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胭脂店[重生]》第3/75页


  只见那店面甚小,生意也很冷清,只有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正抽旱烟。四下一打量,陆明夷招呼道:“掌柜的,有买卖上门了!”
  “想买些什么,柜面上只管挑。”听见有人问话,老头仍是一动不动,半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就凭他这个懒散模样,要真是规规矩矩做生意,只怕这间小店早就垮了。陆明夷将手在隔板上轻叩了两下,半挑起眉道:“我要的东西柜上没有,需问过掌穴!”
  掌穴是外八行对领袖者的调侃,用在此处就是问主事的人何在。老头睁开一双混浊的眼睛,将信将疑地把陆明夷从头打量了一遍,似乎不大相信年轻轻的姑娘家口中能说出这样话来:“掌穴好见,却不知道是哪位老合从中介绍?”
  这是要盘问她的根底了,可惜当初那位风门大掌事如今也不知在哪个地界混着,就算拉了来,只怕人家也不认得她。陆明夷心思电转间,脸上仍是不慌不忙:“地有九州,水分三江。既然奔流总到海,何必回头追故乡。”
  行走江湖,各有各的前因,不愿意透露身份的老头见得多了。只是这位姐儿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女眷,他倒有些摸不清路数:“既是同道中人,搭把手也是应当的。如今世道不好。杵门子虽多,别卯喽!”
  这话的意思是问她到底要做什么买卖,怕牵涉到官府。陆明夷笑着褪下手上一只金镶猫眼石镯子,轻推过去:“祖师爷留下一饭碗,水有水做,火有火做。我这单买卖,准能火穴大转。”
  水穷火富,那镯子是用金丝编成的,只那颗南洋来的金绿猫眼石,最少也值六七百,可不是火穴大转。老头的眼只往上头一瞥,登时精光大盛,恭敬地打了个千:“此处不方便,请进内堂说话!”
  这边正盘道的时候,陆家早已经翻了天。陆明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出门的,细雨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子替她瞒着。
  消息传到上房,陆太太就是眼前一黑。她这辈子只得一双女儿,特别是小女儿,向来当作掌上明珠,怎么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细雨,你是四小姐的贴身丫鬟,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吗?”花厅内,二姨太一边安慰陆太太,一边喝斥道。“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呐?就算细雨一个小丫头片子不中用,你们这些老妈妈呢?领月薪时个个争先,遇上事倒学起缩头乌龟来。”
  二姨太被收房前是老太太的丫头,向来有几分泼辣脾气,再说她又是有儿女的人。几个丫鬟婆子被她骂得只顾低头,一声也不敢吭。
  这一通威风逞下来,二姨太自是得意,却不防得罪了一个人,就是坐在一旁的三太太梅姨娘。
  对于这桩事,梅姨娘本是做壁上观的。偏巧她房里的陈妈也在堂上领训,便觉得被伤了面子。她从舞厅出身,最是八面玲珑,心中暗恨,脸上却做出一副担忧状细声细气地说道:“虽说下人们不中用,二姐倒也不必这样大发雷霆,好不好地还有太太呢!再说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怨她们。”
  眼看众人的眼光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梅姨娘话锋一转:“依我说,门房是干什么吃的?就听凭小姐这样跑出去都不知道拦一拦,莫非哪天贼寇进了咱们陆家门,也是这样听之任之吗?”
  这可把二姨太气得够呛,全家上下谁不知道门房老孙头是她娘家人,一个刚进门的舞女居然也敢骑到她脖子上,以后还了得?
  当即反唇相讥道:“妹妹这话说茬了,门房又不是看大狱的,哪来的本事阻止主人出入?这不是应了那句俗话,烧香赶走和尚,喧宾夺主么!”
  这分明就是指着门房啐她的脸,梅姨娘一张粉脸憋得通红,待要再驳两句。素来菩萨似的陆太太一手拍在了黄花梨茶几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够了,阿囡眼下不见踪影,我的心都要操碎了,你们倒还有空斗嘴!”
  陆老爷平日最敬重这位原配,她一发火,两个姨太太虽不忿也不敢再争持,各自闭了嘴不提。
  训斥完姨太们,陆太太越想越不对劲。小女儿虽说骄纵一些,却很乖巧,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离家出走的荒唐事,恐怕另有隐情。
  老爷那头自然不敢惊动,要不要把长子找回来商量一下呢?陆太太正犹豫着,只见听差金贵捧了个白信封,急急地闯了进来:“太太,这是有人用箭射在咱们大门上的!”
