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25/70页
明月站起身,轻轻摇头,委婉说道:“二殿下,明月是亡国之人,此番私自逃家,这一路若没有你照顾,恐怕已经遭遇不测。明月感念二殿下的恩德,也请二殿下原谅明月不懂事和过去那些得罪的地方。明月心意已决,想暂时留在大将军府内居住,等候家人奉召来京。”
楚曦云望着明月,白皙的面庞上飞起一丝淡红,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是私逃出来微服游玩,本来打算追上我大哥,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路上遇见你。一开始我是气恼你将我错认做你的奴隶,存心是想跟着你捉弄你。后来阴差阳错,咱们互相帮助有惊无险进了京城。朋友相交就是有缘,你别嫌我是不学无术没本事的纨绔子弟就好。”
从只言片语的对话之中,归澜渐渐明白了前因后果。或许是明月担心他,才从父母身边偷偷溜走,又遇到了微服游玩的楚国二皇子。听闻楚国二皇子生性风流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其余一无是处,明月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恐怕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看明月的神情,对二皇子并没有怨恨,反而满是感激,想必二皇子的真性情并不似传闻中那样顽劣。
明月好像瘦了,皮肤暗淡无光眼窝深陷,从小娇惯的她又不会武功,连日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怎么能承受?
归澜满心自责,都是他的错,他无法保护明月,还拖累明月一直担心他,吃了那么多苦硬是追到龙傲池家中。她现在决定留在大将军府,又让龙傲池答应仅要他一人服侍,一定是想暗中照顾他。可惜他现在有伤在身,不知道能否保护明月周全。万一龙傲池兽性大发,想要欺负明月,他实在没有把握能拦得住。他不怕受伤挨罚乃至丢了性命,他只怕即使他舍弃一切尽了全力,让然无法让明月不受委屈。
44明月佳人(中)
楚曦云劝不动明月,只好暂时作罢,他回望了龙傲池一眼,眸中转过一丝复杂情绪对明月欲言又止,却见明月的心思都放在归澜身上根本不看他,他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月,我先去找大哥,将你的事情对他讲,他应该会帮忙的,你别担心。”
龙傲池却说道:“大殿下和二殿下远来是客,有麻烦的事情不妨说出来,让龙某尽地主之谊。郡主现在已经是我大昭国的郡主,她的问题岂能让客人们操心?”
楚曦云仿佛是完全没有听出龙傲池话语中的冷嘲热讽,天真说道:“啊,龙大将军原来是热心人。明月,你不是说想要将你的奴隶换回来么?缺钱缺人都可以找我,我愿意帮忙。况且龙大将军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明月表情忧伤,先是谢过楚曦云,才抬头迎上龙傲池玩味的目光,冷冷道:“龙大将军,你开个价,我只求能换归澜回到身边。”
龙傲池心想,归澜的才华岂是金银能衡量以物品可易的?她怎么能让归澜回到明月身边继续做侍候人的普通奴隶?她的唇角泛起冷笑,不客气地说道:“郡主,龙某不缺金银和普通奴仆,这次难得找到一个看着顺眼的,自然要千方百计留在身边。郡主求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归澜已经是我的人,不可以还给你。”
“我的人”这三个字,龙傲池说得格外清晰,强烈刺激着明月脆弱的神经,让她无法不联想到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她压抑着满腔怒火,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龙大将军,我可以让父王寻觅更多温顺秀美的少年送给你,请把归澜还给我。”
龙傲池听明月的意思,不仅认定她是好色之徒,还将归澜也视为娈童男宠一类,说什么用美少年来换,她自然不高兴,话语声音更是冰寒:“归澜的容貌是天下间少有,何况就算寻得一两个秀美温顺的人,也未必能有归澜这样的本事。”
明月恨得身体颤抖,面色苍白。龙傲池已经让人废了归澜的武功,所谓归澜的本事难道是指他惯于忍痛,可以承受更多残酷折磨满足龙傲池的变态癖好么?
楚曦云在边上听得乍舌,不由自主起身退到龙傲池三尺之外,表情狐疑地插话道:“龙大将军,莫非你是好男色的人?”
