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27/70页


  “殿下别哭,先好好吃饭。要不然下奴讲讲路上有趣的事情?”归澜像哄小孩一样,安抚着明月的情绪。他最不能见的就是明月的眼泪,她为他心痛担忧,岂知他会因此更加难过?
  “我不哭。”明月飞快擦去眼泪,忍着心中酸楚,努力绽放笑容,试图让归澜可以好受一些,“我乖乖吃饭,听你给我讲故事。”
  这一路回京,归澜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香车之内,唯一可以讲的比较轻松的内容,也许就是赤兔胭脂兽的事情。他博览群书,稍加润色,就将那马儿本来平淡无奇的几件小事编排得妙趣横生,他绘声绘色讲出来,逗得明月破涕为笑。
  明月听了故事意犹未尽,兴致勃勃道:“你说楚国大皇子雪白雪白的夜照玉狮子为什么着了魔似地,看上了姓龙的那匹黑溜溜的乌云踏雪?你说那乌云踏雪为什么单单只看上了桀骜不驯的赤兔胭脂兽?对了,乌云踏雪不在的时候,夜照玉狮子和赤兔胭脂兽会不会偷偷较量翻蹄掐架?”
  归澜见明月已经从刚才的忧伤中解脱出来,自己心里也舒服了许多,他微笑道:“才不是,下奴看那赤兔胭脂兽的眼中根本没有乌云踏雪。赤兔很是骄傲顽劣,之前经常耍弄人玩,用铁链子拴着它还不老实,连大将军都无法驾驭它,死活就是不肯让人骑在它背上。”
  明月天真地说道:“改日一定带我去看看赤兔胭脂兽,感觉这马儿好像你啊,怪不得要由你照顾才行。对了,这马儿既然愿意与你亲近,你骑骑它,它不会不从吧?”
  归澜张嘴想要说那马儿曾主动让他骑,可是低头看看自己脚腕上紧锁的镣铐,眼神一黯,幽幽道:“殿下说笑了,下奴身份卑微,怎有资格骑那匹宝马?”
  明月顺着归澜的目光,看到他伤痕累累的小腿和那桎梏双脚的沉重镣铐,眼圈又开始泛红,再没有心情吃饭。她立刻撂下碗筷,跑去翻箱倒柜,找出一大卷干净洁白的细布,叮嘱道:“归澜,你先躺下,我帮你包扎伤口。”
  归澜却淡淡道:“殿下不必麻烦,再过一两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下奴还要去大将军那里。大将军并没有允许下奴可以私自疗伤,万一再因此责罚……”
  归澜的话只说了一半,明月就已经明白。当年在宫中,只要母妃没有发话,归澜绝对不敢自己处理伤口,否则就算包好了照样还是会撕毁,更加倍责罚,一切徒劳。龙傲池那种人冷酷无情,天晓得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晚上等着归澜的的究竟会是怎样残酷的折磨呢?
  明月实在不敢想,颤声道:“归澜,你晚上不去好不好?要不我陪着你一起到姓龙的那里,我可以弹琴下棋,分散姓龙的注意力,让你好过一些。”
  归澜怎么放心让明月在晚上去找龙傲池?他委婉劝阻道:“殿下早些休息吧,明日天亮下奴一定会回到殿下身边,那时殿下才有精神照顾下奴对不对?大将军喜怒无常,说不定下奴运气好毫发无伤,还能睡个好觉。”
  明月自然不信,却不忍让归澜再联想到什么痛苦的经历,温柔答允,又将床上的毯子抱过来铺在地上,对归澜说道:“我这里没有别的事,你不如先躺一会儿。我去打水,总要为你清理一下伤口,免得恶化。”
  归澜伤痛交加身体疲惫,不再推辞,侧身躺倒在毯子上。也许是因为有明月在身边他心中安全感倍增,也许是毯子温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在房间里躺着实在太舒服,他一闭眼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天色已经十分昏暗,接近日落时分。
  归澜看到明月就坐在他旁边的矮凳上,脚边放着一个盛水的木盆,她手中拿着一条血迹斑驳的布巾,靠着桌沿支住头,竟是就这样睡着了。她一路奔波到了大将军府,顾不上吃饭休息,就为他牵肠挂肚,为他擦洗伤口,她的身体一定很疲惫。是他照顾不周,是他拖累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从地上爬起,轻手轻脚将明月从矮凳上抱到床上,为她拉过棉被盖好,刚要走开,就听明月在梦中挣扎:“你放开我,你个无赖,不许碰我!”
