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侠心》第18/100页


  时已四更深夜,出现这么一辆狂奔马车,加上驾车的竟是一个女子,本是极容易令人起疑而诡异之事。
  但纪昭洵已无暇顾及,眼见蹄轮即将在纪福身上辗过,心中大惊,晃身电掣而起,冲到纪福面前,伸手一把抓住纪福衣襟,拖离路心。
  这情形可说险到极点,纪昭洵刚把纪福拖开,那狂奔的马车已经擦着纪昭洵身旁驰过,向登封城方向疾驰而去,刹那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纪昭洵狠狠地盯了马车一眼,急急托起纪福上身,呐呐道:“福伯,你……”下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星眸中已充满了泪水,不知是歉疚,还是着急。
  纪福此刻神色苍白,口角的鲜血仍在往外淌,无神的目光,凝视着纪昭洵,惨笑一声,吃力地说道:“打……得好……这一来,老奴……也算心安理得……”
  “纪福……”纪昭洵惶然叫道:“我并不是故意的……
  忘形之下,我自己也想不到出手会这么重……“
  纪福摇摇头惨笑道:“少爷……老奴……不怪你……只……只怪老奴忠义不能二全,对你父亲下毒……”
  “纪福……”纪昭洵连声叫着,泪水如线,簌簌而下,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是为了纪福悲痛,还是为了自己。出生以来,他就与这位老仆一齐,记得幼时他还抱着自己逗笑喂食,长大了不时给自己鼓励,殷勤侍候,片刻不离,相处的时间,比母亲还多,他想着想着,更加悲痛欲绝。
  纪福喘着气,口中冒着血水,又低沉地断断续续说道:“少爷,父子是天性,感情……纯出自然……但是老奴为了老庄主,不得不施毒手……不过……假如他……命长……少爷现在赶回去,通知老和尚……把水……换掉……
  或许还来得及……“
  “纪福……但是……”纪昭洵心痛如绞叫着……
  纪福却摇摇头阻止他再说下去,喘着气道:“少爷……你不必顾老奴……我……我自觉是不行了……唉……今后没有老奴……少爷自己可要当心……江湖险恶……你……你不要大意……回去替我问……候主……
  主母……“
  说到这里,脸上倏浮起一片奇异的神采,倏从纪昭洵怀中挣扎起来,仰天惨厉的笑着叫道:“老庄主,老奴已为你报仇了,死而无憾……”凄厉的语声,在夜风中飘荡,犹如狼嗥猿啼。
  “纪福,害母亲及外祖的是‘落魂双铃’白乐山啊!
  ……“
  纪昭洵急急地大喊,但话声未落,回光反照的纪福,却倾冰山倒玉柱,上身一挺,复倒入他怀中,头一歪,已经气绝。
  这可怜的忠仆,一生心目中,只有老主人的仇恨,而现在,他却无憾的西归,死于纪昭洵掌下,对这些话已经听不到了。
  纪昭洵悲从衷来,拼命地摇着纪福的尸体,痛苦地连声大叫:“纪福……纪福……我竟杀了你……喔……纪福……”
  默然,尸身默然,漆黑的四周,更是默然,只有夜风刷过林丛,响起一阵如呜咽般的瑟瑟声。
  天上星光失色,一弯眉月也悄悄隐去,五更天亮前的大地,更加黑沉阴沉,似欲掩饰这场人间悲剧。
  纪昭洵痛哭着,缓缓放下尸身,此刻他之内心有说不出的悲酸苦辣,脑中紊乱到了极点,对尸体喃喃道:“纪福,你没有错,我也不能怪你,纪福,错只错在白老匹夫一人之身上……”
  他倏然想起纪福说过,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只要父亲未食用过那瓦缸中的清水……
  于是急忙停住喃喃祷告,轻轻把尸体捧人道旁林中,匆匆折了一些树枝枝叶掩盖好,跪下去拜了三拜,悲声说道:“福伯,我现在要去挽救父亲,等天明后我再收拾你的遗体运回终南……暂时委屈你了!”
  说完,急急起立,掠身反向嵩山狂奔。
  一路上,他不住地祈祷上苍,希望父亲不会饮用那瓦缸的食水,他知道这是一种极渺茫的希望,但现在只有这么希望了。
  其实,纪福这一手,的确是出乎任何人意料,砒霜不是普通的毒药,但一个神经失常的疯子怎会防范?少林和尚自然做梦也不会想到水中有毒。
  再说,一钱砒霜足可杀一头牛,何况纪福一次就下了五两,用量足可毒死少林全寺的和尚。
  这一阵狂奔,纪昭洵似乎把潜在的体能发挥无遣,不到半个更次,就回到了嵩山山麓,但当他目光一扫下,心头顿时一沉。
  只见满山遍野,火光闪烁,一条条人影皆手执火把,正是少林寺的弟子,像在寻找什么!这情形下意识的可以预断,必是父亲又闯出了少林寺。
  他拔足急掠上山,一到少林寺门口,只见寺门大开,十余弟子手执火把,耀如白昼,其中一名白眉及耳,容貌清癯庄严的老僧,在众僧侍伴中,面含忧色的屹立着,正是对自己青睐有加,当今的少林方丈――百智禅师。
  百智禅师一见狂奔而到的纪昭洵,神色不由一怔,问道:“小施主怎么又回来了?”