龙傲池瞟了一眼与归澜酷似的楚曦云,暗中苦笑,楚曦云突然躲开那么远,难道是怕被她强占了便宜?不过即使楚曦云与归澜的容貌相近,二人品性才华气质都是天壤之别,龙傲池对这位不学无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楚曦云毫无兴趣。她话锋一转,三言两语,哄着楚曦云同意立刻离开去找楚曦玉。
未免路上再生枝节,龙傲池亲自去送楚曦云,将明月和归澜两个人单独留在了花厅之内,着人暗中看守监视。
明月见闲杂人都远远退出屋外,房间里暂时没有旁人,她赶紧起身跑到自己原先的座位那里将茶水点心全拿到归澜身边,柔声道:“归澜,你先吃些东西。”
以前明月经常这样做,此时归澜饥渴难耐,也不客气多言,接了食水狼吞虎咽。
明月看着归澜吃得这么急,哽咽问道:“你又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对不对?姓龙的为什么这样折磨你?”
归澜吃喝一通,又因有明月在身旁,他感觉比刚才有了一些力气和精神。他怕府内随时会有人闯入花厅,不敢不尊规矩依然跪在地上,却对明月微笑道:“殿下不用担心,我这点伤比起以前每月例行刑责轻了许多,又在刑房躺了三日,已无大碍。许是前段时间一直没有挨打,过得太舒服了,稍微饿了几顿才会变得这样贪吃。”
明月心中酸楚,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滚落,模糊了视线。以前归澜是有武功支撑可以熬刑,但现在的他恐怕只能生生忍受各种残酷折磨。他的双脚被沉重的镣铐束缚,从小腿到脊背一片红肿青紫,绽裂的血口不计其数,每走一步稍稍动作都痛得颤抖,他却说已无大碍,她怎么能信?
归澜最怕看明月哭泣,他为了转移明月的注意力,于是转开话题不谈自己,反而关切问她道:“殿下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可否给下奴讲讲,有什么新鲜故事?”
明月知道归澜必然是十分关心她,她的事也从来不会对归澜隐瞒,她擦了擦眼泪,简短截说道:“那天我去军营看你,回来之后又去求父王,希望他能答应用金银奴仆从姓龙的那里将你换回来,我愿意将首饰陪嫁全都卖掉多少钱都能筹措。可惜就算太子哥哥肯帮我说话,父王还是一直不松口不敢招惹姓龙的。我思前想后只得装病,想哄母亲心软帮我。但是母亲早看穿我的伎俩,任我撒娇耍赖就是不同意。我一气之下偷拿了银钱,说服贴身丫鬟买通护卫,改扮男装偷偷溜了出来,计划是追上姓龙的军队,再想办法救你。”
说到这里明月的脸一红,惭愧道:“可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不辨方向走错了路,到了一个陌生镇子,一时大意又被人偷了银子包裹。幸好有人告诉我,可以在集市将马卖掉换些盘缠,我就牵了马去试,谁料卖马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油嘴滑舌想占我便宜的无赖。”
虽然明月的语气轻描淡写,不过其间辛苦委屈不难想象。归澜心疼道:“殿下,您以后千万不要再这么冲动,您一个女孩子孤身出行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那时没想太多,而且我运气一向不错。刚有人欺负我,二殿下就跳出来打抱不平。”明月微微一笑,“那时他穿得灰头土脸的,我根本想不到他会是楚国的二皇子。我只见他容貌与你极为酷似,又在我危难的时候出来帮忙,恍惚间就将他当成了你,对他极为亲切,还扑在他怀里大哭。”
归澜担忧道:“听说楚国二皇子是个纨绔子弟,他当时救你可曾存了别的心思?”
