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血神兵》第13/51页


顺着更夫所指,不多时便到得万俟府前,赵仲谋也不换过家丁衣衫,回顾四周无人,蒙好面容,施展轻功,跃墙而入。进得府来,赵仲谋正自发愁,不知该往何处找寻,忽听得右侧十数丈外小道上,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仲谋忙在一棵大树后藏好身形,静看来者何人。来人打着灯笼,一前一后慢慢走近,赵仲谋借着灯光一看,见是两个家丁,前面那人身形肥胖,满脸络腮胡子,身后那人身形瘦小,面目似乎也颇为清秀,只一时看不清那人容貌。却听身后那瘦小家丁低声喝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前面那胖家丁连声道:“是,是!”赵仲谋听二人口气,前者似乎是受了后面那人挟制,心下大感奇怪。那瘦小家丁又道:“你若想耍什么花样,小心你的狗头!”前面那人连道;“不敢,不敢。”赵仲谋心道:“原来也是个闯进府来的,却不他所为何来?会不会跟我一样,也是来府中救人的?”又想:“若说是那万俟大人派来的那假冒之人,按理不应要人引路才是?若说是来救人,又岂不太过凑巧?”心中疑惑,见二人渐渐向东而去,当下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走出百余丈,便到得一间大屋前,屋前有三人守卫,此时却尽皆坐在地上打盹,赵仲谋心想:“定是那万俟大人叫人放松守卫,以便来人解救。”只见那瘦小家丁忽然伸手捂住前面那人嘴巴,一掌重重地斩在他后颈之上,把他打昏在地,跟着身形疾闪,跃进三丈,伸手便点了门前三人的穴道。赵仲谋看那人身形指法,与日间所见的清儿姑娘倒有几分相似,心下微感诧异,当下快步抢到门边偷眼观望。这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屋内家丁守卫倒了一地,一人周身伤痕累累被锁在刑柱之上,身前一名蒙面大汉正在开他脚上铁锁。那瘦小家丁见状,急从腰间拔出一口短剑,挥剑便往那蒙面汉子头顶砍落,那人闪身避过,提刀便与瘦小家丁打在了一起。赵仲谋见状,不由得心中暗笑:“没想到这林管家前几日危难之际无人来此相救,今日忽然一齐串出三个相救的来。都为救人,倒先在这危险之地打将了起来。”当下心想,“那先在屋中的蒙面人,多半是假,且先帮那家丁模样的制住他再说。”

赵仲谋见二人拆得二十余招,那蒙面人渐渐占得上风,但一时也难以制胜,只催紧刀法,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那瘦小家丁见形势不利,不敢再一味的攻敌,招式间紧守门户,口中大叫道:“林管家你可小心了,这人原是万俟卨那奸贼的手下,故意假作营救,来讨好于你,你可千万别上当啊!”那蒙面人闻言,神情大异,怒道:“你拦不得我救林管家,却来离间我们,林管家又怎会上你的当!”那瘦小家丁又道:“他救你出去后必然用一块假造的岳元帅令牌取信于你,还帮你偷来解药让你开口说话,这都是秦桧他们一伙的计谋,你可千万别上当啊!”言语间剑法更是散乱,眼见数招间便将伤于那蒙面人刀下,于是又道:“林管家我先走了,待找了帮手再来救你!”当下架开蒙面人砍来的一刀,闪身便欲从出门。蒙面人刷刷两刀,逼得他不敢回身急走,一闪身挡住了门口。那瘦小家丁挥剑急攻,却还是抢不得路来,不由得心下大急。赵仲谋见那蒙面人殊无防备,把整个背心卖给了自己,心想:“背后偷袭的事虽然有几分卑鄙无耻,但对付这等奸险小人,却也不必太过在意,更何况若是正面一对一过招,自己想要取胜,却也甚难,便算是胜了,那人到时大声呼叫,府中众人一涌而出,到时卑鄙无耻的手段却要用到我的头上来了。”当下更不迟疑,伸指疾点,重重地点在了那人背心肝俞穴上。