  “哎哟……这响箭传讯可是绑票惯用的伎俩阿!”二姨太虽不识字,戏却没少听。水泊梁山、小五义……本本都有这桥段。
  梅姨娘偷眼去瞧陆太太,只见她看了信后脸色泛青,整个人摇摇欲坠,多亏大丫头金香在旁扶着才没跌下椅子去。
  “快…快……”陆太太一手按着胸口,一边颤颤巍巍地指着金贵:“去衙门找大少爷回来!”
  “是!”金贵眼见太太的神气都变了,料得那信上不会有什么好话,正要照办。二姨太偏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句:“听说大少爷今儿要去迎接上官,要是唯独他一个不在,会不会有碍前程……”
  话音没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二姨太在家中纵横这些年,从没当面吃过这样大亏,捂着脸就傻了。
  陆太太恨得声直抖:“没人心的东西,什么前程能比得过他亲妹子,要是出事的是佳人和宜人,我且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混帐话来!”
  太太发落姨太太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二姨太确实是说错了话,佣人们只管盯着脚尖装傻。
  唯有梅姨娘深感出了口恶气在心中暗喜,上前扶住陆太太劝解道:“太太别恼,二姐实在是有口无心的人。”
  “你也要拦着我吗?”陆太太板着脸道,她平日对这些姨太太多少看个面子情,如今为了女儿却顾不得了。
  “哪能呢!”梅姨娘可不是二姨太那个棒槌,最圆滑不过:“事关重大,必得请大少爷回来做主的,只是怎么请法却要斟酌一二。”
  “大少爷年少得志,少不得有人嫉妒,说不准趁他不在就要生事。我有个不懂事的想头,不妨往市办公室厅挂个电话,就说太太病了。自古一个孝字是顶要紧的,不怕上官不放人。”要放在平时,梅姨娘也不敢出这种触霉头的主意。但眼下四小姐的事为重,她料得陆太太不会计较。
  果然,陆太太何止是不计较,简直如刘邦得了个张子房,连声道:“说得有理,金贵,可听见三太太的话了?”
  得了这句吩咐,金贵自然是快马加鞭去办。不下半个钟头,陆大公子的汽车就开进了院子。
  电话都打到了办公室,陆益谦以为母亲必然病得严重,急得一路脚打后脑勺。谁知一进门,却看见陆太太正好端端坐着,当即吃了一惊:“妈,您没事?”
  想到自己办公室丢下的那一大摊子事,又怒道:“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乱传消息?”
  “不怨旁人,这都是我的意思,你先来瞧瞧这封信!”陆太太好容易盼来了主心骨,赶紧拉着儿子到璋絨沙发上坐下。
  所谓的勒索信是桑皮纸叠成的一个长方条,上头写到:“陆家富贵,欲借两万大洋一用。午后四点,跑马厅外交易。如不答应,恐四小姐有性命之忧,切切!”
  “岂有此理,敲诈敲到我陆家来了,以为上海没有法律管辖了吗?”陆益谦气得将信一把丢在地上:“妈您别担心,我这就给警察厅柳厅长挂电话。”
  这个儿子是个有能为的,却过分刚直,像极了他父亲。陆太太在心中叹息之余一把拽住他:“回来!要是一个电话能解决,我何至于用到你,早就豁出这张老面子了!”
  看儿子仍是一脸不解,陆太太索性掰开揉碎来讲:“自古绑匪都是亡命之徒,现在不过是求财。要是知道家中报了警,还不撕票?这是存心要断了你妹妹的生路呀!”
  本是想劝服儿子的说辞,陆太太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悲从中来:“我苦命的阿囡,好端端地被人绑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老天爷要罚,怎么不把我的命给拿了去!”
  “妈,您别哭啊!”陆益谦眼见母亲开始哭天抹泪,只得把满腔的愤懑暂且收起,无奈道:“那依着您老人家要怎样办?就算要给赎金,也非得惊动爸爸不可,否则哪里能搜罗到这笔费用呢?”
  两万是个什么概念?就陆益谦这个职位,倘若不徇私舞弊贪赃纳贿,每个月的薪水是三百块,不吃不喝也要存上五年半。
  “不许惊动你父亲!”陆太太护女心切,忙虎着脸道:“他也是个石头做的脑子,倘知道了必要报警的。我这里还有些私蓄,先拿去救急!”
