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23/70页
归澜赶紧下跪行礼,恭敬问道:“主人,下奴既然负责照看赤兔胭脂兽,以后是否住在车马院内?”
归澜记得在皇宫的时候,那些负责照看名贵宫马的奴仆杂役都能住在马房,因有一技之长比普通侍候人的奴隶吃的好住的好,多了几分体面。而他是最低贱的奴隶,平时虽然可以在下奴院子里休息,不过除了刑房他被禁止在任何房间内过夜,每逢下雨下雪他只能是找了避风的墙角靠着屋檐下那一点遮挡,尽量蜷缩成一团慢慢挨着。
昭国国都地处北方,比澜国的冬日更为寒冷,归澜大着胆子如此问,是存了几分希望,能趁着龙傲池心情好,他或许可以求得一处安身的地方,哪怕是马棚柴房,总好过今后没有铺盖露宿在外。
龙傲池盯着他狠狠看了一眼,阴晴不定的回答:“你不能住在这里。照看赤兔胭脂兽只是你一项不太重要的活计而已。你随我来。”
“是。”归澜眼神一黯,将刚才的奢望彻底打消,不再存幻想,他怎么忘了他重要的工作是以色侍人呢?再者,除了伺候龙傲池之外,他身为奴隶,府内各种苦累活计都应该是他份内之事吧?他也许根本不必再找其他地方休息,说不定他以后会成为大将军府刑房里的常客。
他偷偷回望了一眼那辆舒适豪华的香车,又见赤兔胭脂兽不舍地盯着他,他淡淡一笑记住过去这几日陪伴着他的那些美好的事,毅然转身不敢再留恋,低下头紧紧跟着龙傲池走入大将军府的正宅。
归澜心中盘算,如果今后无法避免遭遇苦痛折磨,已经攒下了这些美好的回忆,也能算是自我麻醉的良药。
龙傲池穿过第一进院子来到二进院子,迎面就见阿茹从正堂旁边的暖阁走出来。
阿茹笑着说:“大将军可知暖阁里是谁在等您?”
龙傲池立刻猜到是谁,惊喜道:“阿茹,莫非是贤王殿下来了?”
阿茹点头道:“京里还能有谁比贤王殿下更关注您的消息,他掐算着您必然于今晚进城,特意在此守株待兔。殿下说他若非近日微恙,怕寒见不得风,该是去城门那里一睹大将军凯旋的壮观场面才过瘾。”
龙傲池担忧道:“阿茹,殿下又生病了?”
“大将军不必担忧,您也知道贤王殿下入冬前后身体总是有些不舒服。”阿茹安慰了一句。
龙傲池忽然说道:“阿茹,我先回房换一套干净衣服再来见殿下。”
阿茹爽利道:“奴婢明白,奴婢一入府就吩咐让人先用暖炉煨热了一套居家常服。”
龙傲池又转头对归澜说道:“归澜,一会儿随我进暖阁,你先站远一些不要靠近贤王殿下。殿下怕寒,咱们奔波一路周身带着冷气,容易让他生病。”
归澜恭敬答道:“下奴候在屋外即可。”
龙傲池不满道:“不行,我本来也是要带你见见殿下,殿下既然亲自来府里做客,正好省去麻烦。”
归澜不再多话安静恭候。
不一会儿龙傲池换了衣物,梳洗一新,带着归澜进入暖阁。
目前还是秋季,就算是北方寒凉,寻常人家也很少有架设火盆取暖的。而大将军府的这间暖阁内,炉火正旺,满室温暖如春,与屋外形成鲜明对比。
归澜入得房内,不敢再前进一步,就在房门旁边站定,垂首敛目,如奴仆一样侍立恭候吩咐。
龙傲池紧走两步,向着软榻行去。
榻上端坐一位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他已过而立之年,眼角生了细纹,虽然是俊美非常的容貌,不过面色苍白流露出几分病态的柔弱。但他的表情里满是欢喜,整个人在见到龙傲池的一刹那变得生动起来,仿佛一身的病痛全都消失。他笑着喊道:“清幽,你终于回来了。”
清幽是龙傲池十八岁成年之时,贤王特意为她取的字,非最亲近的人是不可以这样称呼她的。父母双亡,师傅离世,贤王说他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龙傲池低头行礼,恭敬道:“臣龙傲池见过殿下。”
贤王却急忙下榻,双手将龙傲池扶起,语气里带出几分委屈道:“清幽,我说过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讲世俗虚礼。你喊我乐川,或叫我师兄,这才听着顺耳。”
归澜暗自吃惊,原来贤王与龙傲池竟然是同门,那他们的师傅岂非文武双全绝世高人,否则怎能同时教出这一文一武两个优秀的徒儿?
