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24/70页
贤王手上微微用力,匕首锋利的刃立刻划破归澜颈项肌肤,鲜红的血顺着匕首滴落,染在归澜簇新的衣袍之上。归澜没有躲,只稍稍皱眉,甚至仿佛不觉得痛。
其实与归澜以往经受过的残酷折磨和伤害相比,现在他被贤王的匕首划破皮只算微不足道的小伤,他更关心贤王究竟想对他做什么。难道贤王也是好男色之人,或者素来表现出仁厚满是赞誉的贤王,骨子里与龙傲池一样嗜血残暴,喜欢虐待奴隶?
归澜的态度让贤王打消了继续玩弄的心思,将匕首下移抵在归澜的颈项要害之处,冷冷道:“说实话,本王很不喜欢你,你也别怪本王心狠手辣,受死吧!”
归澜吃了一惊,难道贤王是存心要他性命?活着虽然痛苦,可他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他心思飞转,瞬间设想了许多种可能,然后毫不犹豫出手飞指一弹轻轻点在贤王手腕上。
贤王本就病弱又不曾习武,归澜动作虽很轻,他仍然受不住,捂着手腕疼得冷汗直冒,匕首也跌落在地。还不待贤王有其他反应,就见身前灯烛火苗乱窜,归澜眼中杀气升腾。
归澜几乎是下意识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反手就将刃锋抵在了贤王的脖子上。
贤王颤声道:“归澜,莫非你想以下犯上,杀了本王?”
归澜撤去奴颜,琉璃色的眼眸中散发出慑人光芒,冷傲道:“有何不可?听闻殿下与大将军一文一武都是昭国中流砥柱,下奴若在大将军的府内杀了殿下,不仅能损了昭国的文治,还可以栽赃大将军。一箭双雕,既毁去昭国的栋梁为澜国无数亡灵复仇,又可重伤昭国内政元气,下奴纵使陪上性命也死而无憾了。”
龙傲池心事重重,让归澜进了暖阁其实并没有走远,自己在周遭乱晃。她听闻暖阁内动静不对,急忙闯入,正看到归澜用匕首架在贤王的脖子上,清清楚楚听着他说出那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龙傲池不知身上哪里在痛,总之没有一处不难过。她给了归澜足够的尊重和信任,时时刻刻替他考虑设想,费尽心思计划让归澜能有更多发展的机会,可是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不领情,现在竟然还要刺杀她最敬爱的师兄?
龙傲池冷喝一声:“归澜,住手!”
话音未落,她已经欺身上前,飞速拔出那把削金断玉的佩剑攻向归澜背心要害。
归澜没有料到龙傲池就在附近,他懊恼自己刚才有些大意了,现在背心要害已经在龙傲池的掌控之下,他若不立刻回防招架,怕是受不住龙傲池雷霆一击。但是他若放开贤王,失了人质,单打独斗未必是龙傲池的对手。不如就赌一把,坚持不扯手,他倒要看看龙傲池是否舍得让贤王受伤。
龙傲池见归澜纹丝不动,匕首牢牢抵着贤王颈项要害,她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够在归澜伤到贤王之前控制住局面,她唯有中途变招收了几分内劲,将宝剑划过归澜后背推向他的颈项架住。她恨恨道:“归澜,你想要什么,咱们都可以谈。你若真敢伤害贤王殿下,我保证不仅你会生不如死,你重视在乎的人以及成百上千澜地无辜的人也会为此陪葬。”
贤王刚才并非真的以为自己就能杀得了归澜,他的用意是想让清幽亲眼看到归澜的立场和所作所为。清幽果然生气了伤心了,应该是对归澜的信任又减了几分,他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于是贤王恢复镇定从容的姿态,胸有成竹开口说道:“归澜,你可知就算杀了本王,也未必能如你所愿。本王自幼病弱,随时可能因病辞世,所以本王一直很重视培养接班人。目前昭国朝堂之上,虽然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完全承担本王的工作,但是多位官员互相协作取长补短,比本王一个人的才能更强。本王哪一天不在了,亦会含笑九泉没有半点担忧。再者你想栽赃给清幽,如果是别国恐怕有几分希望,可是在昭国,圣上英明睿智,岂会偏听偏信一个奴隶的一面之词?本王与清幽是同门,这世上有许多人期待本王死,但清幽绝对不会,她是最希望我能活得长久的人。清幽说的不错,你若敢伤本王,痛苦的不仅是你,还会有你在乎的那些人一起陪着受罪。”
归澜听到这里,手已经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几乎握不稳那轻巧的匕首。贤王的话一字一句都戳中要害。他其实已经想到这些,若无十足把握,龙傲池明知他武功已复居心叵测,又怎敢放他单独与手无缚鸡之力的贤王一起呢?也许龙傲池和贤王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忠诚,刺激他的底线,了解他的心思。不过他再次让龙傲池失望了。
龙傲池趁着归澜心神恍惚的一瞬,劈手将他的匕首夺下,以剑代指再次出招在归澜身上连刺了几下,手上故意多用了几分力道,不仅封住了他周身大穴压抑他的内力,还刺穿衣衫和肌肤伤到皮肉,让他吃些苦头。
归澜颓然倒地,忍着伤痛迅速恢复匍匐姿态,卑微地说道:“下奴知错,下奴甘愿受罚,但求主人宽宏,饶下奴贱命。”
龙傲池不懂归澜究竟在想什么,他为何如此倔强,他为什么不肯归附她?真将他的前主人看得那么重么?为了完成前主人的交代,他宁愿放下尊严骄傲,匍匐在她脚下如此卑微祈求苟活,这怎能不让她心痛沮丧?