  陆太太是苏州大户人家之女,当初嫁到陆家时妆奁足足占了半条街。陆益谦一点不怀疑她能拿得出这笔钱,但钱还不算重点,这样姑息养奸实在不符合他的原则,不禁把眉头皱得死紧:“妈……”
  到了这时,陆太太反把眼泪收了,平静地看着儿子:“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就听我的!”


第4章 魏五爷
  在陆明夷上辈子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她是陆家的凤凰儿,每天想的无非是吃什么点心,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她强于一般人的审美,就是在这个阶段培养起来的。
  第二个阶段她是沦落市井的丑小鸭,每天为了填饱肚子奔波。艰苦的日子教会了她无数生存的技能与智慧,最重要的是,让她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魏近东就是这形形/色/色中的一个,据说他祖上原也算一乡之望,可没等传到他父亲那代就彻底败落了。从这方面来说,他和陆明夷还挺有共同语言。
  投身风门后,魏近东因脑子灵活,办事机警,为人又豪爽义气,最终坐上了大掌事的位子。不过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此时的魏近东还不是五爷,只是上海分堂下的一个查柜,风字号的兄弟们个个喊他五哥。
  这一天,他照旧来玲珑烟纸店盘账,远远见一班弟兄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魏近东正想打招呼,就听有个绰号黄毛的感慨了一句:“那陆小姐可真神了!”
  陆小姐……这些家伙难不成又在讨论长三堂子里哪个女校书?魏近东把这名字在脑中转了个圈,笑着迎上去道:“大家伙在说什么呢?”
  “五哥五哥……”“五哥来啦!”“五哥好!”一群人见着他,也不管年长年幼,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问好。
  魏近东也不让他们白尊敬,从兜里摸出包雄狮牌香烟发了一圈:“今个兄弟们凑得倒齐全!”
  取出盒洋火挨个给哥哥们点上,黄毛美滋滋地道:“五哥,今儿做了单大买卖,晚上咱们哥们也去大西洋菜社开开洋荤!”
  “瞧把你得瑟的,还开洋荤呢,自己就是一头黄毛!”见他搓着手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老刀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其他人也都哄笑起来。
  眼见这群平日里低眉丧眼的家伙骨头轻得没四两重,魏五也猜到今天必有斩获,笑着问中间那个山羊胡子老头:“四叔,看来今天我来得正是时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好买卖,也叫我跟兄弟们一块乐一乐!”
  这一问正是搔到了齐四爷的痒处,只见他颇为得意地捋了捋胡子,神秘兮兮地道:“正是天降了一注大财,站在外头惹眼,咱们进去慢慢说!”
  玲珑烟纸店露在外头的门脸不过七尺,走过两道窄门后却有一处极宽敞的内堂,足可容纳四五十号人。
  众人一坐定,齐四爷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起了今天的奇遇。从那位奇怪的女客来访开始,到她如何提出了绑票的计划,自家如何安排送信,如何脱身……他年轻时曾混过书场,讲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九转十八弯,直把除了魏五之外其他一干人也听住了。
  “陆家到底是豪门大户,虽说没通知做公的,那位大公子带的听差可也不少,把老夫唬了一跳!要不是陆小姐有筹谋,先安排了个替身,待交易完成再横空杀出去,咱们可是坐蜡了。”说到这里,齐四爷忍不住拍拍胸口。论打探消息风门都是好手,但这样绑票勒索的买卖向来是响马做的。他们此次能办得成功,多亏了苦主里应外合,想起来到底有些心虚。
  黄毛很是机灵,见这情形立即捧了老爷子一把:“四叔见多识广,哪里会怕这区区阵仗。再说陆小姐早就安排了金蝉断腿之计……”
  “断你个锤子,那叫金蝉脱壳!”老刀蒲扇大的巴掌往黄毛的肩膀上一拍,他立马就矮了半截,嗷嗷求饶道:“刀哥,你轻点!”
  这群人里数黄毛年纪最小,大家都爱拿他寻寻开心。平日沉默寡言的疤脸也笑起来,只是半张脸扭起来更显表情狰狞:“你们也别总欺负黄毛,他这回是立了功的。要不是他披上陆小姐的衣服做诱饵,咱也没那么容易拿到赎金。”
  听了这话,下头讨论得更起劲了。
  “对对对,黄毛有功…不过那声有□□是谁喊的来着,真是绝了!人群那个乱哟,我连帽子都给挤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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