  她在做噩梦么?这一路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磨难,让她睡觉都不踏实?
  归澜轻声唤道:“殿下,您别怕,下奴就在您身边。”
  明月的脸上忽然又浮起一层红晕,染上娇羞神色,梦呓道:“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你……你大胆!”
  她一边说着一边猛然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归澜关切的目光。
  “殿下,您没有事吧?”
  明月面色潮红,刚刚的梦境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与归澜容貌酷似的楚曦云带她去河边戏水,故意挑不好走的路,迫她拉着他的手,甚至要他扶着抱着才不会落在水中。他趁机与她亲近,占了她不少便宜,还贴着她的脸颊轻轻亲吻。她从没有被男子这样轻薄,现实中楚曦云也不曾这样大胆,为什么她的梦里会发生如此暧昧的事情?
  “归澜,我刚才梦到二殿下了。”
  “二殿下欺负您了?”
  明月迷茫地摇摇头,如实说道:“二殿下虽然人前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其实是谦谦君子,恪守礼仪。可是刚刚梦中,我却与他十分亲昵,我虽然叫喊挣扎,但因为是他那样对我,所以我心里并不真的生气。归澜,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是他长得与你酷似,所以我才不怕不恼么?不过你一定不会对我做那样的事。”
  明月的话让归澜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那个荒唐的梦,他禁不住问道:“他对殿下做了哪样的事?”
  明月的脸更红,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回答道:“我梦见他亲了我的脸。”
  归澜又记起阿茹曾经说过,爱上什么人或是思念谁,就会在梦里梦到那人的样子,甚至与之做亲密的事情。明月是在思念楚国二皇子么?她懵懂之间已经对二皇子产生了爱慕之意么?这不算太奇怪,毕竟明月独自在外历经磨难无助之时,被年轻俊美风度翩翩的二殿下守护照顾,自然会动心。她是金枝玉叶,二皇子也是楚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们两人才貌身份都很般配,若是互生情愫成就姻缘,对明月也许是很不错的归宿。
  那么他梦到龙傲池变作女人亲吻他,又作何解?难道被龙傲池吻过一次,他不仅身体背叛,连内心深处也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和渴望么?他疯了么?
  “殿下也许是喜欢楚国二皇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归澜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混乱,为明月分析道,“二皇子似乎并非传闻中那样差,如果能与殿下真心相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明月羞涩不语,心中却十分高兴归澜不反对她与楚曦云的交往。不过一转念,明月就想到更现实更残酷的问题,幽幽道:“归澜,你说父王会否为了他的大局,将我许配给别人?昭国并非所有人都像姓龙的那样狂傲无情,我若被迫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你又不在我身边,我怕自己根本无法忍受以后的生活。”
  归澜暗中感叹,明月无疑将是澜王的重要筹码,她嫁给楚国皇族或许正合澜王心意,但是昭国人也不傻,岂能眼睁睁看着澜王的势力与楚国联姻?明月若真的爱上了楚国二皇子,到头来两人无法结合生离死别,会否是一场悲剧,让明月受到伤害呢?
  明月似乎也猜到了归澜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她望着归澜坚定地说道:“归澜,你不用担心我,我比你想象中会更坚强一些。未来太远我才不管,现在能与你在一起,我已经很高兴了。”

  48真心侍奉(下)

  龙傲池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心中波澜起伏。
  贤王请她过府一叙,开始说的都是国事,商讨如何从楚国再多要点好处,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归澜身上。
  贤王语重心长地劝她不该对归澜付出太多,尤其是将来若想重用归澜,更不能宠溺纵容,事事迁就。比方说,身为奴隶他胆敢公然行刺,其心可诛,这等重罪,她处理的轻描淡写,会让归澜怎么想呢?