  纪昭洵不遑回答,急急反问道:“前辈,这许多人可是在找家父?”
  百智禅师点点头,长叹一声,方自说道:“不错,这次实在令老衲不懂,杨施主突然如发了狂一般,双掌撞毁了屋顶,狂窜而出,唉!寻找至今,未见下落……”
  纪昭洵心头更加狂跳,急急道:“前辈,快陪我到那房中看看,或许我知道!”
  百智禅师一怔之下,纪昭洵冲进寺门,向那三进深院飞掠而去,这位少林方丈觉得情有蹊跷,立觉向知客慧觉施了一个眼色,双双紧跟着纪昭洵。
  纪昭洵冲到父亲独住的那间单独院舍中,果见屋顶一个大洞,地上满是碎瓦,星眸急扫,立刻看到纪福所说的那只瓦缸,仍好好的放在几上。
  他心头刚刚一松,急忙走近一看,却见瓦缸中已滴水无存,地上也没有水渍,这刹那,他心头一窒,几乎昏了过去。
  不用说,一切似乎皆被那纪福料中了,父亲在发疯乱奔,被找回来后,自然会口渴饮水,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瓦缸中的清水,已变成了穿肠毒药。
  “爹……”纪昭洵手捧瓦缸,情不自禁悲痛失声,泪下如雨。
  跟着后面进来的百智禅师及慧觉见状一呆,慧觉急急问道:“小施主,究竟是什么事?”
  纪昭洵泪流双腮,捧着瓦缸,哽咽的说道:“这瓦缸中的水……”
  百智禅师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接口道:“缸中是本寺弟子为令尊准备的食水,又怎么啦?”
  纪昭洵凄然泣道:“……水中有毒……”
  此言一出,百智禅师及慧觉脸色同时一变!
  慧觉沉声急急喝问道:“小施主怎么知道?”
  百智禅师也接口问道:“事从何来?”
  纪昭洵咽声回答道:“是晚辈家仆下的砒霜!”
  百智、慧觉神色顿时一变。
  这时二位高僧明白了,杨逸尘必是因腹痛如绞而发狂,在剧毒侵蚀下,不能自制,故而撞毁屋顶窜了出去。
  只见慧觉大师顿时厉声喝道:“好毒辣的手段,小施主,你怎么不信掌门师尊的一番忠心苦言?该杀!”
  双掌骤然提起,就欲向纪昭洵劈去。
  百智禅师蓦地沉声喝道:“慧觉住手!”
  纪昭洵悲痛地大叫道:“晚辈实在不知道啊……”
  慧觉被百智方丈阻止,垂手厉喝道:“你老仆现在何处?”
  纪昭洵更加悲痛失声,泣道:“他已被晚辈失手毙于掌下……”
  “啊!”慧觉及百智同声惊异,神色一呆。
  百智禅师一声长叹,低宣一声佛号,叹息着道:“老衲在收容杨施主时,暗中以禅机推断,算出杨施主身上有一场极大风波,不瞒你小施主说,老衲颇善相人,当时一见令尊容貌,浊中露清,天赋雄厚,不致夭寿!”
  百智禅师却长叹一声道:“唉!就像现在,老衲怕在杨施主身上,引起一场江湖大劫,费尽心机,把他藏了十七年,以为人定胜天,必可消灭这场浩劫,却想不到偏偏应在小施主身上,触发这段惨变,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老衲自觉十万妥善之法,却完全落空,夫复何言!夫复何言!”
  慧觉大师似早有所言,好容易等百智禅师把话说完,急急接口道:“启禀师尊,现在应该怎么办,杨施主人在少林,师尊已担了极大干系,如今杨施主在少林中毒而死,若传出江湖,本寺更脱不了责任。
  一经传到纪杨二家耳中,他们必定兴师问罪,到时师尊有口难辩,后果之严重,弟子实感忧心,师尊应该好好设法才对!“
  百智禅师面含重忧地点点头,沉思着缓缓道:“慧觉,在本寺所有弟子中,以你最机敏,依你看,该作如何补救?”
  “弟子认为……”慧觉大师拖长了语音,凌厉的目光倏然凝视在纪昭洵身上,沉声说道:“暂时留下这位小施主,听说三湘杨家在重九之日,为解决二家怨仇召开武林公评大会,本寺到时只有将他交给杨纪二家有关人物,听凭他们处断!”
  这一番话听得纪昭洵大惊失色,若少林为摆脱本身责任,真要把毒死杨逸尘的责任往自己头上一推,到时不但杨家容不得自己,纪家如狄英等一干人,心头固然痛快,事后也一样难以容纳自己,那时除一死之外,还有何处安身?
  死并不怕,但却使父母十八年受冤真相,沉于海底,还有谁会去追究?还有谁会去质询“落魂双铃”白乐山?
  他心头狂跳,却见百智禅师摇摇头道:“万万不可这么做,毒并非是他所下,岂能以此归罪,身为佛门弟子,只有普渡罪孽,焉能枉葬无辜……”
  慧觉不服道:“但弟子总觉得纪施主无法推卸责任……”
  纪昭洵脸色一变,忍不住要叱责起来,他不懂这位慧觉对自己印象,为什么会这么恶劣?
  却见百智禅师已抢先沉喝道:“慧觉,你千万别存这种想法,佛门静修三十年,怎的还未净除一丝嗔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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