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神探》第94/199页
一声长叹在马车中悠长,洛长念眸中似有失落:“你说的没错, 那场火的确没有真凶,但其中内情,并非如你想象中的那般。”
苏蔷半信半疑, 并未接话。
“太子与顾凝的旧情再续, 春水榭的大火,紫凌轩里的软禁……这些并不是为了嫁祸逸王, 当然,如果结局有这样的效果自然更好。”他苦笑一声, 道, “但若是本王为了挑拨逸王与父皇的关系而故意设下这场戏, 那本王也太过不近人情了。不过, 若是戏中人并非太子与顾凝, 那本王并不介意试上一试, 可是, 这件事关乎太子与她的终生幸福, 我岂能儿戏。”
他的语气很诚恳, 带着淡然忧伤, 让苏蔷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他。
但那样的伤怀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便恢复了如初的云淡风轻,唇角带笑, 徐缓道:“他们是天赐良缘,只不过造化弄人罢了。阿凝性子清冷,凡事都藏于心中,即便早已对皇兄心动,也不会主动流于言表,更何况宫中的尔虞我诈也让她有些力不从心,但那些凡俗之事还不足以让她狠心离他而去,即便她知道他迟早会有六宫妃嫔。阿蔷,你可知道,倘若他们并非身处东宫,那次的误会不过只会是一次平常夫妻间的小吵小闹,他们会借机澄清误会解开心结,在此之后更会恩爱无双,但只可惜,那里是大周的宫城,有无数唯恐他们安康幸福的耳目在等着他们的一言不合,所以,他们分开了,刚离开他的时候,她日夜难眠,只有远离喧嚣的春水榭才能让她心神安定,因为站在湖心亭,她可以远眺东宫的方向,没有人会去打扰。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插手药香谷的事务,因为她希望自己能为他做些事情,无论他是否知道。”
苏蔷不得不承认,她从未想过,原来顾凝竟是喜欢太子的。
她本以为,睿王利用了顾凝对他的情意而迫使她与太子破镜重圆。
“皇兄心中的确一直对我与阿凝的过往耿耿于怀,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奸人利用铸成大错,而那封休书自然也并非出自他本意,但只可惜悔之晚矣。在她离开之后,他更加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舍,所以一直希望能与她再续前缘。但父皇本就对他们的婚事大为不满,同意他们成婚已是极限,自然不可能会再给阿凝入宫的机会。”眸光沉了沉,洛长念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凉了三分,“在父皇心中,他不能容许任何人的大逆不道,但皇兄除外,可无论他对皇兄有多宠爱,也不会任由他一而再地为了一个民间女子忤逆自己的旨意。若是触及了他的底线,那第一个受害的自然是阿凝。所以,我担心阿凝的安全,便极力劝说皇兄暂时放弃了迎她入宫的计划。”
洛长策终于听取了他的建议,开始慢慢地接受那个事实,在之后的半年里,他茶饭不思萎靡不振,一向健硕的身子也逐渐百病缠身,对政务更是得过且过。盛元帝因此怒不可揭,但在发现所有的训斥与惩罚只能换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的疏离之后,他不得不开始妥协,只由着他去。
那段时日里,逸王趁势而起,他的党羽也曾两番三次地上书弹劾太子,但递上去的奏折却犹如石投大海,没有激起半点风波,也只能静观其变。
半年之后,在一次偶感风寒后,太子本就孱弱的身子愈加虚弱,几日都高热不退,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盛元帝为此焦虑不已,直到洛长念觐见。没有人知道洛长念在跪在大殿之中的一个时辰里曾说了些什么,但盛元帝在开始时大发雷霆,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似乎将所有的怒气与怨气都撒在了他这个一向不喜欢的三皇子身上。后来他疲倦得坐在龙榻上,默然良久后才挥手让洛长念退下。