那蒙面人应指而倒,那瘦小家丁收剑不及,一剑重重刺入那蒙面人胸口,那人大叫一声死在当地。那瘦小家丁惊诧间抬头向来人一望,此时屋内灯火照耀下,赵仲谋也正向他望去,二人不由得同时惊呼道;“是你!”那人正是清儿!赵仲谋此时尚穿着先前秦府家丁的衣衫,脸上面布也未曾摘下,因而清儿当即便认出来人便是先前在秦府中相救之人。赵仲谋道:“快救人!”清儿点点头,从蒙面人手中取过钥匙,打开了林管家手脚铁镣,赵仲谋忽想起一事,伸手将那蒙面人怀里的物事全都取出,放入自己怀里,背起林管家,与清儿夺路而走。

二人正欲出房,忽见地上二名家丁持刀而起,疾向赵仲谋胸腹间砍到,赵仲谋措不及防,急闪避间,身后又一名家丁一刀砍在林管家背上。二人大惊,急施杀手,打倒众人,夺路而走。出得牢来,府中并无一人阻拦,却听身后众家丁高呼“捉贼”,赵仲谋心想此刻时机还算不坏,他们有意放人不作防备,可别错过了,当下与清儿一齐越墙而出。

二人奔跑良久,赵仲谋心道:“不知林管家适才所中一刀是否致命,我二人也真糊涂,早知那蒙面人与众家丁一伙,又怎会真下杀手,先前听秦桧那奸贼说‘杀死一二名看守之人’,是以适才一见众家丁倒地便以为那蒙面人已下杀手,这才百密一疏让林管家受了伤。”清儿道:“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啊?”赵仲谋道:“先找个清静的所在,看看林管家的伤势再说。”清儿道:“不如先到我们住的客栈里歇一歇脚。”赵仲谋心想也好,当下点点头,二人加快脚步,径向东行。

行未十步,赵仲谋忽觉胸腹间被一根指头轻轻一点,不觉心头一惊,继而才想到是背上那林管家所点,只觉得那指头自左至右移过,又转而向下,划了一折。赵仲谋心想:“原来是林管家想告诉我此间密秘,开不了口,便划字代言,当下心中默记这些笔划,脚下却径不停留。赵仲谋只觉那指头在自己胸腹间来回十数划,划下一个“书”字来,跟着那指头又划下三字,连起来是“书信已毁”四字。赵仲谋心下暗暗吃惊:“原来秦桧与万俟卨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书信却已经不在,但此人甘冒奇险盗此书信,却为何又要将之毁去呢?”不禁问道:“林管家为何毁此书信?”林管家原已划下一道短横,忽听此问,当下又缓缓划下八字,赵仲谋将八字一连,暗念道:“不然早留不得命在。”心下顿时明白,寻思:“定是他被人追赶,无暇寻得一个安全的所在收藏书信,不得已才将书信毁去,这才在被擒之后留得性命,不然早被万俟卨杀人灭口了。”

想到这儿赵仲谋急问道:“林管家可有话要我带给岳元帅?”林管家伸指又写道:“速告岳元帅,须千万提防帐下……”赵仲谋正自凝神思索,忽听“扑”地一声轻响,林管家大叫一声,鲜血狂喷,直灌入自己颈中。赵仲谋心知定是有人用极厉害的暗器伤了林管家,只怨自己凝神思字,竟连暗器的破空之声也未曾察觉,心中感念林管家忠义无匹,身遭重重劫难,自己却终于还是救不得他的性命,不由得自责不已。赵仲谋大怒,急回头看时,却见数丈外两名劲装大汉急步赶来,当先一人二十多岁年纪,头上光油油的,一张圆脸面露喜色;身后那人身形瘦小,尖嘴削腮,颇有凶狠之色,口中高呼:“快把林管家留下。”

