刻来得急剧,无情。犹如在前没阵地,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 敌人捎回去,而敌人的坦克却在前进,前进。而你,站在战壕里不能后退, 因为已经无路可退。两军对峙,二者必尽其一:要么奇迹般地活下来,要么 就死去。

清晨,在羊群放牧之前,塔纳巴伊独自站在一个小山头上默默地举目 了望,仿佛在估『摸』自己的阵地。他的防线摇摇欲坠,不堪一击。但他必须坚 守。他无路可退。在两面陡坡中间,是一片不大的、弯弯曲曲的峡谷,一条 浅浅的山涧流经其间。陡坡上面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岗,其后更高处是雪封 的山峦。在白皑皑的山坡之上,光秃秃的悬崖峭壁显出黑魈魈的一片。而在 那山梁之上,冰凌封冻,严冬肃立。寒流说下就下。冰雪稍一抖动,就会泻 下浓云寒雾,把这小小的峡谷吞没,叫你无处可找。

天空灰蒙蒙的,黑沉沉的。山脚下刮起阵阵阴风,四野里一片荒凉。 尽是山,重重叠叠的山。塔纳巴伊惶惶不安起来,心都惊了半截。而在摇摇 晃晃的羊圈里,羊羔子却阵阵地叫开了。刚才从羊群里又截下了十几只临产 的母羊,留下来准备接羔。

羊群慢腾腾地散开,去寻找少得可怜的牧草。现在,在放牧的地方, 也得要人仔细照看。通常母羊临产前没有什么征兆。不一会儿,不知钻到哪 丛灌木后面,一下就生下来了。要是照看不到,羊羔子在『潮』湿的地上着了凉, 那就活不成了。

塔纳巴伊在这小山包上杜立良久。最后,他一挥手,朝羊圈大步走去。 那儿的活儿成堆,得抓紧时间再多干一些。

后来,伊勃拉伊姆来了,运来了一点面粉,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说, 怎么,难道我得给你们运几座宫殿来不成?农庄的羊圈过去什么样,如今还 是什么样。要好的,没有。到『共产』主义――还远着哩!

塔纳巴伊强忍着,才没有扑过去揍他几拳。

“你开什么玩笑?我讲的是正经事,考虑的是正经事。我得负责。”

“照你看,那我就什么也不考虑啦?你负责的不过是一群羊,可我呢, 什么事都得负责:对你,对所有的学信,对整个畜牧业负责!你以为,我就 松决啦?”突然,出乎塔纳巴伊的意料,这个老滑头竟掩面大哭起来,一边 眨巴着眼泪,嘟嘟哝哝地说:“早晚我得吃官司!吃官司!哪儿也弄不来东 西。连临时来帮个忙的,也找不着,谁都不肯来。你们打死我吧!把我撕成 碎片吧!我无能为力了。你们别指望我什么。傻,悔不该,我悔不该接下这 个鬼差使!……”

说完这些,他就溜了,撂下塔纳巴伊这个老实人纳问了好半天。往后, 在山里就再也没有见着这个伊勃拉伊姆了。

第一批一百多头羊羔已经接下来了,而峡谷上方艾希姆和别克塔伊放 的两群羊却还没有消息。但塔纳巴伊已经感到。灾祸即将临头。不算那个放 羊的老大娘,他们这里一共才三个大人,加上六岁的大女儿,忙得够呛:接 下羔来,得擦净身子,让母羊喂『奶』,找东西给捂上防寒,还要出粪,还要找 枯树枝垫羊圈。已经可以听到羊羔嗷嗷待哺的叫声:小羊羔吃不饱,因为母 羊已经虚弱不堪,役有『奶』水可喂了。唉、往后还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呢?

接羔的日日夜夜把羊值们忙得晕头转向,羊羔一个个落地,--简直连 喘口气,直直腰的时间都没有。

而昨天的天气太吓人了!突然间,寒风凛冽,乌云密布,大颗大颗粗 硬的雪粒纷纷而下。一切都沉没在阴霾之中,周围一片天昏地暗……

但不久,乌云散了,天又转暖了。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潮』润的春天的气 息。“老天爷保佑,说不定春天真要来了。但愿天气能稳住,可千万别忽冷 忽热的,――那可再糟糕不过了!”塔纳巴伊一边想着,一边用干草杈机着 水淋淋的母羊胎盘送出圈外。

春天果然来了,――但她完全不象塔纳巴伊盼望的那样。夜里,她突 然光临,又是雨,又是雾,又是雪。把这些湿淋淋的、冷冰冰的东西一股脑 儿倾泻在羊圈上,毡房上,羊栏里以及四周所有的地方。她让冻结的泥地上 鼓胀起一道道水流,一片片水洼。她钻进烂糟糟的顶棚,冲坏了围墙,淹进 羊圈,叫圈里的牲口冻得浑身打颤。她强使羊群惊慌而起。小羊羔在水里挤 成一团。母羊大声号叫,站着就生下小羊。就这样,春天用彻骨的冷水给刚 一落地的新生儿来了一次洗礼。

人们穿着雨衣,提着马灯,忙作一团。塔纳巴伊跑来跑去。他的两只 靴子,象一对被人追赶的小兽,在水洼里,在粪水中来回奔跑。他的雨衣下 摆,象鸟儿受伤的翅膀,啪啪作响。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忽而对自己,忽而对 旁人大声叫着:

“快!拿根铁棍来!铁锹!把羊粪往这儿倒!把水堵住!”

得把灌进羊圈的水引开去。塔纳巴伊不断地挖着冻土,开着排水沟。

“用灯照着!往这边照!你瞅什么!”

傍晚时升起了大雾。雨雪交加,纷纷而下。这一切都难以阻挡。

塔纳巴伊跑回毡包,点着了灯。这里一样也到处漏雨。但比起羊圈来, 要好得多。

孩子们睡了,身上的被子淋湿了。塔纳巴伊把孩子连被子一起抱着, 挪到毡包的一角,尽可能多腾出些地方来。他找来一大块毡,蒙在被子上防 雨。随后跑出毡包,对着羊圈里的几个『妇』女大声喊道:

“把羊羔子抱到包里来!”同时自己也往那里跑去。

但是一个小小的毡包又能盛下多少只羊呢?几十只吧,不能再多了。 那其余的羊往哪儿放呢?唉工能救多少就算多少吧……

天已经亮了。但大雨倾盆,没完没了。稍稍停了片刻,过后,又是一 会儿雨,一会儿雪,一会儿雨,一会儿雪……

包里的小羊羔挤得满满的,尖声叫着,一刻也不停。又臊又臭。房里 的东西早已归成一堆,用块雨有盖着。夫『妇』二人报到帐篷里去住了。孩子们 冻得直哭。

牧民的倒霉日子到来了。塔纳巴伊诅咒自己的命运。真想把这世上所 有的人都痛骂一顿。他不吃不睡,在这些从头到脚湿淋淋的母羊中间,在这 些快要冻僵的小羊中间奔来跑去,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而死神正斜着眼 睛窥视着这憋闷的羊圈里的牲口。死神轻而易举便可光顾这里:穿过薄薄的 顶棚,穿过没玻璃的窗子,穿过空『荡』『荡』的门洞,――爱往哪儿闯,就往哪儿 闯。死神突然光临,紧盯着这些小羊羔和奄奄一息的母羊。

羊倌不时拽着几只发育的死羊羔,把它们扔到羊圈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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