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第54/55页


  宏煜冲她眨眨眼:“当真不难受吗?可千万别憋着,面上强颜欢笑,背地里偷着哭。”
  意儿拿枕头砸他:“让个地儿。”
  宏煜便挪到里头,她也脱鞋上床,道:“明日曹克恭做寿,在八仙楼摆酒,我还没想好送什么呢。”
  宏煜打个哈欠:“前几日他在我书房看见一幅仕女图,当时竟挪不开眼,想来极喜欢,你拿去做寿礼正合适。”
  两人细细绵绵地说了会儿话,昏昏欲睡。茜纱糊窗,日光透进来,柔软轻薄,意儿侧躺,看着宏煜熟睡的脸,长眉入鬓,鼻梁高挺,额角压出细细的青筋,她指尖碰了碰,接着凑过去,正想偷亲他的唇角,这时却发现他睁开眼,被抓个正着。
  “……”
  意儿往后退,见他笑了笑,于是脸颊微烫,撇撇嘴:“好困,睡了。”
  宏煜“嗯”一声,这下当真沉入梦乡。
  ——
  晚上阿照回来,说林显过两日便要走了,明晚想请她吃个饭。
  如此正好撞了曹克恭的局,意儿和宏煜商量:“要不,等我这边忙完,再赴曹主簿的席?”
  宏煜道:“你就非要去见他吗?”
  意儿道:“人都要走了,不好推辞,我也不想拂阿照的面子。”
  宏煜面无表情:“既然如此,问我做甚,我还能说什么?”
  她就笑:“不过为了人情世故……”
  “究竟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意儿问:“你又醋了?”
  他叫她滚:“越远越好。”
  “……”
  次日傍晚散衙,意儿换了衣裳与阿照一同出门,到吃饭的地方一看,原来也是八仙楼。
  所幸宏煜等人入夜才开席,这会儿天色尚早,他们还未出发。
  进酒楼,堂倌儿在前面带路,口中殷勤道:“二位别看咱们这饭馆没开多久,来的可都是城中显贵,今日还有衙门的老爷做寿,已包下二楼最大的厢房,晚上说不定还能见到知县大人呢。”
  “是吗。”意儿笑道:“那你们得用心招待了。”
  “这是自然。”
  二楼走廊迂回,朱红雀绿,扶着栏杆一路过去,楼下说书的拍响案板,正讲到豹子头林冲雪夜上梁山。
  林显像是听得入迷,略有些发愣,直到阿照喊他才回过神,一抬头看见意儿明眸皓齿的脸。
  她很随和,若无其事的样子真令人艳羡。
  堂倌儿立在一旁报菜名,正是吃螃蟹的季节,他们家有酒泼蟹生和洗手蟹,拌上作料十分辛香,意儿偷偷咽唾沫,林显却道:“来几只清蒸的吧,你不是喜欢清淡口味吗?”
  “别呀,”意儿笑:“我的口味早变了,且尝尝他们家的招牌菜,再烫一壶酒,辣辣的吃着暖和。”
  林显没吭声,这边点完,阿照也随之离席:“我跟去看看他们的螃蟹和鱼新不新鲜。”
  意儿搓搓发凉的手,倒茶涮洗碗筷。
  林显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阿照都跟我说了。”
  “什么?”
  “她说你当时骑马来找我,吃了很多苦头。”
  意儿随手一摆,无所谓的样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闻言他勉强笑道:“你该不会还在怪我吧?”
  “没有。”意儿道:“对了,佟小姐今日怎么没来?”
  林显面色微敛,淡淡道:“她不爱出门。”
  “不爱出门?”意儿笑:“昨日还跑到衙门找我呢。”
  “她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
  林显眼帘低垂,眉间微蹙,语气有些冷淡:“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担待一二,她遭遇许多变故,性情不太随和,但绝无害人之心。”
  意儿笑了笑:“反正,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所以谈不上担待二字。”
  林显点头:“是,我知道你的脾气,爱憎分明,从不手软。”他自嘲般笑笑:“之瑶有错,不该为了我冒昧登门,跟你说那些话,她就是傻,没个分寸……可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揭她的伤疤,拿外貌取笑她。”
  意儿愣了愣,当下没听懂:“什么?”