清儿急忙回身拒敌,挥剑便向当先那秃头胖子身前砍到。赵仲谋心想此事功败垂成,既救不得林管家,今日便杀了这两只为虎作伥的小狗为林管家报仇,也算没白跑这趟。思量间俯身便欲将林管家从背上放下,忽觉小腹间一动,林管家伸指又缓缓划下一横……赵仲谋心中焦虑,心知他垂死之时尚且欲留字诉密,此事自然干系重大,当下不敢再动,凝神记下所划笔划。只觉林管家划下两横一竖之后,伸指又在右下角划了一条短横,似欲连成一个“王”字,便在此时,林管家手指一颤,就此不动了。赵仲谋心知林管家已然无幸,俯身将他尸身慢慢放倒,心中愤慨,回身挥拳便向那瘦子打去。

赵仲谋在临安城郊苦练武艺二年有余,多半功夫便下在修习内功、剑法上,三年间赵仲谋内力大增,《易经杂录》上所载的“风雷十三式”剑法也已有小成,但拳脚上的功夫却一直未有大进,此时初临大敌,一出手便用忠义门中所学的“摩云掌”掌法对敌。这掌法乃是忠义门掌门李兴国所创,招式变化平平无奇,但在赵仲谋雄浑的内力下施展,却也威猛异常。那瘦子避过两掌,喝道:“李老儿是你什么人?忠义门的这些微末手段,也敢来我面前买弄!”赵仲谋心道:“这瘦猴模样的小子数招间便看破我这套掌法的来历,却也非泛泛之辈,只是这小子既帮定了秦桧等人一伙,我便留不得情面了。”当下怒道:“什么里(李)老儿、外老儿你这瘦猴不用管,忠义门的功夫高明如何,却也要比过才知!”“好,”那瘦子怒道:“就凭你是忠义门下,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待擒住了你,看你还敢在爷爷面前枉自称大!”跟着急攻数招,赵仲谋忙还掌拒敌。

二十招一过,双方堪堪打成平手,那瘦子仗着招式精妙,对忠义门的武艺又颇有了解,因而在招数上占得上风;赵仲谋也自知拳法掌法平庸之极,但自恃内功已有小成,劲力上当略有所长,故而每每在招式居于劣势之际便双拳直上直下的猛击,逼迫对方变招闪避,扭转形势,二人一个招精,一个力大,却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赵仲谋眼看清儿招式精妙,身形灵动,与那胖子相斗略占上风,心下稍宽。忽听那瘦子叫道:“骆师弟,还顶得住么,要不要叫大人把官兵带过来?”那胖子道:“不必了,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娘皮!”答话间一疏神,上身露出空隙,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个耳光,清儿笑道:“还是看我怎么收拾你这胖猪吧!”那胖子大怒,双拳摧紧,直向清儿身上打来,清儿“格格”一笑,闪身躲过。赵仲谋心想以这般情形,,自己二人虽然未必会输,但二人身后尚有官兵作帮手,久战之下极是不利,当下挥掌将那瘦子逼开一丈,伸手从怀里掏出了“断玉玄匕”。

那瘦子见他取出兵刃,当下也从腰间拔出一对判官笔来,直向赵仲谋双目点来。赵仲谋当下微微一笑,侧身避开双笔,手中短刃疾向那瘦子头顶劈落。这一式是“风雷十三式”剑法中的“剑挟风雷”,原需以长剑来施展,但此时赵仲谋以短作长,用匕首使来,却也无不可。但见一剑初出,如风之疾,似雷之劲,那瘦子急引双笔来架时,头顶已在匕首笼罩之下,势无可避。但听得“当当”二声轻响,二支判官笔被削去了三四寸长的两截,匕首势不可当,由那瘦子的天灵盖上劈下,直从项间划出,那瘦子大叫一声,向后便倒,双目兀自圆睁,似乎怎么也未曾料到先前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缘何会在一招之间致自己于死地。

