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神探》第184/199页
胡西岩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了, 安置在了戊子院, 梁辰紫正带着仵作门的宫人在她的房间里搜证, 见苏蔷过来后以眼神示意自己出去, 便命其他人继续, 而她顺着苏蔷的意思出了门。
“怎么, 你不进去看一看吗?”梁辰紫见她只是往里面张望了一眼, 并没有进去的打算,问道,“杀害胡典镜的嫌凶可是与你向来交好的李大衡, 难道你不想为她脱罪吗?”
苏蔷默然又看了一眼东厢残破的窗子,没有回答。
胡西岩与何顺分别住在正堂的东西两间厢房中,因着东厢意外失火,整个正堂此时都还弥漫着一种烟熏火燎的味道,而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两间厢房并无大碍,何顺的西厢的确没有怎么被牵连,但胡西岩的东厢其实已经被毁了一半,尤其是床榻。这也是素日不愿料理公务今夜却不得不因为付嬷嬷遇袭而与其他人一同去戊子院的原因,因为她不愿委屈自己继续宿在那个被火烧毁大半的房间,又因为自己的失误不敢向尚宫局去讨要新的落脚之地。
然而,她只是在戊子院站了不久便又回来了,而且还继续住在这间残破不堪狼藉一片的屋子里。
苏蔷突然想到,胡典镜既然原本这么不愿意回来,即便是想要休息,也会暂时留在戊子院她的房中,为何她不仅回来了,而且还继续留宿在这里呢?
从膳堂一路而来,她与钱九凝和吴篷探讨最多的便是如何洗刷掉李大衡的冤屈,但此时思及胡典镜最后孤身一人站在戊子院的院子里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蔷心中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种身边人突然意外身故的悲伤,这是即便她方才一眼瞥见东厢地面上的鲜血也未曾有过的难受。
虽然从她来到明镜局后,只顾着巴结柳贵妃或皇后的胡典镜对她一直诸多刁难,但毕竟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如今她陡然惨死,她自然会心生哀伤。
见她一直默然不言,梁辰紫蹙眉道:“你把我叫出来,只是想让我看你这副对我爱答不理的模样的吗?”
话虽如此,但她也未曾抬脚离开,而是继续等着她开口。
苏蔷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悲伤,问她道:“你为何断定大衡便是杀害胡典镜的真凶?她的为人你应该也十分清楚。”
“难道钱九凝没有告诉你吗?”梁辰紫的眸光微微一沉,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她们不是都在传言,我是受了我姨母的吩咐故意将胡典镜的死嫁祸给李大衡的吗?”
“大衡的为人我清楚,但我也相信你不会这么做。”她的语气难免带着几分怒气,苏蔷平静道,“你与你的姨母并非同道中人,你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梁辰紫似乎十分意外她方才的话,再开口时,虽然语气中的傲气依然,但神色却轻缓了许多:“我虽不愿掺和到那些争权夺势中,但李大衡却是愿意。”
说着,她抬声唤了张思衣来,让她拿来了将胡典镜致死的凶器来。
那把放在托盘中的匕首虽然还染着血迹,但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苏蔷接过托盘后仔细端详了许久,也未曾看出其中任何端倪。不过,她也清楚地记得,这一把的确是李大衡十分珍惜的匕首,往日她都不曾离过身,只是前几日曾向她们提起过这把匕首不知怎地找不到了,所以还闹腾了一番,在大家帮她搜寻无果后她还颇为伤心。
“你瞧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也是正常的,因为这把匕首从表面看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它异乎寻常之处在于它的上任主人。”梁辰紫问她道,“李大衡应该没有告诉你,这把匕首是程斌送给她的吧?”
苏蔷着实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确定吗?”