得了皇上口谕的洛长念以出宫求医的名义将洛长策带到了春水榭,并尽其所能地封闭了所有消息。在那里,已分别数月的洛长策与顾凝终于重逢相见。
洛长策在春水榭住了五日,回宫时已然精神奕奕如同再造一般,第一件事便是去向盛元帝请安问好,孝心可彰。盛元帝大喜,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三皇子赞许了几句,夸他请的民间郎中果然是神医下凡。
那次之后,洛长策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出宫,依然以求医问药的名义,但其实每次都是去春水榭与顾凝相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这件事便成了一件众所周知的秘密,显而易见,连盛元帝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又怎会不将那个所谓的神医召入太医院中。后来,曾有个言官在早朝上弹劾太子无德擅自出宫私会民间女子,但话还未说完便被以不敬储君之罪给拖了出去,自此之后便再也无人敢公然提及此事。
但是,洛长策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子能如曾经一样长伴身边朝夕相见。而洛长念自知自己的兄长向来重情,迟早会谋划要将顾凝重新册封为太子妃,若不提前未雨绸缪,只怕此事早晚会成为心头大患,而恰在此时,顾凝告知了他药香谷中许有逸王细作的事。
于是,他与顾凝筹谋许久,决定以这场大火开始计划。
在此之前,他已经劝说太子向盛元帝提出了重新纳顾凝为妃的要求,同时将这个消息四下散布,以至于太子与前太子妃欲破镜重圆的消息天下皆知。
盛元帝自然反对,并下令将太子软禁于东宫,不许他再与顾凝相见,但他要做的并不仅止于此,曾经杀人灭口的念头会重新生起,毕竟他可以容忍一个出身卑微的民间女子带给太子片刻的欢愉,却决不会再给她一次破坏天家高贵血统的机会。
但盛元帝却也十分清楚,倘若顾凝死于此时,所有人必然会揣测到他是幕后真凶,虽然他并不在乎天下人的议论,可他却必须顾虑太子的感受。固然他能废除太子的东宫之位,但那是他最喜欢的孩子,曾承载着他与已故皇后所有的疼爱与希望,他不想为了一个民间女子断送了父子之情,所以他希望找到一个更可靠的万全之法。
但在他下手之前,一场大火在春水榭蓦地蔓延,显然想夺走顾凝的性命。
这次,连盛元帝都震惊不已。
虽然他并未动手,但太子却如同其他所有人一样,以为父皇对自己心爱的女子痛下杀手,绝望之余一反忠孝常态,两人原本融洽的父子关系倏然陷入了僵局。
“皇上生性多疑,在细思之后会怀疑真正动手的人是逸王,因为这样的挑拨离间于他最为有利,所以在心痛之余,他希望知道案子的真相,还给自己一个清白,同时,他经此打击后,对太子也不再会苛刻如初,待此事风平浪静后说不定便会同意太子的请求。而且,就算之后皇上仍旧不同意,太子也会顾虑到顾凝的安危而放弃原来的念头。”有些不可思议地,苏蔷感叹道,“皇上对太子的宠信天下无人不知,但最明白他心思的,只怕是殿下吧。”
洛长念微然一笑,笑意看起来却是有些苦涩:“不被家里喜欢的孩子总需要些察言观色的本事,这是我的本能。”
她心下一柔,道:“为了太子,殿下背负了太多。”
他轻笑了一声:“我做这些也并非只是为了皇兄,毕竟倘若最终登上皇位的人是逸王的话,那我的后半生只怕惨不可言。”
“天下正主,定然是仁慈在心的人。”长久以来,于夺嫡之争她第一次诚心道,“此乃正道。”
他笑意温润,隐隐地透出几分倦怠之色:“即便是正道,也需得苦心守护。”
苏蔷默了一默,又问道:“那将药香谷的其他四人软禁于紫凌轩,也只是为了查出其中细作了?”