明月继续讲道:“他一开始就看破我是女子乔装改扮,对我说话言语轻佻,可是仅仅只是戏弄我,没有真占我什么便宜。他愿意收留我,还告诉我有财不露白,让我拜他为师,他指点我行走江湖的诀窍。我觉得他心地不坏,当时又真的没钱怕露宿在外,就嘴上服软答应了跟着他。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偷偷离家,从楚国一路行来,被偷被骗过很多次才长了那么多心眼。他收留我的时候身上的盘缠并不充裕,为了照顾我他不得不省吃俭用。我们偶尔还会住在一间客房。”
“殿下怎能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
“他其实是谦谦君子,每次都是搭了地铺睡在门边,非礼勿视。”明月说起楚曦云的时候,眼神渐渐明亮起来,“或许是我总拿你的好处与他比,刺激得他越发乖巧。我说他武功稀松平常,你以前会用内力将凉水瞬间捂热了给我喝。我说他轻功太差手无缚鸡之力,你以前能背着我轻轻巧巧上到宫内最高的大殿屋顶上看风景。我说他不学无术,四书五经一知半解,连像样的诗文都背不全,而你过目不忘遍览群书。他听着也不气恼,捡着他的长处自吹自擂照样嘻嘻哈哈逗我开心。实际上他很机灵聪明,知道我急着找你,就想方设法带着我抄近路,暗中帮我避开许多祸端,我们这才能紧紧追着姓龙的顺利来到京城。”
归澜垂眸低头,幽幽道:“楚国二皇子自然比下奴有本事,若是同样的情况,恐怕下奴未必能维护殿下周全。”
在明月的心目中,哪个男人也比不上归澜的好,她倔强道:“二殿下除了长相还不差,哪里有一点比得上你?他根本不懂得照顾人,整天跟皇帝老子一样,还抢了我的马,支使我给他端茶倒水洗衣服。若你在我身边,岂会让我受这等委屈?”
归澜清楚,明月现在说的轻松,可她从小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样样事情不需自己费力由奴仆伺候,能逼得她为了温饱餐饭屈尊,端茶倒水替人洗衣服,那种委屈苦楚她如何忍下来的?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早点见到他,都是在想办法将他从龙傲池那里救出来。这让他情何以堪?卑微如他,根本不值得,不值得明月如此付出。
归澜满心自责,低下头颤声说道:“都是下奴的错,请殿下责罚。”
明月怜惜道:“归澜,别说这种话。我只恨自己无能什么忙都帮不上,到现在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姓龙的折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可以让你过得好一些?我知道我没本事杀不了姓龙的,但我不想你这样受苦。归澜,你最聪明,赶紧想个办法。”
“殿下真的愿意听下奴的办法?”归澜忽然问了一句,低垂的眼眸里笼上了一层阴霾与凄伤纠结之色。
45明月佳人(下)
龙傲池回到府中,本来计划是在书房先将公务处理了,再考虑别的事情,就叮嘱阿茹先为明月安排客房。谁料阿茹很快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归澜。
归澜在书房门口停下跪候。
阿茹进了房内禀告道:“大将军,归澜说有要事只能单独对大将军说,奴婢无法做主,他就硬是跟了过来。”
“你让他进来吧。”龙傲池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明月那边若有什么普通需求,你尽管按她吩咐满足。但不许她出府门一步,不许她有任何机会接触外人传递消息。”
阿茹最是了解龙傲池的用意,遵命离开。
归澜得到许可,拖着脚镣迈过书房的门槛,立刻跪倒行礼。
龙傲池放下公文,坐在书案后问了一句:“归澜,你特意有话单独对我说,是为了明月郡主吧?”
归澜以很恭敬的语气很标准的奴仆姿态,说着耐人寻味的话:“下奴猜测郡主殿下自从离开澜王身边,主人这里应该就有察觉,亦会有人暗中盯梢。她与楚国二皇子殿下能有惊无险到达京城,安全顺利第一个找到主人府上,若没有人故意引导就太过巧合了。下奴斗胆想问主人,您此举是何用意?”
“阿茹说你是有要事对我讲,怎么变成了质问我?你是什么身份,不觉得如此对我说话很是放肆么?”龙傲池其实很欣赏归澜的敏锐,也不反感他用这种态度说话,但是一想起他所做作为都是因明月,她就是不舒服不高兴。
然而这不正是她要的效果么?当初监视澜王的人密报,说是明月改扮男装出逃,她就存了一些心思,想着将明月弄到身边,变成她控制归澜的工具。归澜为了维护明月,一定会放弃之前的某些坚持,寻求妥协的方法。她便可以占一些主动。
但是这种手段心思,龙傲池本来是不打算让归澜知道,可惜归澜很聪明,这么快看破了,她瞒也无用。
龙傲池坦言承认,语重心长道:“归澜,你虽然已经是我的人,可你的心还在旧主那里。我自然要想办法能多些保障,控制住你。明月郡主也许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她私逃离家并非我鼓动,但是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不可能不利用。她自投罗网落在我手上,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不会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安全到达京城的事情。楚国两位皇子殿下与真的明月郡主素未谋面,到时想让他们封口也有很多办法。所以明月郡主是生是死,就要看你对我的态度如何。想必你已经想清楚该怎么做,才会来找我吧?”
