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神探》第95/199页
“是吗?”放下帘子,洛长念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却并未打算接回去,“但这些事情是竹笙的职责所在,我平日里并不过问,你若要退还,还是与她相商吧。”
苏蔷一愣,辩解道:“可是竹笙姑娘说……”
一抬手,洛长念打断了她的话端,语气虽温和却不容拒绝:“王府中大小事务不计其数,职责分明乃是第一管理之道,阿蔷你聪慧无双,这件事不会不知道如何处理吧。”
苏蔷有口难言,她虽不知自己是否聪慧无双,却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只玉镯。
但还不待她再开口,马车已缓缓停下,只听那马夫低声道:“殿下,到了。”
洛长念淡然嗯了一声,将身边软榻上的一个包袱递给了她:“山中更深露重,小心风寒。”
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她只得将匣子又重新放了回去,伸手接过了包袱。
里面是一件女式的外氅,面料轻柔而素雅,她突然想起民间“赠衣定情”的风俗,一时间有些迟疑,但洛长念已经掀起帘子踩着脚踏下了车,面上不由得一红,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多心,随即也跟了出去。
第115章 破镜重圆(十七)旧案
这里是苍莽山, 虽不与青林寺同属一脉,但苏蔷只望了一眼,便思及几个月前的情形。当初沈妍便是在这座山上倍受欺辱而不得不走上不归路的,不知这山中的森然阴气中是否残留着她的那一缕怨气。
虽然是在深夜上山, 但好在山路虽然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行,可石阶却也算规整顺坦,两人各自提着灯笼, 一前一后向山腰而去。
虽然她并未开口询问, 但走在前面的洛长念却依然开了口:“四年前仑国蓄意进犯,大周北境动乱, 父皇在调兵援助边境守将之前,先行遣了一支仅有三十人的轻骑前去支援。那支轻骑名为先锋军, 是向丞相在入京拜相之前经多年亲自训导而组建的, 虽然人不多, 却可谓精兵良将, 个个都身经百战骁勇无敌, 云宣也曾是其中之一。通常情况下, 那支轻骑每隔五日必定会将行程与境况飞鸽传书至京城, 但在他们出发后的第二十日, 有关他们的消息突然断了, 直到又过了十日后, 才有边疆将领的加急军情呈报,言先锋军在前往北境的半途上抢了军饷亡命天涯,只有六人在暴露行踪后拒捕自杀, 其他的皆下落不明。”
苏蔷听得心头一跳,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听起来有些耳熟,思量了片刻后终于恍悟:“殿下所言,可是四年前的黄沙案?”
洛长念停下了脚步,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她:“你竟听说过?”
传闻中,先锋军是在黄沙河附近遇到押解军饷的车队而生了歹意,后来,虽然军中一百人有生有死,但其家眷无一幸免于难,皆被连坐诛杀。那场血案持续了数月,朝野震惊,被传称为黄沙案。
如今的丞相,当年的大将军向东灼也因此受到牵连,若非当时军情紧急战火不断,只怕他再也无出头之日。可再大的风浪也经不过岁月的磨砺,四年之后,连向东灼都不再提及那件事,能记得的人自然少之又少,时至今日,几乎已经无人再提起那件疑点重重却又证据确凿的血案了。
那时她刚去琉璃别宫不多久,而那个自己在宫中认识的第一个小宫女是与她一同入宫的,名唤蓝心。许是因着都是年少离家,两人又年纪相仿,所以颇为投缘,很快便成了交心好友。不过几日后,她便知道了蓝心的坎坷身世。
原本蓝心也是出身于大户人家,只可惜是庶出,而她的父亲常年在外,亲生母亲更是在诞下她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从此之后,她与同胞的哥哥在家中备受欺凌。为了以后能让妹妹安乐幸福,她那不甘于世的哥哥便投了军,虽然刚开始的两三年默默无闻,但后来便因屡立战功而屡被提拔。家中的主母得了消息,生怕蓝心会在她兄长回家后挑唆生事,于是借机将她送入了琉璃别宫。蓝心一直以为待哥哥衣锦还乡后自己定能与她团圆,却不想先到的却是一张抓捕令。
她的兄长蓝城被卷入了黄沙案,蓝家上下皆被诛连问斩,包括在琉璃别宫的蓝心。
苏蔷记得,官兵将不知所措的蓝心带走的那天阴云密布,仿若恶兆连连。从此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蓝心,甚至来不及与她道别。那天不久后,有关黄沙案的消息渐渐在与世隔绝的琉璃别宫传开,她才知道了其中内情,也将所有的哀痛与悲伤藏在了心底。
“我曾在琉璃别宫有个朋友,她的兄长便隶属于先锋军,而她也因黄沙案丧命。”她云淡风轻地道,“所以,我听说过那宗案子。”
“原来如此。”默了一默后,洛长念欲言又止,终究继续抬脚向前,只是淡然道,“那件案子能波及琉璃别宫,也足见其影响之广。”
苏蔷有些疑惑问道:“殿下怎会突然提及此案?”