这一声大叫只叫得清儿与那胖子二人一齐大吃一惊,那胖子眼见赵仲谋武功如此可怖,不敢再战,转身便走。赵仲谋身形一闪,赶上三步,提刃又向那胖子胸前刺到,那胖子侧身避过,足下加力疾奔。赵仲谋急追数步,眼见难以追及,当下持匕用力一掷,匕首划道乌光,直刺入那胖子后心,那胖子大叫一声,跑出十余步外,方才倒下。赵仲谋暗想:“这招‘追风逐电’虽然不错,但一掷之下失了兵刃,却不是时常可使。”当下上前取回玄匕。

今夜入万俟府中救人,赵仲谋原无杀人之意,但见林管家忠心报国却惨死于二人手下,自己一番奔走,非但救他不得,反而累得他身遭不测,心下欠疚不已,若不杀此二贼,实在愧对林管家在天之灵,大怒之下,这才取了二人性命,以慰亡灵。

赵仲谋负起林管家尸身,向清儿道:“走吧!”清儿点点头,二人一起向东而行。二人行出数里,清儿道:“恩公先前问过林管家,却不知他可曾留下什么线索?”赵仲谋心想:“清儿姑娘甘冒奇险前来救人,奔走半日,争斗良久,想来也是个忧国之人,虽然林管家留字事关机密,却也不该瞒她。”当下便将林管家临终留字细细讲了一遍。清儿听罢,沉吟道:“这‘王’字是大姓,岳元帅帐下姓王的将佐,当然也不会少,却不知他所指何人?”继而又道:“不过既知他是姓王,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只须将此间经过细细讲与岳元帅,叫他小心提防这姓王之人便是了。”赵仲谋道:“不错,姑娘若是方便,便请代为向岳元帅传言。”清儿道:“好!自当将此间情由向岳元帅禀明,只是却有一个难处……”赵仲谋问道:“什么难处?”清儿嫣然一笑,道:“却不知恩公如何称呼,若是岳元帅问起,岂不让我为难么?”赵仲谋轻笑道:“贱名不足挂齿,若是岳元帅问起,便说三年前蒙元帅点拔武艺,在下受益非浅,今番适逢此事,自无袖手之理,待查明此间清由,自会北上向元帅禀明一切。”清儿道:“就说这些?”赵仲谋道:“对,你这么一说,元帅自会知道。”清儿不便再问,心道:“本想探问一下你的姓名,你跟我兜个大圈子,却还是不肯跟我说!”

言谈间,二人已奔出数里,来到一座小山脚下,赵仲谋停下脚步,寻处干净的泥地,挖土将林管家葬了。赵仲谋随手折了几根树枝,插在坟前,心道:“现在万俟府中之人到处寻找林管家,这坟前的姓字只怕也是不留为好了,先作下个记号,待风声没那么紧了,再替他迁址厚葬吧。”随即拍拍身上尘土,向清儿说道:“今夜承姑娘援手,在下感激不尽,此间事了,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一拱手,转身径自向西而行。却听身后清儿叫道:“喂,你等一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赵仲谋转过一个弯,藏身树后,果见过不多久,清儿急行而至,待清儿赶过,赵仲谋悄悄尾随其后,行不到五里,便到得兴盛街悦宾客栈跟前,赵仲谋心道:“先前出秦府之时,我曾约她们在此相会,没想到她们竟先行在这儿住下了。”却见清儿到了店前也不敲门,捡颗石子,轻轻打在楼上一扇透着灯光的窗户上,那窗户便即打开,一人持灯向下轻声唤道:“小姐,是你么?”清儿轻笑道:“可不是我么!”一纵身跃窗而入。待小瑕关好窗户,赵仲谋轻声走到客栈前口,用玄匕轻轻切断门栅,推门而入,径自回房安睡。

次日一早,赵仲谋出得房来,见清儿已在客栈前等候,当下径自走上前去,叫道:“清儿姑娘。”清儿见他无恙,心下似乎颇为欣喜,说道:“公子没事吧?”赵仲谋点点头,二人一起走出客栈。

二人随意找家饭店,用过早膳。赵仲谋说道:“清儿姑娘……”清儿微微一笑,说道:“我叫卓清,公子叫我清儿便是了,这般姑娘姑娘地叫着好生别扭。”赵仲谋道:“好。那你也别再称我‘公子’了,我又哪是什么狗屁公子!叫我仲谋便是了。”卓清道:“好。”