归澜抬头仰视龙傲池,琉璃色的眼眸中转动着恨意和不甘,可是那种神情渐渐被强行压了下去,换做极为动人的笑容慢慢绽放。他用清越的声音不卑不亢地说道:“主人,下奴愿意真心侍奉您,满足您的任何要求。只希望您能承诺,在澜王一行抵达京城之后将郡主殿下毫发无损地交还给澜王。”
龙傲池冷笑道:“你是否真心侍奉拿什么衡量?澜王也就一两个月后便能抵京,到时我将明月还给他,我不是彻底白忙了一场。”
“下奴身中‘求欢蛊’,主人仍然不放心,还要用郡主殿下来牵制下奴,可见下奴在主人眼中尚有利用价值。一两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下奴能为主人做许多事情,包括杀人行刺。”归澜顿了一下,“下奴曾立毒誓,此生不杀澜人,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不过这与主人并不相干,主人若命令下奴去杀澜人,下奴不敢不从,只怕破了誓言报应来得快,下奴还不及复命就遭天谴。所以主人下命令之前还请慎重选择。”
龙傲池眼神复杂地盯着归澜,似乎是为此动心,沉声问道:“我让你刺杀澜王,你也会欣然领命么?”
归澜胸有成竹地分析道:“当今圣上答允将澜王及其五服之内亲眷圈禁在京中,应该是认为澜王活着会比死了更有用。澜地初归昭国,总有不甘做亡国奴的人闹事。但民心尚在澜王身上,澜人举反旗亦要打着拯救澜王的招牌才好行事。万一事情做大,活着的澜王捏在圣上手里,更能让人投鼠忌器。再说如果澜王还没有抵达京城就死于非命,会让澜人心寒,更容易引起民愤。主人英明果决,岂会做那样的蠢事。”
龙傲池暗赞归澜将时局看得透彻,目前最不希望澜王死的也许正是当今圣上。她又问道:“澜王现在可以不杀,但图谋复国,别以为旁人看不出。然而复国终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情,若我让你去刺杀澜王心腹肱骨,你也会遵命么?”
“复国大业并非一蹴而就,澜王的心腹也不可能只有一两人。主人的命令,下奴为什么不遵从?连下奴都能刺杀得手的人,想必也活不到澜王最需要他的时候。”
龙傲池知道归澜有恃无恐,他刚才就将天谴先讲了出来,她若真是命他行刺澜王心腹,杀几个什么时候杀,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说不定逼得急了,归澜自行了断,她更是得不偿失。
归澜观察龙傲池的神色,觉得对方或许已经是开始考虑他的要求,但是无论怎样想,这样的买卖看似对龙傲池确实不公平,他不得不继续加重筹码:“据下奴观察试探,主人最在乎的人非贤王莫属,其次可能是阿茹姑娘。下奴未必能有机会伤害他们,但绝对有可能将这种消息散播给想知道的人。如果主人答允下奴之前所求之事,下奴会守口如瓶,也可以立誓保护他们的安全。”
龙傲池从椅子上猛然站起身,绕到书案之前,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归澜即使跪在门边亦能感受得到。他身体因紧张而颤抖,猜测着龙傲池的心态。他刺杀贤王都能有命在,目前他只是动嘴说一说威胁的话,想必龙傲池顶多是发火动粗,应该不会真杀了他。他不尝试,什么都没有,他提了要求摆明厉害关系,逼得龙傲池选择,或许他还有希望。
归澜赌的正是这一点希望。
归澜虽然还不太明白龙傲池究竟想留他做什么用,但是他隐约已经能够感觉龙傲池不打算这么快让他死。会不会是龙傲池企图彻底征服他的身心,才这样姑息他,留着他慢慢玩呢?龙傲池处心积虑骗来明月牵制他,他照样也可以利用龙傲池的心思谋得他想要的。
“你过来。”龙傲池的声音不冷不热。
归澜向前爬了几步,跪得有些麻木的身体使得他的动作很艰难。
“不是这样过来。”
归澜听出了龙傲池语气中的不满,他的头更加低垂,以最卑微地姿态匍匐在地,收起了刚才的狂傲恭敬地请示道:“请主人教导下奴,该如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