他的声音毫不迟疑:“因为我们今晚要见的人,便是先锋军残部。”
她心下一惊,脚下也不由顿了一顿,反应许久后才惊然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果然,他解释道:“当年他们是中了逸王及其党羽的圈套,军饷丢失一案与他们并无干系。”
她心下一凛,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是被逸王陷害?”
虽然朝堂之上为争权夺势无所不用其极,但先锋军毕竟是为保国之安危,就算逸王欲除之而后快,也应该会以国家大局为重,怎会在北境处于危急之时为一己之私而陷害忠良?
倘若他当真这么做了,只怕不太可能成为一心为国为民的一代明君。
其实,逸王原本并无此意,但押解军饷的车队在黄沙河遇到了风暴,因疏于防御,以至于在渡河时所有的军饷皆被沉于河底。而那个负责押解的将领乃是逸王羽翼,为人城府极深,他不甘于领罪受死,在途中又恰好碰到了赶往北境的先锋军,便心生毒计。那押解官本也出自先锋军,所以与他们甚为熟稔,歇在一处时引诱他们小酌清酒,并在他们醉意渐浓时杀人灭口,从而栽赃嫁祸,诬陷他们夺军饷而逃,并遣人通知北境将领前来援助缉拿。
先锋军虽骁勇,却不妨暗地里的冷箭杀人,大都当场丧命,唯有三五人突破重围逃了出去。那押解官旋即毁尸灭迹,留下几具尸体交由北境将领交差后火速赶回了京城。
逸王得知此事后虽然大怒,却也不得不替他收拾残局,也想要趁机斩杀了太子在军中最为强硬的势力。经一番谋划之后,先锋军杀人夺银的罪名很快坐实,即便轻衣司插手也未能找到对先锋军有利的证据。后来,黄沙案便盖棺定论,虽然牵连了数百条人命,但于金玉辉煌的大周朝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能撼动根基的大事,所以不过多久也便尘埃落定。
时隔多年,虽然死里逃生的的五个先锋军兵士侥幸活了下来,却一直被官府通缉,日夜浪迹天涯。
“云宣在不久前找到了他们,但因京城最近形势不明,所以不能擅自让他们入城,只能暂时安置于此。”洛长念解释道,“逸王似乎也有所察觉,所以我们须得万分小心,万不可泄露他们的行踪。”
虽与他们无亲无故,但在得知被无辜陷害的先锋军仍有人活在这个世上时,苏蔷的心中却不由得有热血翻涌:“殿下是准备为他们洗清冤屈吗?”