贤王刚才已经劝过她,实在得不到,与其留下隐患,还不如早点动手先舍弃。既然她认为归澜是一个可以培养的人才,但又不能驾驭,不能为她所用,养虎为患将来会得不偿失。可是她下不了手,即使归澜冒犯贤王,她依然无法狠下心取了归澜性命。
她也明白经过这件事,自己不动手,恐怕贤王也不会放过归澜,她反而生出几分想要继续维护归澜的念头。
她这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么?
她的心恍惚纷乱,过去设想的好好的计划也许全盘作废,恼恨沮丧纠缠,她叹了一口气,大喝道:“来人,将这不懂规矩的贱奴拖去刑房。”
家丁闻声赶来,恭敬请示道:“大将军,这个贱奴犯了什么过错,该如何惩戒?”
“这贱奴刚才斗胆犯上,该怎么罚?”龙傲池故意说的含混,也没有征求贤王的意见就直接做主,其实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愿让贤王在此时插手。
那家丁如实回答道:“下仆奴隶斗胆犯上,当受鞭责,试情况定责罚数目。”
贤王已经看出清幽对归澜的隐隐维护之意,他怕她为难,就暂时不再紧逼,态度一转,反而帮衬道:“这贱奴刚才冒犯了本王,本王念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大将军不要太过苛责,打他五十鞭小惩大诫,让他长了教训就好。”
龙傲池了解贤王的性情,心知他恐怕是不放心,不愿见她对归澜这么在意。她不免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不该对归澜寄以太高的希望,她今后就当他是一件工具来使,用毒用药用人质控制着归澜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无论怎样,眼下她想做的就是先留下归澜的性命,让贤王看到她对归澜并不是很在乎,连责罚训诫都舍不得,这样贤王也就不会那么急着要除去归澜。
于是龙傲池一咬牙,吩咐道:“这贱奴之前还欠了五十军棍,在刑房一并罚了。行刑完毕,就将他先关在那里,今后在府中以镣铐约束。受罚期间没有本将军命令,任何人不许去探视。”
归澜没有反抗,任由家丁将他粗暴地拖走。他心中反而是有几分庆幸的,听起来惩罚并不重,远不如他过去经受的每月例行刑责,他怀疑这可能只是第一轮,接下来或许还有其他折磨,那就要看龙傲池的心情了。不过他一向对自己忍痛的能力很有信心,再说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对贤王动杀机的那一刻,已经想到了这种最不乐观的结果,然而他并非一无所获。
龙傲池那么爱干净,归澜觉得自己受刑后血肉模糊污浊肮脏,应该可以暂时逃避为龙傲池侍寝的屈辱命运。他宁愿接下来几日受酷刑折磨昏迷不醒,也不愿惴惴不安强颜欢笑丢弃尊严在龙傲池身下婉转承欢。
龙傲池在试探归澜的忠心和底线,归澜同样也在寻找龙傲池的底线和弱点。如今他公然行刺贤王,龙傲池还能容他不死,他自认龙傲池对他尚有眷恋,说不定他今后做更大胆的事情还能留下命。再者,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已经可以确定贤王正是龙傲池的软肋。
有了以上这些收获,归澜已经很知足了。
43明月佳人(上)
以前每月例行刑责的时候,归澜一般都会偷偷摸摸运功熬刑,虽然仍会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过多少能避免伤筋断骨,他在刑后最多昏迷一日就能爬起来继续做事。但是刚才龙傲池封了他的穴道,真气暂时无法流畅运转,受罚时的痛楚和伤害比他想象中严重了一些。
归澜全身衣物已经被剥光,先是吊起来挨了五十鞭,又趴在刑凳上结结实实受了五十棍,鞭伤使皮肉翻卷,再经棍棒击打伤上加伤,从脊背、臀部到大腿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其间他数次昏厥,都被盐水泼醒,行刑人似是故意等他能感受痛苦的时候才会继续责罚,让他无法逃避,必须清醒地忍受折磨。
鞭刑棍刑结束后,一副沉重的铁镣紧紧箍死在归澜的脚踝之上,他就如同一个破烂的玩偶,被丢弃在刑房冰冷潮湿污浊的地板上再无人理会。
归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被封的穴道自行解开,真气能够凝聚的时候,他才渐渐有了知觉,于是铺天盖地的痛楚席卷全身,让他窒息。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慢慢睁开眼,周遭一片漆黑。他记得刑房似乎是有一处高窗,如今不见光亮,应该是深夜。
