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食录》第28/137页


  是以当她守寡后,便决意不再嫁人,舒舒服服过起了富婆恣意的生活,今儿去瓦子里捧戏子,明儿唤几个女先儿来家中讲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后儿去州桥夜市,旋煎羊白肠、麻饮细粉、辣脚子、冰糖绿豆一溜儿吃过去。
  既不用看公婆脸色,又不用提防丈夫花心,端的是舒心惬意。
  只不过最近吕寡妇也有了烦恼,自己近些天在牌局上碰上一位青年男子,生得倒也周正,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首尾。
  对方说是从前樊楼里的厨子,如今想另起炉灶开食肆,吕寡妇有的是钱,便资助了他一笔,却也不是白给,明明白白注明了对方只是做个掌柜,店铺的所有权却在吕寡妇手里。
  吕寡妇玩归玩,脑子却很清楚:这厨子做得成收益自然藏不过自己去,若是做不成赔了钱店铺还捏在自己手里。至于亏那几个菜蔬置办钱么,嗨,如今外头的戏子也要钱不是?好歹这厨子也陪了自己一场。
  谁知这冯霖也太不济事,连开门三天喜都没有,便一直亏损至今,吕寡妇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想收回这店铺。
  两人见了面,不等她开口,便听冯霖抱怨:“如今人可真是阴毒,先在我开店时故意砸场子,如今居然在我饭菜里放高粱笤帚柄,当真叫我焦头烂额。”
  哦?还有这事?
  冯霖见她瞪大了眼睛,便知有戏,继续挑拨道:“那家店店主与我前后脚开张,生怕我抢了她生意便处处为难我,只是……”
  他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只是她针对我也就罢了,偏偏还查出我们的关系,在外头散播谣言,说阿燕你人老心不老,梅开二度老来俏,气得我恨不得立时三刻就要去与她拼命。”
  什么?!别的也罢了,吕寡妇最恨别人说自己老,当下便叫人备轿,要去看个究竟。
  冯霖暗暗叫好,他早就打听了,那康娘子背后有郡主得罪不起,可吕寡妇也算得上是一条地头蛇,到时候吕寡妇出面,两人起了纷争,怎么也找不到他头上。
  到时候趁着吕寡妇落难,他说不定还可以趁机抢夺了吕寡妇的财产。
  吕寡妇到了康家娘子脚店时正是下午,她人胖,又顶着大太阳,气得一身汗,便有些体味。
  立即便有敏感些的娘子咳嗽一声,捂住鼻子以示嫌弃。
  吕寡妇是什么人?当即脸颊通红,气得柳眉倒竖,便要与那娘子理论。
  “娘子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吧?”忽得一把轻轻柔柔的声音叫住了她,“您请擦把手。”
  吕寡妇一愣,回头一看,便见一个身量中等的小娘子,瞧着不过十几岁年纪,梳着双丫髻,身着湖绿色衣裙,发间独辟蹊径插一枝青竹枝条,如一斛清泉,叫人在夏日里都觉清清爽爽。手里还捧着一个红袖托盘,托盘里堆叠着一个白色帕巾。
  吕寡妇满腹的火气还未消,可对方盈盈笑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好接过那帕巾,擦了擦手。
  那小娘子又笑道:“既是第一次来,便请来我们这边的雅座。”说着便走。
  这……吕寡妇想到自己要找老板算账,寻个地方先歇口气再找也好,她便跟着走到大堂里一处竹帘隔开的小小隔间坐了下来。
  隔间恰在窗边,此刻窗外可见院落,院中白沙铺地,禅意悠悠,窗棂上栓几枚铃铛,风吹过,铃铛便在风中玎玲作响,叫人心里也多了几份清凉。
  那小娘子又递过来一杯清茶:“您先喝口茶。”
  喝便喝罢,反正要吵架也要润润喉,吕寡妇接过便喝,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此时的怒气已去了大半。
  茶水入喉,凉滋滋,甜津津,与想象的茶水滋味不同。一丝凉意从喉头滑落,叫人在大热天多了些凉爽之事。吕寡妇只想喝一口,却没忍住咕嘟咕嘟尽数喝完。
  小娘子似是知道她的疑惑,在旁解答道:“这是店里特制的女儿茶,用了甘蔗与马蹄同煎,又将整壶置于井水中吣过,最是冰凉解暑。”说话间又给她倒了一杯。
  那凉饮的滋味如此香甜解暑,吕寡妇便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喝了人家两杯茶,气势便没有那么足了,吕寡妇哼哼唧唧:“将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有事寻她。”也罢也罢,一会冲着那老板凶便是了。
  小娘子瞪大了眼睛,正襟危坐:“我便是本店掌柜的,您寻我何事?”