贤王宠溺地望着龙傲池,温柔问道:“清幽,你这次出征,可有什么新鲜事告诉我?今晚我就赖在你府里不走了,不仅蹭吃蹭喝,还要听你讲沙场上的故事。”
将近一年没有见面,龙傲池自然以后许多话要对贤王诉说,她点头应道:“师兄,你愿意在我这里住多久都行。别的先不提,我让你见个人。归澜,你走近一些。”
“归澜?就是你从澜王那里强要来的奴隶?”贤王眉头微蹙,这才将目光从龙傲池身上移开,看了看到门口那个人。
只是归澜一直低着头,无法分辨容貌,贤王于是换成主人姿态,朗声命令道:“归澜,你过来,让本王仔细看看。究竟你有什么魅力,让清幽对天下第一美女不屑一顾,能舍了四城主权不谈,单单将你留在身边。”
41府中贵客(中)
归澜依言走到近前,跪倒在地,叩头行礼,恭敬道:“下奴归澜拜见贤王殿下。”
归澜的叩拜无论从姿势动作还是语气态度都是极为标准的下仆礼仪,无可挑剔,贤王却似有几分不满地说了一句:“抬头。”
归澜能隐约感觉出贤王对他多少有些敌意,他忽然想到自己身份太过低贱,或许应该是在门边就跪下行礼膝行到贤王面前才对。这时他不敢再怠慢,虽然是听命仰头,不过他将脸上表情控制的更加谦卑,唯恐挑起贤王更多不满。
贤王撇了归澜一眼,神色中流露出几分鄙夷,不咸不淡地说道:“果然生的俊美,可惜一副奴颜,穿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清幽,你怎会看上这种人?”
龙傲池笑道:“师兄莫要被他骗了,他性情隐忍刚强,还带着一点点骄傲。入城前,我与楚国大皇子打赌,让归澜换穿了这身衣服,他也能装出贵公子的风采气度。”
“装得再像,毕竟只是一个奴隶。”贤王劝道,“清幽,你闲来无事玩一玩也罢,千万别当真,花太多心思在这等低贱之人身上。”
龙傲池闻言颇为不解,贤王从来不是以貌取人或因身份就将谁看轻的浅薄之人,怎么今日有些反常,都不曾细问归澜的情况,就先将这种伤人的话说出来?她疑惑道:“师兄,要不我先为你说说归澜的好处?”
贤王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一时冲动讲了刚才那种话,但见龙傲池一心维护归澜,他就无来由生出几分烦躁之意。难道是因病情绪不稳,而且他与朝思暮想的师妹久别重逢,他太关心她,怕她被坏人蒙蔽伤害,所以才会关心则乱激动到失了往日的镇定么?
贤王暗中调整自己的情绪,决定还是应该先听师妹讲讲归澜的详细情况再做判断,不过他只想与她单独聊天说话,他不愿陌生人在场,尤其是这个归澜。于是他说道:“清幽,正好我也有些机密事情与你商谈,你让闲杂人先退下吧。”
龙傲池对贤王敬若父兄,从来都是听命行事,她并不多想就扭头对归澜说道:“你先出去,退远一些站到院子门那里,若有人来就说我与贤王殿下正在密谈要事,暂时不能打扰。”
“下奴遵命。”归澜这次学乖了,再次叩首行礼,跪行向后爬到门边才敢起身小心翼翼走出去,轻手轻脚自外边关好房门,迅速退到院子门口站定。
这样站着候着,对归澜而言其实相当轻松。耳听周遭仆人们都各自忙碌着,并没有人监督他,他就放松了心情举目四顾,想要早点熟悉环境。
归澜所在的院落是大将军府正宅的第二进,向南是第一进。他从书中看过描述,知道澜国与昭国、楚国没有太大区别,均规定官员府邸第一进应该属于招待朝臣权贵接领圣旨婚丧嫁娶等重要事件才会用到的地方。第二进通常是主人用来聚会亲朋好友的场所。从第三进开始再往后的院落,才是主人及家眷日常起居生活的地方。而奴仆下人有身份的随着主子们住,普通的往往是分配在围绕正宅修建的一圈裙房里,或者在角落专门辟一下人院子聚居。
龙傲池从父辈起就是一品大员,大将军府修得气势恢宏,正宅前后五进院落,周遭围绕一圈裙房,常住的奴仆家丁护院上上下下好几百人。平素就算大将军很少居住在府内,管家也不敢怠慢松懈,时刻维护打扫。此番大将军得胜回京,大将军府里里外外收拾得焕然一新,装扮得如同喜庆节日一般。
归澜看到门口偶尔路过的仆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他猜龙傲池在他们心目中不仅是凯旋的英雄,更是让他们骄傲跟着沾光的好主人。他现在是属于龙傲池的物品,他是不是该学学这府内的奴仆,尽快转换了思想心态,以身为龙傲池的宠奴自居自处自欺欺人呢?