  林显神色克制:“昨日她回来,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铜镜全都给砸了……她从前也是如你那般娇生惯养,桀骜不驯,还长得很美,如今变成这样,甚至不敢直视旁人的目光,即便你无法体会那种自卑的滋味儿,好歹也该有一二分同理心吧?”
  意儿心头突突直跳,屏息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扶额笑道:“阿显,你护妻心切,我可以理解,但若指责我调侃佟小姐的容貌,这种污蔑,我断不敢受。”
  “你没说,那位宏知县呢?”林显冷道:“你们高高在上,一挥手便将人轰出衙门,真是好大的官威。”
  意儿眉尖蹙起,心下愈渐不耐:“你这是在找我算账吗?”
  “不敢,”他说:“算来算去也是我亏欠你,对吧?”
  意儿怒道:“有话直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我听着累!”
  林显沉着脸看她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你心里恼火,原是我混蛋,一声不响地走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可你以为我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刀尖舔血懂吗?我找了樊七整整三年,直到上个月才报仇雪恨,我把他带到师父师娘坟前,砍了他的头,脖子裂开,血喷溅我一脸……”
  “住口!”意儿瞪大双眼起身:“林显,你草菅人命,不怕本官将你拿回衙门问罪吗!”
  他淡淡望着她,一声嗤笑:“问罪?佟家被灭门的时候,你们官府又在哪儿?”
  一边说着,一边绕过半张桌,立在她跟前:“且不说此案不在你管辖之内,那樊七尸骨无存,又没人报官,你拿什么问罪,赵大人?”
  她正要开口,被他截断话头:“两年前我在江洲中了樊七的埋伏,他们三十几个人,把我打得只剩半条命,一身腥臭地从血里爬出来,那时你在哪儿?我夜夜噩梦,是之瑶寸步不离地守着,可我心里只想要你,赵意儿,我想你,可我回不去,你知道什么滋味儿吗?”
  林显眼眶发红,死死盯着她。
  意儿心里很难受,回忆如潮水涌来,令人感到窒息。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她强压下那股情绪,手攥成拳,微微发着颤:“你要为师门复仇,我成全你的侠义心肠,不会阻拦你做英雄,可你问我在哪儿,是埋怨我没有等你,还是没有陪你过刀尖舔血的日子?林显,佟家的劫难与我无关,在道义上我体谅你的难处,但在感情上,你没资格要求我,话得说清楚了。”
  他伸手扣住她细软的腰,正想把人往怀里按,这时听见阿照的惊呼:“哥……”
  意儿忙挣脱开,一转头,见阿照和佟之瑶站在厢房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林显脸色很差,随手整理衣衫,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佟之瑶缓缓上前,望着他们二人:“师兄,你若忘不了她,我可以成全你们,要我做妾做丫鬟都行,可是别这样偷偷的背着我……”
  “用不着你成全!”意儿疾步走向门外,又将阿照推向她哥:“还有你妹妹,我替你照顾了三年,如今完璧归赵。林显,我真不欠你什么!”
  她扭头逃离这鬼地方,身后传来佟之瑶冷冽的声音:“赵小姐,话还没有说完。”
  几人忙跟上去。
  掌灯时分,酒楼里一盏盏琉璃灯亮起,燕红柳绿的札客穿行在席间卖唱讨赏,长廊迂回处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眉目英挺,姿容清贵,引得楼下歌姬们侧目纷纷。
  意儿与他撞个正面,略愣了愣,不知怎么鼻子突然发酸,三两步上前,投入他怀中。
  宏煜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拍她的背,低眉颔首,笑着问了句什么,她只贴在他颈窝里摇头。
  跟在身后的宋敏和梁玦朝对面望去,隔着几扇窗,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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