问起脱困经过,二人都说承一家丁模样的蒙面人搭救,方才逃出秦府。赵仲谋又问起小瑕现在何处,卓清道:“受恩公所托,北上传信去了。”赵仲谋心想:“小瑕身怀武艺,让她带信过去,却也甚好。”言谈间,想起昨日假扮蒙面人时说话甚多,虽然有意掩饰,但能不能瞒过,却也难说,当下细看卓清脸色,见她殊无疑虑之意,心下稍宽。

二人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不远处一人说道:“李兄,今日西子湖心秦丞相招贤,可别错过了。”却听那姓李之人说道:“正是,正是,都怨这招贤台一年才搭一次,实在是太少了,不容错过。”先前那人道:“那我们这便走吧!”那姓李的点点头,二人会过钞,转身离去。赵仲谋心下微感诧异,:“招贤台原是战国时燕昭王为雪破国之耻,广招天下贤士所设,怎么这秦桧老贼也设起招贤台来了?”心想:“我正要寻那老贼的晦气,今日巧遇,这热闹自是非瞧不可。”思量间却听那姓李的边走边问道:“兄弟翻箱倒柜也只凑得一千五百两,却不知够是不够?”那人笑道:“够与不够去了再说,难道秦相爷还收我们茶钱不成!”言谈间,已去得远了。赵仲谋闻言心下更奇:“难道去这抬贤台还收买路钱不成,一千五百两一个,那也太贵了吧?”心中疑惑,当下与卓清一起跟随二人而去。

行不多远,便已到得西子湖畔,那二人雇艘小船,径向湖心划去。赵仲谋与卓清也即雇船跟上。赵、清二人坐于船中,但见湖水清可鉴影,水草柱立,蓬蓬悦目,回望苏堤,杨柳如烟,翠缕长条,随风摇曳,岸上玉骢娇嘶,芳草醉人,高楼林立,极目远眺,重峦叠嶂,风姿潇洒,西湖秀色,美不胜收,无怪乎昔人有云:东南山水之盛,首推西湖,水光山色,俯仰百变。

舟行数里,便到得西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赵仲谋见那二人弃舟登岸,便也与卓清上岸而行。四人沿小径东行百余步,见一路蘅藿杜若兰菊之属迎道怒发,奇馨沁鼻。走过曲折石桥,穿过六角亭,转而向南,忽见一座高台搭建于苍松翠柏间,上书三个大字――“招贤台”。赵仲谋心道:“果然有个招贤台!”但见台下黑压压地聚着百余人,赵仲谋与卓清捡个座位,在台下坐定。先前那二人回头看了看赵卓二人,神情颇为不快,似乎不愿他们随己而来,当下向台旁一个管事招招手。那管事走到二人跟前,听二人讲了一番话,又回头看了看赵、卓二人,又似乎问了句什么,二人答了,那管事便径自走到赵卓二人身前。

赵仲谋抬头看了看他,微笑不语。那管事冷冷地道:“二位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公子小姐若是观赏风月,还是换个地方为好!”二人闻言,不禁脸上一红,心道:“却把我们当作游山玩水的情侣了!”卓清嗔道:“哼,你管我是不是观赏风月,旁人来得,我们便来不得么?再说,这台不叫作‘招贤台’么,贤才到来,却又如此轻慢相待,-岂是待客之道?”那管事道:“话是不错,只是有才无才却不能凭姑娘一言而下定论。”卓清道:“那要以什么而论呢?”那管事傲然道:“当然须以黄白之物而论了。”