  贤王说归澜极为聪明,恐怕之前行刺也是存了算计,他已经知道她舍不得杀他,已经拿捏到她的软肋。她将来会比较被动,她不应该陷于这种被动的境地,她堂堂大将军,怎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贤王一语惊醒梦中人,龙傲池不得不深思。
  她有把握有自信,能够驾驭归澜,但是她之前一直是不想不愿伤他的心。她知道他不怕痛,寻常的肉体折磨对他而言早就习惯,他最在乎的一定是他的亲人。他以为她不懂他追求的他珍惜的那些幸福,可她很明白,她甚至能为他去筹谋。
  然而这一切值得么?她付出之后就真的能换来她想要的么?
  这不是打仗,却比攻城略地更难。
  龙傲池迷茫无解。
  她忽然又记起母亲说的话,那时她还小,并不懂,现在回味,却有了新的启发。母亲说,世上许多事情都可以算计得失精心谋划,付出一分收获一分,唯独感情是天命造化很难强求,越是算计反而会失去更多,不如顺其自然。
  她喜欢归澜,没有错。
  归澜现在不能接受她,也没有错。
  她不能将公事私事混为一谈,想得到归澜的才华,还想着能得到他的身心满足她的寂寞。
  她实在太贪了,的确是她错了。
  不如不去强求,她随心所欲,管他是否能接受。
  他现在恐怕已经是恨她怨她,让他继续伤心难过又如何?她只要掌握了把柄能留住他的人,控制住他的心,让他为她所用不就可以了么?
  世人都说她冷面杀神手段如何狠辣无情,她怎能愧对了这个名声?
  她不可以再心软,不可以再懦弱退让。
  房内掌了灯,归澜拖着脚镣迈过门槛。
  龙傲池屏退闲杂人,不再注意自己的态度表情,按照习惯冷着脸问道:“归澜,你识字么?”
  归澜跪在地上恭敬回答:“下奴曾服侍郡主殿下读书,略识几个字。”
  龙傲池心道,归澜过耳不忘那么聪明,有机会伺候明月读书,估计不只是略识几个字。她并不戳穿他,而是不动声色指了指一旁的书架说道:“今天我正好有空,你去架子上挑本书,我给你讲讲。”
  归澜心跳加速,琢磨着龙傲池的用意,是在考验他么?他该不该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呢?他膝行去到书架边,举头能望见书架最下边几层,无非是寻常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他稍稍有些失望。不过他隐约能瞥见书架最上一层似乎是不太常见的兵法和图册,他顿时萌生了想要看一看的念头。他小心翼翼请示道:“主人,下奴可否起身看看上边的书册?”
  龙傲池暗中高兴,书架上层摆放的是龙家军征战各地所绘山川图册,以及费尽心思搜罗来的描写不同风土人情历史典故的地方志。另外还有一套她父帅和师傅一起整编的兵法精要,荟萃古今用兵之道,堪称绝世宝典。这些书几乎是在她这里才能看到的孤本,归澜果然识货。
  “你随意,但是只能选一本拿过来。”龙傲池倒要看看归澜在有限的选择中,会怎样判断,如何取舍。
  归澜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最先放弃的是山川图册和风物志,直接就将视线集中到了那套兵法精要之上。那套书一共八卷五册,最上面一册是目录索引和概述。归澜只简单翻了一下,就决定先从这一册目录看起。
  他将书取下,复又跪回地上,膝行至书案旁,将书册高举到龙傲池面前。
  “为什么挑这本?这只是目录而已。”
  归澜看似惶恐地解释道:“下奴见这本书比较薄,字句精短,可能会简单一些容易理解。”
  龙傲池没有接书册,冰冷地质问道:“归澜,你敢直视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只是略识几个字么?如此谎话连篇,这就是你所谓真心侍奉么?”
  归澜的身体一颤,心中寒凉,还是让龙傲池看穿了,他怎么就忍不住去挑了这样一本书?他随便从下面拿什么不好?现在是自作聪明,要有苦头吃了。按照以往的经验,继续倔强只能换来更重的严惩,所以他立刻改口承认道:“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别的不用废话了,你如实告诉我,那架子上哪几本书你没有看过。”
  书架上虽然有些难得一见的风物志,不过澜国皇家藏书楼内也不乏收录,他如实回答道:“那套兵法精要和几本山川图册下奴没有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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