“当然。”梁辰紫十分肯定地道,“因为我是亲眼目睹的。”
还在京都宫城的时候,有一夜梁辰紫因公务忙到后半夜,回去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大衡匆匆忙忙地往大门口赶,似有什么急事一般。而她偏巧知道那一夜不该是李大衡当值,所以心生怀疑后便跟在了她身后一探究竟,没想到竟看到偏门开着,而李大衡正拿着一把匕首兀自发呆,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正匆忙离开。
“虽然我那晚并未看清那把匕首的模样,但李大衡从那一晚后便整日将一把匕首带在身上,即便我不愿留心,但也记得从那日开始出现在她身边的匕首便是这一把。后来我托人打听过,经几番周折后,才确定那个侍卫是受了睿王府的程斌所托将那把匕首送给她的,”梁辰紫又垂眸看了一眼托盘中的匕首,语气更加确定地道,“更何况,明镜局的武门可是从来没有配置过这样的武器。”
虽然之前并未问过李大衡她的这把匕首是来自何处,但苏蔷思及她往日及发现匕首丢失后的反应,的确对其颇为珍视。而且大衡她之前曾与程斌不打不相识,似乎也十分欣赏他的武功底蕴,虽然若说是对他动情有些过了,但重视他送给她的东西也是正常的。
“我问过李大衡,她承认匕首是她的,但即便我告诉她我知道这是睿王府的程斌送给她的,她也咬紧了牙关不肯承认,”梁辰紫冷然反问她道,“她如此护着睿王府,情愿独自担下这杀人的罪名,不是为其尽忠又是什么?”
“宫女与宫外的人不可私相授受暗中来往,也许大衡是担心连累程斌,所以才不愿承认匕首是他送的。”苏蔷沉吟片刻,道,“可无论匕首是谁送的,若大衡想要杀了胡典镜,不会傻到让我们当场捉到,这一点你应该也十分明白。”
“我自然明白,但李大衡却不明白。”梁辰紫指了指正堂的门,对她道,“你也看到了,因为失火,这间屋子的门已经损坏,从里面锁不上,只能虚着,而且因为我们明镜局都要出去办案,所以院门也不能从里面上锁,若是有人存心来杀胡典镜,只要小心些,从院子门口到胡典镜的房间,根本如入无人之境。况且何顺她今夜一直咳着,小点的动静她的声音都能掩下,更何况她也会撒谎,说不定她听到了什么动静,甚至胡典镜还有可能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她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为李大衡开脱,可方才她还声称李大衡便是真凶,让苏蔷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很快,她便想通了。
她心下一凛,问道:“你之前坚持说大衡便是凶手,并不是想定她的罪,而是希望她能想通其中的关节,比如为何她丢失的匕首会成为杀人凶器,她自己又怎么那么凑巧是第一个见到胡典镜尸首的,对吗?”
“没错。”梁辰紫微一颔首,承认道,“她也不想想,这把匕首既然成为了凶器,必然会被追查来源,那么多人都见过她以往成日里将它带在身边,只消稍稍一查,或是根本不必查,而是她自己主动就承认她便是这凶器的主人,那她的嫌疑便是洗不清了,而她又出现在胡典镜的被害现场,又让她身上的嫌疑又重了一层。”
“匕首是她的,虽然她之前也曾说过已经丢了,但也只是她自己的说辞而已,”苏蔷顺着她的话道,“更何况,那把匕首原本的主人并不是她,可她若是执意不道出出处,便算是心中有鬼。”
太后病重,皇帝急着回宫,但除了先皇后的案子外,又不可能留下这几件悬而未决的几桩命案匆忙归去,泉姨和李嬷嬷的案子一直未曾找到与凶手有关的直接证据,不能结案也是无可奈何,可如今李大衡留在胡典镜屋里的线索如此明显,几乎算得上当场被抓,若皇后逼着明镜局尽早结案,以安抚别宫人心,那大衡的罪名便是洗不清了。
“你的意思,是程斌将这把匕首送给大衡的目的便是要这杀人的罪过嫁祸给她吧,毕竟大衡向来仁义,恐怕宁死也不会说出这凶器原本的主人是他,以免为他招来祸端,”虽然梁辰紫的推测也不无道理,但苏蔷心中仍是半信半疑,“可是,他送给大衡匕首也是在几个月之前,岂会真的会想得如此长远?”
“如今宫中的局势你也瞧在了眼里,自我们来到琉璃别宫后,无论是之前的两桩命案,还是付嬷嬷今夜遇袭,每次都有与先皇后有关的流言漫天传开,这背后之人定然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说不定我们尚在宫城时,这些人命案子便已经在他们那里尘埃落定,几个月长远吗?”梁辰紫的神色愈来愈肃然,语气也低沉了几分,问她道,“出事的所有人都与当年先皇后或多或少有所关联,你或许不知道,胡典镜也是如此吧?”
苏蔷心下一惊,思酌片刻后问她道:“你是说,胡典镜曾经查过先皇后薨逝的案子?”