“虽然很难,却并非不无可能。”洛长念不置是否,语气中却不知觉间多了几分沉重,“只是当年逸王做下的伪证几乎都无迹可寻,唯有人证尚可攻破,但毕竟牵扯到他们的前程命运,也并不简单。不过,好在还有人尚在世间,已教人庆幸至极。”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山腰处,周围丛林密布,不知从何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洛长念轻车熟路地朝一条分岔路口走去,而那条小路的尽头是一块一人高的大石,恰好挡住了后面的山洞,唯留点点火光闪动。
绕过山石后,山体与其之间的缝隙恰容一人进入山洞,洛长念侧了身,先伸手护着让她进去,自己随于其后。
山洞很黑,似乎极深,只见前方有星火明灭却不见尽头,苏蔷听得清楚,方才听见的说话声的确是从山洞里面传来的。
她方要向前,却被身旁的洛长念一把拉住,只得停了下来。
山洞深处的动静似乎停了下来,连火光也熄了,一片沉寂中,洛长念伸出了手,在洞壁上轻轻扣了几下,连续三下后停顿了片刻,又连续扣了两下。
不过片刻后,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稳重而有序,不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火把渐渐走近,棱角分明的容颜慢慢地在火光下清晰起来。
看清眼前人,苏蔷不由一惊,但眉眼间已有隐隐的欢喜弥漫开来。
洛长念也是一怔,语气却颇为平静:“阿宣,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云宣掩下眸底的波光涌动,屈膝向洛长念行礼:“末将云宣见过睿王殿下,今夜无事,末将特来探望几位故友,顺便送些家用来。”
虚扶了他一把,洛长念微微一笑:“看来阿宣与我想到一处来了。”
后知后觉的苏蔷终于想起规矩来,低眸行礼:“奴婢见过云将军,将军安好。”
云宣颔首回礼,并未直言质疑,只是礼节性地问道:“苏姑姑也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还好。苏姑娘帮我用了李代桃僵之计,所以一起过来了。”替她答了一句,洛长念简单解释一句后问道,“不知言兄他们可还好?”
“末将于昨晚将他们安置于此处,并无异常,”云宣迎着他们向里面走去,声音平静,“虽然他们一路奔波,但白日里歇息了几个时辰,身子已无大碍,倘若得知殿下亲自前来探望,定然会欣喜非常。”
第116章 破镜重圆(十八)告白
正如云宣所言, 以言奉为首的五名先锋军残部见到睿王亲自前来皆感激非常,跪在地上良久都不愿起身。
许是因着多年来的颠沛流离,这些曾在战场军营中意气风发的男子虽然大都不过而立之年,但其眉目之间已掩不住沧桑之色, 只是举止投足中仍可见其当年的刚毅与英气。
洛长念早年曾在各地的军营中驻守历练,尤在向家军中的时日最长,所以与这些人也算是故交, 如今久别重逢, 犹如生死相见,言至动情之处也险些落下泪来。
苏蔷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千万感慨,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睿王会为何要将她带到这里, 只因此情此景, 只怕无人不会动容。
这些人原本该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杰国之栋梁, 但却因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堂纷争有冤不得申有仇不能报, 纵然他们不该在行军路上违反军纪饮酒作乐, 却也不应该以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为代价。
太子当权逸王失势是他们为自己平反的唯一希望, 好过那些无数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时分。
她突然想, 倘若自己的阿爹还在世, 若是知道自己尚有机会沉冤得雪, 大概也会欣喜若狂吧。
在洛长念与他们盘膝坐地准备长谈时, 苏蔷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袖似是被什么东西挑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只见站在不远处的云宣恰拿着手中的长剑向洞口走去。
她心中一动, 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也悄然退了出去。
脚下放着灯笼,云宣已经站在洞外的山路上,正抬眼眺望着星空。
也将灯笼放在脚边,苏蔷站在他的身旁,也抬眸望天。
远离了嘈杂的闹市,深山中的星辰似乎更加耀眼而明亮,四周很安静,他们之间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舒适又平和。
恍然间,苏蔷觉得自己的右手蓦地有温热覆来,心头一跳后下意识地向后一缩,才反应过来那温暖来自身边人宽大的手。
心跳如鼓,脑海在无措之时一片空白,她还在愣怔之间,那只手却握得更紧了,有力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