赵仲谋心道:“原来贤才的才竟是财物之财!”心中气愤,伸手便欲从怀中掏出银两来,却见卓清不屑地轻轻一笑,双手拢了拢头上鬓发,一张手,便见一颗拇指大的珠子溜溜地在她掌中旋转,萦萦吐着微光。卓清冷冷地道:“黄白之物我是没有,不知这颗珠子代得了黄白之物么?”那管事当即换过脸色,连声说道:“代得,代得!”又赔罪道:“小人多有得罪,小姐和公子爷安坐,待小人命人端壶上好的茶来。”忙走了开去。一会儿侍者奉上茶来,赵仲谋顺手接过,随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约有十两,塞在那侍者手里,微笑道:“有劳了。”那侍者接过银子,受宠若惊,半晌才会过神来,不叠地谢赏。先前那管事看在眼里,心道:“无端得罪了两位财神爷,本来这银子定是进我的口袋无疑。”转又一想:“都怪我自己眼拙,恁大的夜明珠戴在头上,先前我怎么就没瞧见呢?”

未过良久,便听得喧哗暂歇,一人缓缓走上台来。此人身着锦袍,相貌威严,眉目顾盼间极有气势。赵仲谋心道:“这定是秦桧那老贼了,看年纪也不是很老啊!”赵仲谋曾在秦府书房之中隔屏听过他讲话,但一直未曾见过秦桧样貌,直到此时方才得见。当下心中暗想:“你这老贼上得台来,不知又要大放什么狗屁!左右无事,且先听上一听。”

秦桧道:“众位乡贤,本相今日在此搭建招贤台,只为效法当年燕王拥彗折节的故事,广延天下之士,与我同保宋室,共辅圣主。”秦桧顿了顿,又道:“方今外夷寇边,内乱不止,国家危难,朝庭又少可用之才,因此本相禀明圣上,不拘一格,广招民间贤才。诸位之中但凡才高者,尽可破格而用。”台下众人顿时欢声雷动。秦桧又道:“众位乡贤报国情切,实为可嘉,但只为名额有限,不能尽皆录用,也只能择其才高者而任之了。因此本相暂拟了一个量材的办法——现今有临安府主薄、秘书省校书郎、太庙斋郎、越州通判等三十余个空缺虚位待贤,诸位各以金银相投,多者为胜,即可赴任为官,报效朝庭。”赵仲谋一听,心下顿时大悟:“说了半天,原来是卖官啊!”却听秦桧道:“以金银相投,只是一个量材的尺度,想来材高之士,也必能理财,因而自是家财殷富之人,便如当年的陶朱公一般,居官固能吞吴霸越,退隐亦可富甲一方……”

赵仲谋心道:“自古以来,大凡有经纶济世之才者,却往往不通理财之道:姜子牙兴周灭纣,开姬汉八百余年天下,当其未遇之时,也只能在渭水之滨垂钓,清贫度日;管仲辅佐桓公九合诸侯,开春秋霸业之先例,少年穷苦之时,却也常受鲍叔接济;诸葛亮辅佐刘备兴国,七擒孟获六出祁山,九百余年来才智罕有其匹,但在三顾之前,也不过是南阳隆中的一名耕夫而已,三人若都以财资而论,想来也不致于千古留名了。这陶朱公只是千百年来的一个特例而已,不想却被秦桧这奸贼别有居心地引来此处,做了量才的尺度,其人若是地下有知,只怕非气出病来不可!”却听秦桧继续说道:“……现今国用未足,内乱外患,日费斗金。今日台上所聚之金银,本相自当尽归于朝庭,外抗金寇,内平暴民,出资越多者越能显现其赤诚报国之心。”台下众人大喝采,掌声不断。赵仲谋心道:“买官鬻爵,还要冠冕堂皇,言之成理,此贼实是可恶之极,却偏有这许多无耻之辈为之附和。”