梁辰紫微一颔首,道:“没错,当年先皇后的死因似乎并非外传的病逝那么简单,太皇太后下令,命明镜局暗中调查先皇后真正的死因,而那时的胡典镜虽然还只是掌镜,但却年轻能干,颇受太皇太后赏识,所以先皇后的案子便是由她一手负责的。”
付嬷嬷遇袭的消息在宫中传开后,先皇后当年死不瞑目的传言必定席卷别宫,而最先遭人质疑的定然是当时收益最大的皇后,最不愿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也是皇后,但胡典镜作为当年案子的主办,说不定心里一直藏着一些内情不为旁人道过,若是皇后心虚,那派人来灭了胡典镜的口也极有可能。
“可是皇后也知道如今她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胡典镜在付嬷嬷被先皇后阴魂索命之后突然被害,所有人都会怀疑是她为了灭口而杀人,那无论当年的事情是否如宫中所传那般,也无论被深埋了十几年的往事是否会真相大白,她谋害先皇后的罪名便是在众人心中定下了,所以她一定不会这么做,”苏蔷神色阴沉,低声道,“所以,杀害胡典镜的其实是想将皇后置于万劫不复的人,他们想要借刀杀人,而大衡便是那把刀。”
“对,因为她的确很好用,既愚不可及,又自以为是,不认为我让她说出实话是在救她,心甘情愿地受人摆布。”见诸事与她已经言明,梁辰紫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推测,道,“我知道你也是睿王府的人,但如今你也看到了,他们为了借用先皇后的死将皇后与东宫拉下水,不仅搅弄得整个别宫都不得安生,而且已经害了几条人命了,这次还危及到了明镜局,你打算如何?”
苏蔷抬眼看着她,态度诚恳而决然道:“虽然我向来看不惯你,你也不见得看得上我,但胡典镜死不瞑目,大衡身陷囹圄,明镜局又群龙无首,正是需要你我上下同心之时,无论我打算如何,都不会让明镜局在回到京城前如同一盘散沙般不攻自破,丢了明镜局、卓司镜和莫掌镜的脸面。”
“当初我不肯攀附东宫,姨母误以为我有意向逸王府投诚,曾劝说我尽量不去招惹睿王府,她说睿王城府极深手段毒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罔顾亲情。虽然我从未攀龙附凤之心,但那时也觉得姨母未免也太言过其词了,毕竟睿王其人可谓贤名满天下,但如今看来,确是如此。我想,虽然李大衡还以为程斌是睿王府的一个内侍,但程斌给李大衡送匕首,或许他当真只是出于心中的一番情义,可睿王不许,所以便借此机会利用了那件事。连自己属下的心上人都不肯放过,睿王也的确太过无情了些。”听到她方才的那番慷慨陈词之后,梁辰紫也略有动容,对她道,“她既是冤枉的,胡典镜既是被害的,明镜局既是身在风雨飘摇中,我自会与你同心协力。不过,既然李大衡悄无声息地在明镜局丢了匕首,那便说明这里除了你之外,定然还有睿王府的其他眼线。如今睿王为了先皇后的旧案耗尽了心思,只怕这次是势在必行,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等着咱们,你可知明镜局还有什么人是睿王府的细作吗?”
苏蔷默默听着她的话,从头至尾不置一词,即便在她问话后也默然不语,似乎还在听她说话,又似乎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般。
梁辰紫双眉微皱,以为她是不愿对自己坦言,微愠道:“方才还说同舟共济,结果一问你们睿王府的事情,你便如此态度……”
“不好了!”苏蔷蓦地开口,神色慌张,似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也颤着,“付嬷嬷怕是有危险!”