掌灯后又过了半晌,龙傲池才从暖阁内走出,眉头微蹙似有心事,来到院子门口对归澜说道:“你进去,贤王殿下有些话要单独问你。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归澜听命走入暖阁。一进门他就立即跪下叩首行礼,没有听到贤王接下来的命令,他就维持着额头贴地的姿势不敢起身。他记得龙傲池说过贤王体弱怕寒,龙傲池都是换了烤热的衣物才近身,他刚才在院子里站了那么久想必身上有凉气,所以他也不敢前行跪得太近。
贤王仍然坐在榻上,面容有些憔悴,沉声问道:“归澜,清幽说对你十分看重欣赏,她告诉本王你刚过完十八岁生辰,她甚至希望本王能为你取字。本王对你并不了解,取字尚需琢磨。本王想知道你对此有何想法?”
归澜颇为诧异,龙傲池居然求贤王殿下给他这个低贱的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奴隶取字,真是荒唐可笑。归澜想好了措辞,跪在原地不动,小心翼翼回答道:“下奴以为主人是一时兴起说说而已,殿下不必当真。下奴自知身份低贱,名姓都不该有,怎敢奢求其他。”
“算你懂事。”贤王接着又问道,“你对清幽是怎么看的,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清幽说你是聪明人,本王倒要看看一个奴隶能聪明到什么程度。”
“下奴愚钝,今后自然是听命主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主人看重的应该是下奴的姿色皮囊,下奴会小心揣摩主人好恶,尽心奉迎服侍,让主人满意。”归澜嘴里这样说,心中却酸涩委屈委屈,他早认清了自己不过是龙傲池的玩物,为什么贤王非逼着他亲口说出来,是为了加深他的印象狠狠践踏他的自尊么?
贤王听了这句,心头莫名火起,不是因为归澜表现出的深厚奴性,而是因为归澜话里话外自认是龙傲池的男宠身份。刚才师妹对他讲话时明显有所隐瞒,谈到二人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也是遮遮掩掩语焉不详。难道归澜已经占了清幽的便宜,已经近身服侍过她?
“住嘴!”贤王冷声喝了一句,阴森森道,“本王不希望看清幽玩物丧志,你不是蠢人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吧?毕竟清幽尚未成家,豢养男宠沉迷男色这种事情会有损她的名声清誉。”
归澜心道龙傲池想如何使用自己的奴隶,岂是他能管得了逃的开的?他什么时候说过想当男宠,想以色侍人了?龙傲池还不是照样一句话将他抢到身边为所欲为。听贤王的语气,似乎是怪他媚主责他下贱,他怎能不委屈?
归澜此时有些忍不住装不出刚才那种恭敬的态度,语气稍稍走样,回了一句:“世间哪个男人愿意以色侍人?下奴虽生来低贱,沦落至此亦不甘心。殿下与其指责告诫下奴,还不如去劝劝大将军放过下奴。”
贤王岂能容许一个低贱奴隶用这种语气态度对他说话?何况听归澜口口声声的意思是说受清幽逼迫不得已自觉吃亏,这奴隶压根是心不甘情不愿不喜欢服侍清幽。真是狂傲大胆,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清幽说归澜武功高绝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温顺的时候也能相当乖巧,与寻常奴隶完全不同傲骨深藏潜力巨大是当将军的好料子,可是这样的奴隶若心中没有清幽,不能将清幽当成效忠的主人,留着的隐患恐怕会更大。
贤王心思电转,他知自己百病缠身随时都可能死去,无法守护清幽一辈子,他不如趁尚在人世,为她多做一些事情,为她培植党羽,训练能够守护她的人。归澜虽然是清幽自己选的,但他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看不上。天下间好男人那么多,凭什么不能再挑一个?想训练栽培也至少要找个能心甘情愿为清幽默默奉献的男人。
贤王突然冒出一个狠辣的念头,难道他不可以自私一把,使些手段将他认为不适合清幽的男人提前除掉么?如果清幽舍不得,那么坏人坏事就由他来做。为了清幽将来能过得更好更安全,他当然要不择手段,他才不会在乎什么心慈仁厚的虚名。
42府中贵客(下)
“你爬过来。”贤王傲慢地命令。
在澜国皇宫内,除了明月,其余人几乎都是用这种口气对归澜说话,归澜早已习惯,丝毫不觉得什么,他谨慎卑微地爬到贤王榻前脚下。
紧接着,归澜感觉一个冰冷锋利的东西伸向他的下颌,应该是一把匕首。
贤王将自己藏在靴筒内平素用来防身的匕首抽出来握在手里,以剑锋挑着归澜的下巴,迫使归澜将头仰起,他则低头以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姿态审视着归澜的表情,希望能够发现归澜的恐惧和不安。然而归澜俊美的容颜上只有淡漠和些许困惑,琉璃色的眼眸里似乎还流转着几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