却听台下一人高声道:“秦相爷赤诚为国,我等又岂能不效微薄之力呢?”又一人道:“秦相爷之功,可比伊尹、周公!”……众人颂词如潮,秦桧闻言,不禁捋须微笑,谦逊道:“诸位乡贤过奖了,本相实不敢当。”良久,众人声歇,秦桧正欲开言,却听台下一人站起身来,高声道:“秦相爷今日招贤,可有一比……”赵仲谋见此人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脸上英气勃勃,似乎隐藏着一股浩然之气,心道:“如此英伟的人物,却也为一官半职而违心称颂。”心下暗叹可惜。秦桧一看,微笑道:“原来是胡御史!胡御史有话请讲。”那胡御史仰首高声说道:“便如青楼中的女子一般——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此言一出,顿时群情竦动,台下众人中当即站出数人来,大声斥责于他,以便趋媚于秦桧;也有人心下寻思:这人一闹,看来今日招贤只怕是无望了,秦相爷心中一怒,指不定谁要倒霉,我可千万别遭了这鱼池之殃呵。只有赵、卓二人心道:“此比真是绝妙,——卖官鬻爵却还要加上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又是什么?想不到这招贤台前居然还有这等仗义执言之士。”

秦桧道:“不知胡御史对本相今日招贤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偏见?”胡御史道:“秦桧你好大的胆子!卖官鬻爵竟还冠冕堂皇、言之成理,朝庭若都象你这般用人,我喏大一个大宋国岂非要亡在你的手里?”秦桧道:“今日招贤,本相事先曾得圣上许可,并无僭越之处啊?”胡御史道:“圣上又岂知你今日所招的,竟都是咸有财者,似你这般招贤,非但侮辱了古人,还侮辱了今人,侮辱了‘贤才’二字!”这番话义正辞严,秦桧不禁气为之夺。却听胡御史说道:“秦相爷位高权重,自不会将我这小小的三品官放在眼里,但我胡铨官价虽低,长得却是一身的硬骨头,明日早朝,我必向圣上细述此事,重重地参你一个渎职之罪!”说罢,一拂衣袖,径自大步离去。

秦桧被胡铨一搅,招贤这台大戏是说什么也唱不下去了,也自转身进了后堂。一名管事的急忙出来向众人赔礼,说道:“今日相爷身体不适,招贤一事容改日再议,事出突然,还请众位乡贤见谅!”说罢,不住地下台下众人致歉。众人无奈,心底不由得暗骂胡铨多事——这喏大一个朝庭,满堂的佞臣,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三品官所能左右的!真是不自量力!

众人无奈之余,却也只能各自离去。赵仲谋心道:“大家都走了,这热闹也瞧够了,我们也还是走吧!”当下一拉卓清,随众人而去。

湖边小舟甚多,想是船夫们早知今日来招贤台的诸位“贤才”,乃是“咸(贤)有财(才)者”,因而早早地便在岸边边恭候。二人乘小舟渡过西湖,在一棵大树绿荫下的茶摊上歇脚。赵仲谋见此处风光甚美,又见时辰尚早,有心在湖边游赏一番,当下向那卖茶的老汉问道:“老伯,此处可有什么名胜古迹值得一游?”那老汉忙道:“有,有。前面过去不远,有一座灵隐寺,风景甚好,公子爷和少奶奶不妨一游。”二人一听,俱都脸上一红,卓清嗔道:“谁是公子爷的少奶奶了,你可别乱说!”言语间颇为羞涩。赵仲谋取出一小锭银子,微笑道:“这是打赏你的,只是这称呼以后可别再弄错了。”那老汉连声相谢,见二人缓步离去,忙道:“公子爷和小姐慢走。”心下嘀咕道:“你们二人单身出游,谁都会以为你们是年轻夫妇,又怪得了谁?我看你们就算现在不是,不出十天半月的也迟早会在一起,若是不然我王三把字姓字倒过来写!”一想到自己姓氏,不由得暗自偷笑。其时盛行早婚,男子十五六岁,女子十四五岁便常已婚配,也无怪乎那卖茶的老汉会以为二人是官宦人家乘兴出游的少年夫妻了。

二人西行里许,便已来到灵隐寺前。这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三年,至此已有七百余年历史,乃是江南第一名刹。其庙宇寺院座落于西湖之西,居北高峰与飞来峰二峰之间,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江南秀色,几无愈于此。二人久慕盛名,又都是年少贪玩的性子,接连三日,将诸事抛于脑后,尽皆沉醉于灵隐胜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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