失血过多,他口唇干裂,虽然暂时不觉得饿,但是他知道最好能弄些水喝。他当然不会指望有人为他送吃喝,龙傲池明确说了不许任何人来探视,就是让他饿着渴着品味痛苦吧?他却不愿那样被动,他想尽力争取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归澜凭着印象,试图挪动身体到刑房一角,那里放着一个水缸。之前受刑的时候,他注意到行刑的人会用木桶从水缸中取水再掺入粗盐,才泼到他身上。如果缸中还能剩一些水,他被关这几日就不必发愁,凭以往的经验有了水喝利于身体恢复,也能冲淡饥饿。
刑房并不大,从归澜现在趴着的地方到墙角水缸那里,短短几步路,他却艰难地爬了许久,中途痛得昏迷几次。等他终于爬到了目的地,明晃晃的日光已经透过高窗射入室内。
水缸有半人高,归澜趴在地上显然是无法够到里面,他运功调息了一阵,用手臂支起上身,想要屈膝跪起。但是这种大动作牵动他腿上棒疮,尤其左腿似是伤了筋不太听话,他挣扎了许久,才算是扶着水缸跪稳没有再倒下。
可惜他看到水缸中的水已经见底,除非他站起来再弯腰将整个手臂都伸进去,才能触及那点水根。
不过他并不气馁,他安慰自己,有水总比没有要强,能有办法够到总比看得到够不到好一些。
费了一番力气,归澜终于弄到一些水润喉。他为了喝水付出的代价不轻,仅存的体力完全透支,接下来他昏迷了两日。
到了第三天清晨,他再次醒来,感觉身上的伤痛似乎是有所缓解,一些大伤口结痂的速度竟比以前快了许多。他心想果然躺着不动不做事,哪怕没有医药也利于身体恢复。
又过了一会儿,他攒足了力气,扶着水缸慢慢站起,正想弄些水喝,却听见刑房的大门被打开。
进来几个家丁,有的拎着水,有的挽着袖子拿着布巾,将归澜从地上拽起来,二话不说从头到脚淋湿了就开始清洗。可能是为了赶时间,又或者是因为根本不用在乎一个奴隶的感受,这些家丁的动作远不如阿茹那么温柔。归澜身上多数伤口再度绽裂。
清洗结束,有人丢给归澜一件破旧的粗布衫,面无表情吩咐道:“穿上衣服,跟我们走,主子叫你去侍候客人。”
归澜将那件单薄衣衫裹在湿透的身上,挣扎着站起来,拖着脚镣跟着那些人走出刑房。
刑房外边虽然日头明晃晃,但是丝毫不觉得温暖,冷风阵阵,枯叶飞舞。归澜湿透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他咬牙暗中运功希望可以缓解寒冷和伤痛。他不安地猜测着龙傲池会让他服侍什么人,他只求不是侍寝,其余他应该都可以忍受。
沿着长长夹道走了一会儿,穿过一处角门,进到院子里,跟着去到花厅门口,家丁就让归澜原地等候,他们先进去报信。
随后龙傲池冷冰冰的声音从花厅里面传出来,吩咐道:“归澜,你进来吧。”
归澜拖着脚镣艰难地迈过门槛,立刻就在门边跪倒叩拜,卑微道:“下奴见过主人。”
“归澜。”明月激动地离开座椅,跑到近前。
归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胆地抬头观瞧,真的是明月,她近在咫尺,脸上充满关切。
“归澜。”明月又喊了一声,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经溢出泪花,哽咽道,“归澜,你受苦了。他们是不是一直在折磨你?”
归澜安慰道:“殿下不用担心,下奴过得还不错,只是前几日做错了事情才刚受过一次责罚。”
归澜脸色苍白,满身鲜红血痕隔着单薄破烂的衣衫清晰可见,脚上锁着沉重的镣铐,走路一瘸一拐极为艰难,从头到脚湿淋淋的,分明是从昏迷中刚刚被水泼醒吧?他怎么可能过得不错?这些天他究竟受了多少折磨。
明月转头盯着龙傲池认真说道:“姓龙的,你刚才答应的事情不要反悔。”
龙傲池淡淡道:“龙某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明月郡主突然来访,龙某敬如上宾,本应多安排一些上等仆役服侍。不过郡主既然点名道姓只要归澜一个伺候,龙某正好省了麻烦。”
这时坐在龙傲池边上的少年突然开口道:“明月,他就是你说的归澜?果然与我长得很像。”
归澜闻声抬眼观望,只见龙傲池边上坐的那少年一身锦衣华服俊美非凡,除了年纪略小皮肤细白,容貌竟然真与他相差无几十分酷似。他很奇怪,楚国备受宠爱的二皇子殿下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昭国都城,还与明月一起来到龙傲池的府邸做客?
“二殿下,龙某已经派人通告大殿下你来访的消息。昭楚两国定盟交好,为兄弟之邦,龙某到时会护送二殿下移驾下榻国宾馆。”
楚曦云不置可否道:“我住哪里都行。明月,要不然你与我去我大哥那里住,我大哥本领高强,有他罩着咱们,没人再敢欺负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