  “什么?你便是康娘子?!”吕寡妇一口茶喷出来。
  她本以为对方这般爱搬弄是非又诡计多端,怎么着也应当是个半老徐娘,再不济也是个嚣张跋扈的娘子,谁知对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茶水流在她衣裳上,慈姑忙拿出手绢替她擦拭。
  这么闹了一出,先前那些话便说不下去了,吕寡妇咳嗽一声:“店里有何吃的?我饿了。”
  不是在我家饭菜里放高粱笤帚柄么?哼!那便让我瞧瞧你家店里菜肴有甚妙处。


第27章 酸辣科头细粉
  可吃甚哩?吕寡妇为了难, 一时半会想不起要吃甚吃食。
  慈姑主动上前给她出主意:“近些天天热,人惫懒得紧,店中做了酸辣科头细粉, 您可吃得?”
  “便那个罢。”
  慈姑便去后厨准备, 吕寡妇四下打量着周围。
  但见店中处处透着雅致,坐着小娘子妇人们, 或互相私语,或四下打量, 俱都脸带兴奋。
  吕寡妇忽得想起这几天听人说过新开了娘子脚店, 不让男客进来。没想到这家店居然真的只让女客出入。这样一来, 与自己家店有何冲突的呢?
  何况自己家那座店离这里还隔了好几条街呢, 这里僻静,自家喧闹, 怎么看都不想有竞争的样子啊……
  愤怒抽离之后,脑海便恢复了些许清明。吕寡妇喝着茶水仔细思来想去,渐渐觉得冯霖这人说得话有些水分。何况那小娘子与自己素不相识, 又为何要对自己评头论足?
  思忖间功夫,侍女端上来一个青竹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科头细粉。
  想必这便是那酸辣科头细粉了, 吕寡妇仔细打量着:
  细粉刚从锅里出来, 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伴随着雾气扑鼻的是一股浓郁的香气,
  她夹起一筷头细粉, 晶莹的细粉在筷头间弹上一弹, 吃一口滑溜溜入嘴,毫不费力。再吸溜一口,咀嚼起来弹牙, 筋道、充满韧劲。
  粉里还撒着猪肝、鸡杂、卤猪肠,浇头食材丰富扎实,卤猪肠弹牙,猪肝嫩滑,鸡杂复有嚼劲,一大口吃下去极有满足感,配上那滑溜溜的细粉,简直是绝配!
  再看汤里的配菜,有雪白的香葱末、绿色的芫荽、米黄的花生碎,还有切成丝状的大头菜。
  吃上一口,花生碎脆生生,大头菜咸香,将浇头衬托得肥而不腻。
  不得不说,夏天吃这个最是刺激食欲,吕寡妇吸溜吸溜就吃下去了一碗细粉。却还不过瘾。
  看那汤色红亮,瞧着便叫人食指大开,她索性端起碗喝一口汤,天哪!卤香味的汤底裹挟着陈醋的酸香,茱萸辣油的喷香,花椒的麻香,齐齐涌上舌尖,开胃无比,叫人一口都舍不得浪费。
  她咕噜咕噜将那碗酸辣细粉吃完后,鼻尖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畅快!淋漓!
  “吆!这不是吕娘子么?”
  吕娘子抬起头,却看见是老对头柳掌柜。
  当初柳掌柜打叶子牌出千,被吕寡妇当众叫破,两人便互不相让,明争暗斗了这许多年。
  柳掌柜上下打量她一遍,便捂嘴笑道:“听说您人老心不老,在外头养了个小白脸……”
  “对不住,这位夫人,本店不许辱骂客人。”那个唤做慈姑的小娘子忽得走过来道,“何况,同为女子自当同命相怜,那许多男子三妻四妾您不骂,却来唾弃个同类,又何苦呢?”她眸色清亮,虽然仍旧瘦瘦小小,却站在吕寡妇前头,似乎能护住她一般。
  这……柳掌柜被她两句堵得哑口无言,又有旁边的同伴拽她:“这家店好难排到包间,快被扫兴了。”便只好悻悻然随同伴上楼。
  慈姑这才回过头来,她见吕寡妇嘴角阖阖:“您似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能做出这般好吃食物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吕寡妇当机立断:“我要说的是:再来一碗!”
  慈姑不知这位顾客为何前倨后恭态度如此变坏,她耸耸肩,自去招呼别的客人不提。
  *
  冯霖被吕寡妇叫过去的时候心情大好。
  他得意地搓着手,准备听吕寡妇讲如何当众叱骂那小娘子。心里暗暗琢磨着下回叫吕寡妇也偷带些杂物,到时候叫嚷着菜里吃出异物,哼!也叫你吃吃苦头!
  这么盘算着,就没仔细打量吕寡妇的神色,还如往常一般自在凑过去:“心肝,事办得如何?”
  却被吕寡妇一把拍开他的手,只沉声问道:“我问你,那小娘子为何要说我坏话?”
  冯霖一头雾水,脑壳转得飞快:“心肝,你今日可是挨了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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