“不错,这是阿凝的主意,”他微一颔首,道,“虽然她一直不相信其中有人背叛了她,但在有所察觉后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只是她与她的几位师姐妹情深义重,不希望她们被严刑逼供,所以才借此机会住进紫凌轩,一来是确认自己的判断,查出内鬼,二来也是希望在紫凌轩的朝夕相处能让她们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逸王此时只怕也是心惊胆战,既担心自己会做了皇上的替罪羊,又害怕会被栽赃嫁祸,所以在得知有人擅闯紫凌轩后迫不及待地派元歆来送信,却不知他此举正好印证了药香谷中的确有他内应的事实。”她思酌片刻,问道,“阿东带给那人的消息,应该是提醒那个内鬼切勿轻举妄动吧。”
“没错。”洛长念的眸中露出赞许的目光,问道,“你可是参透他们传递消息的方法了?”
第114章 破镜重圆(十八)暗语
“他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原本是猜不到的,线报不在食盒的夹层中,也没有藏在小笼包里,若非我没有从云将军那里提前得知了元歆的为人, 只怕会怀疑自己多虑了,”几分叹服从心底油然而生,苏蔷道, “可元歆不会平白无故地来睿王府探望我, 而他既然来了,定然准备充足, 也一定一并将线报送了进来,只是方式很隐晦而已。可从始至终, 药香谷都未曾与那个食盒或小笼包有半点接触, 而唯一可疑的人便只是阿东。所以, 我想, 元歆想传递的消息并未直接送到药香谷的细作手中, 而是通过阿东达成所愿。但是, 阿东自始至终接触到的便只有那个食盒, 所以, 我想, 玄机便是在那上面吧。”
“没错, ”洛长念微一颔首,道,“无可厚非, 逸王传递消息的方式的确高明许多,兵刃未出,血光已现。”
“所以,他们是把线报刻印在了食盒之上,那上面的鸟兽花草便是线索。”她接着道,“我看到阿东的房间中有许多藏书,但竹笙却说阿东其实并不常看书,只是喜欢买些民间话本,并且对它们十分珍爱,从不外借,想来那些线索的奥秘应该就藏在那些话本之中吧。”
拿着丢了镯子的借口,她趁着李大衡与阿东纠缠之时进了她的房间,虽然不过是片刻之间,却已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发现了那间屋子的特别之处。
阿东似乎很喜欢看书,不大的屋子里虽然布置简单,但紧挨墙壁的小小书架却为其增添了几分文雅之气。书架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十本书卷,很是规矩,只有两三本的归置有些歪斜。虽然当时她并不知道那些书卷是何类目,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爱书之人大多会在房中备些文房四宝,但阿东的房中却不见笔墨的半点踪迹。
当时元歆已经离去约有两三刻钟,若是阿东已经得了线报,必定会着急查看,但她已在睿王府潜伏多年,已是轻车熟路,必然会留出些时间来佯作无事来消除他人疑虑,所以在她们待她进屋之后突然前去敲门时,阿东很可能正在查看线报或是刚刚结束,所以当时她的语气中才略显慌张。
那摆放不整齐的几本书很有可能是她在慌张之下随手放在书架上的。
后来,她便去见了竹笙一趟。竹笙聪明稳重,在不言之间已明白了她的用意,对阿东的事情知无不言,这才让她更加确定了阿东已经得了消息。
可今日与平常一般,阿东并未坏了规矩独自与药香谷的某个人相见,相反,她表现得很镇定,无论是奉茶还是侍奉晚膳都十分规矩,一直未借机传递线报,一度让苏蔷疑惑不已。
但晚膳之后,她已经察觉到阿东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要将线报传递给何人的事实,毕竟她不过是一颗普通的棋子,他们也不太可能在如此危难之时再向旁人泄露药香谷细作的身份。
所以,阿东一定用了一种类似于元歆用食盒传递线报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她不必知道那人是谁,也不必与那人接触,能够在悄无声息中与那人交流。只是,直到此刻,苏蔷也未参透其中门道。
见她不知觉间又紧蹙了眉头,在片刻的失神之后,洛长念似笑非笑地低声提醒:“是丝绦。”
苏蔷一怔,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错,是丝绦。
睿王府中婢女的衣装发饰几乎并无二样,但束在腰间的丝绦却并无规制,而是依着各自喜好随意佩戴。
虽然她已然想不起阿东白日里佩戴了什么丝绦又是否经过更换,但却很清楚这是个极为隐秘又聪明的法子,只要约好暗号,又能确保所有人能看到她的丝绦,那消息自然能在无声无息中传出去。
“殿下运筹帷幄,看来已经掌控了一切,”苏蔷似是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这是个陷阱,对不对?”