第229章 君子好逑(二十四)期限
天色微亮时, 付嬷嬷的死讯已经传开了,她是自尽身亡的,那时苏蔷正在从寝居赶往膳堂的路上。
据说,付嬷嬷在醒来后, 让兰儿为她去烧一桶热水来,说是自己要沐浴洗漱,但等兰儿回来的时候, 却发现她用床单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在听到那个消息后, 比起伤心来,让苏蔷更深刻的感受是悔恨。
明明都已经知道付嬷嬷所说的先皇后阴魂索命都是假的, 那她早就该想到若是付嬷嬷不死,那她的言语之间总或多或少地会留下什么纰漏, 说不定时日一久便会不攻自破, 但倘若她死了, 偷袭她的嫌犯又无迹可寻, 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付嬷嬷苟活了一夜, 不过是要将先皇后当年死不瞑目的消息亲自传出, 一旦功成, 她不仅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 而且她只有死了也才能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无据可查。
更何况, 她在临死前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上面说她当年蒙蔽良心做了与泉姨和李嬷嬷谋害了先皇后,如今正是偿命之时。
她的几句话,一封遗书, 一条性命,再加上之前泉姨和李嬷嬷的命案,之后胡典镜被杀,前前后后的这一番折腾,足以让先皇后与皇后曾经或有或无的恩怨重现琉璃了。
直到皇后亲临戊子院时,别宫的流言果然已经人人口耳相传,无论做什么都是瞒不住了。
“先前的两桩命案还没有查清楚,还让堂堂的轻衣司都统背负着杀人罪名软禁了起来,如今可好,不过一夜之间,便又多了两条人命,皇上是来此处避暑的,又不是来寻晦气的!”坐在主座上的皇后大怒,直指跪在下面的明镜局众人大骂,“你们明镜局的名头说来好听,在宫城时就仗着太皇太后的恩典作威作福无所作为,现如今到了别宫可是更威风了,竟内讧起来自相残杀了,本宫倒是问问你们,宫里本就凶案不断,你们身为明镜局宫人不负刑侦之责偷懒打诨也就罢了,竟还要给本宫添烦添乱,你们是都活腻了吗!”
众人皆知胡典镜早已投靠了皇后娘娘,她生前还因此而颇为得意,可如今她死于非命,皇后非但没有半点惋惜伤怀,反而斥她被害是给自己添烦添乱,若是在生前做惯了墙头草的胡典镜听了这番话后还是否能做到八面玲珑忍气吞声。
“怎么都不说话?你们的典镜死了,难道你们也哑巴了吗?”见她们只是跪伏在地上皆一言不发,皇后怒气未消,继续斥道,“如今宫里流言四起,甚至都已经传到了御前,皇上听说后龙颜大怒,你们明镜局不是最喜欢招惹麻烦吗,现在也该遂心如意了,除了这几件命案外,皇上还命你们查清当年先皇后病逝的真相,新案旧案,算起来也有五桩,既然你们这么不愿闲着,那就着五日之内将这五桩案子都查得一清二楚,倘若一件不明,莫说你们,就连你们远在京城的掌镜和司镜也逃不过一死!”
三日之内缉拿真凶查明真相,几乎与痴人说梦无异,莫说五件,只怕就连嫌凶明确的胡典镜的案子都差不清楚。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片沉寂中,梁辰紫冷静而恭敬地道:“启禀皇后娘娘,若只给三日期限,那还不如明镜局上下现在就请罪认罚,也免得到时又让皇后娘娘大失所望。”
“皇后娘娘既说三日,那便一日都不多,一时也不短,”陪同皇后一同过来的尚宫赵谦见见自己的外甥女做了出头鸟,连忙赶在皇后发怒前责备她道,“胡典镜已被奸人所害,你是女史,在明镜局的位分也算最高,如今别宫中人心惶惶,你身负重责,这几件案子还须得你尽心竭力才是……”
“苏蔷呢?”皇后突然打断了赵尚宫对梁辰紫的训斥,微一挑眉后唤苏蔷上前,“过来。”
苏蔷依言出列,在皇后跟前不远处重新跪下:“奴婢在此,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凤眼一挑,对她道:“既然明镜局群龙无首,那这典镜一职便由你来做吧。”
众人哗然,虽然胡典镜一死,明镜局的确少了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但在场的所有宫人中,她的资质算是最浅的,即便曾经破获了几桩案子,那也不至于功劳赫赫至连掌级都跃了过去,直接成为一局典级女官的地步。
梁辰紫神色微变,猛然抬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典镜女官乃是正三品,有多少人中起一身都做不到这个职位,而苏蔷不过只是一个入宫不过几年的女史,如何能堪此大任?奴婢不服。”
她的话音刚落时,堂上一片安静,皇后哼了一声后,瞥了一眼赵谦,话却是对梁辰紫说的:“你不服?那又如何,本宫懿旨已下,难不成只因你一个不服便收回已覆之水吗?”
赵谦默然不言,只是神色略带不满。
梁辰紫还未答话,一向寡言的钱九凝也接着恭敬道:“奴婢也不服。”
她的语气平静,声音也轻而低,但却足以让其他人听在了耳中。
片刻后,吴篷沙哑的低声也从俯拜在地的众人中传了出来:“奴婢也不服。”
皇后微一蹙眉,怒气涌上眉眼,还未开口时,又听下面的宫人继吴篷之后一个接一个地道:“奴婢也不服,奴婢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