“阿东在我身边潜伏多年,还是有些用处的。”他笑了笑,不置是否,“只是她的确应该多读些书,否则也不会愚昧到毫无察觉。”
正如她所猜测的,逸王一党的确是用暗语传递消息,为在危难之时应急之用,他们将暗号刻在食盒之上,上面的各式刻图分别寓示着某本书卷的某行某字,得了消息的线人会依着相应的书卷找到对应的文字,从而组成线报。因着这种方式太过隐晦,尤对线人的记忆与应对要求极高,所以内容大都简短而格式化,比如“切勿轻举妄动”,又比如“已暴露可速逃”等,得了消息后的线人会依着情境将其下达。而在睿王府中,他们利用自由佩戴丝绦的机会传达消息,不同的丝绦上底色与绣花不同,寓意也便各异。
苏蔷沉吟道:“若是元歆的计划顺利,他的本意应该是告诫里面的人切勿轻举妄动吧。”
“不错,”洛长念微然笑道,“只是阿东不喜欢看书,不知道她的那本《春风集》的内容已经被换掉了几页,所以她找到的那几个字却是‘已暴露可速逃’”。
她唏嘘良久,终于明白了这场局中最关键的一步究竟是什么。
既然阿东送出了这样的消息,那紫凌轩中只怕不会再平静多久,那个细作一定会寻机外逃,却不知如此一来便恰好是入了瓮。
可笑她一直以来都紧绷着心弦,原来这场对峙中本就不需要她与明镜局的半点援手。
“殿下手段高明,奴婢佩服。”但这句话虽然真心诚意,听起来却并是言不由衷,她不知再该说些什么,脑中一片混乱后突然问道,“只是,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阿东姑娘?”
没有料到她会这般问,他似是并未察觉到她眸中的空落,默了一默后又道:“阿东在我身边多年,在我察觉时不知她已被策反了多久,也许她入宫时便是逸王所派。能被逸王信任至派到我身边的线人,想来与死士无异,倘若她被拆穿,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从未揭穿过她的身份,即便有时候反将其利用,但只怕经此一事,谁都不能保住她的性命了。
她几不可察地微蹙了眉:“难道当真不能为殿下所用吗?”
“叛我者如何再用?”眸底掠过一丝冰冷,他的面容上仍挂着浅淡的笑意,“更何况,你许是低估了逸王的本事。在宫城时,我已清除了几个宫中的细作,他们都是宁死不招,我们苦心经营多年,也才得了他们寥寥几个暗号而已,否则只怕很难兵不血刃地除掉药香谷的眼中钉。怎么,你不想让她死?”
“只是觉得无人会替她求情,所以斗胆试一试而已,毕竟她恰在芳华年纪。”而且还是与织宁相差无几的年纪。
掩下对阿东的怜悯,苏蔷勉强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提,殿下不必当真。”
身在夺嫡之争中的人,无论富贵贫贱,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便可能会牵动千军万马的生死,也许没有谁是死有余辜的,但恐怕也没有谁是含冤莫白的,像如今的阿东,也像不久后的自己。
洛长念并未答话,只是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将目光眺向帘子外的浓浓夜色中。
马车已行至一座绵延山脉的山脚下,夜里清冷的山风随着帘子的缝隙窜进了马车中,让人也舒爽了许多。
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觉得沉闷的胸口似是舒缓了许多,突然想起袖中的木匣,忙掏出来递还给他,解释道:“丢镯之事只是为了到阿东房中一探究竟的借口,我出宫时并未带着什么首饰,这个玉镯也不是我的,殿下还是收回,为其寻觅真正的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