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36/70页


  归澜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惊讶中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欣喜。然而他很快就打消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因为龙傲池接着又说“只要你愿意与我在一起,直到我想抛弃你的那一天你都不会背叛,那么我可以答应你,会尽我所能帮你完成你的那个心愿。”
  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只是不知道龙傲池会迷恋他多久,会在什么时候抛弃他。她是在暗示,他要好好侍奉争取更长久的宠爱,他才有机会实现他的心愿么?
  他不懂,为什么他竟然是不喜欢听到她终将会抛弃他这样的说法。他难道是在不知不觉中有过非分之想,想要一直维持现况,留在她身边长长久久么?
  他不过是个卑微低贱的奴隶,一个物件,一个随时都可以扔掉或转送给别人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敢想长久?
  他被她的热情和甜言蜜语迷惑了么?他的肉体已经沉沦,不能自拔,舍不得离开她了么?
  他不明白,他的心很乱。
  明月见到归澜的时候,发现他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不是因为他浑身湿淋淋,不是因为他失魂落魄脚步踉跄。她说不出来只是一种少女的直觉,她又不敢多问,怕勾起他伤心痛苦的经历。
  但是明月不用猜不用问也清楚,归澜一定又是在龙傲池那里受了折磨。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屋内,关切道:“归澜,昨晚又受伤了吧?你的脸色很不好。天气这么冷你全身湿淋淋的,快将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一烤,否则会着凉。”
  以前归澜并不会介意明月帮他脱衣服替他擦洗伤口,不过今日当明月的手触及到他的衣襟,他猛然想起昨夜那场疯狂的缠绵留在身上的无数青紫红肿羞人印记,他禁不住微微颤抖,推开了明月的手。
  他轻声解释道:“下奴昨晚并没有挨罚,身上的伤不妨事,请殿下无需操心。”
  明月见归澜慌张躲闪,疑心更重,她越发觉得归澜是遭受了歹毒的折磨,怕她难过不敢让她看到伤口。她压下辛酸,撒娇道:“归澜,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么?我生气了。”
  望着明月天真无邪的面孔,归澜的心一软。若是明月真像表面上那样无忧无虑孩子气就好了,可她被他拖累的总是在想方设法关心他照顾他。她因为担心他,恐怕夜不能寐,脸上的疲惫憔悴不是厚厚的脂粉能够遮掩的;而他却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与龙傲池整晚缠绵享受前所未有的快感。他由内到外都是如此肮脏污浊,怎配承受她的好,怎能总是让她这样牵肠挂肚念念不舍?
  于是归澜咬牙,不再给自己留余地,主动对明月坦白道:“殿下,下奴昨晚为大将军侍寝,身上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痕迹,还望殿下开恩,容下奴可以穿着衣物遮掩。”
  明月的瞳孔瞬间放大,呆滞了片刻,头晕目眩,险些倒在地上。她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当她真真切切听到归澜亲口告诉她,那感觉仍然很痛很难以接受。她泪如泉涌,颤抖着问道:“归澜,姓龙的真逼你做了那种羞耻的事?”
  归澜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这应该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不过殿下千万莫要可怜同情下奴。大将军说她是喜欢下奴的,她对下奴很是关照,而且下奴也不觉得那种事多么难熬。”
  明月心痛不已,泣不成声。
  归澜说龙傲池是喜欢他的关照他的?那为什么残忍地废了他的武功?他身上无数新伤又是从何而来?他唯有在她这里才能吃几口剩饭充饥,才能安心休息片刻,她没有来之前,他恐怕饥寒交迫伤痕累累亦只有默默忍耐苦苦煎熬。龙傲池根本不将他当人看吧?
  归澜说不觉的为龙傲池侍寝多么难熬,是啊,归澜忍痛的本领一向高强。她印象中每每他遭遇酷刑过后,奄奄一息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只要是清醒着,他都会笑着骗她说不怎么痛。她听那些娈童私下里议论过,男人与男人做那种事,承受的一方其实很不舒服,尤其遇到粗暴的,根本就是一场酷刑。
  不用想,明月就认定龙傲池不可能是懂得温柔的人。
  明月觉得归澜所受的折磨比他自己说的严重万分,而且应该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他虽然努力掩饰,不过他心神不宁恍惚憔悴,眼睛里的浓重忧伤怎么也藏不住。
  “我要去见姓龙的,我要为你讨个公道。”明月毅然决然地宣布。
  归澜阻止道:“殿下,您根本不用这样。您为什么总往坏处想?您为什么不能相信下奴其实是喜欢为大将军侍寝的。”
  “这怎么可能?”明月难以置信,她盯着归澜的表情试图寻找到更多的破绽。
  不过归澜再一次肯定地说道:“殿下,卑微如下奴,也不是全然无知无觉。下奴被大将军亲吻拥抱的时候,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殿下尚未嫁人,下奴这样说恐怕不妥。但是殿下做梦梦到过与心上人亲密的场面,下奴也梦到过。梦里的人是大将军的脸。”
  “姓龙的那样残忍对你,你应该恨应该讨厌,为什么会……”明月将信将疑,她知道归澜不会无缘无故骗她,若是哄她逗她也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方法。
  归澜苦笑道:“殿下,或许下奴天生下贱,这么多年,下奴也从来没有恨过主人。”
  明月听得懂归澜所谓主人是指云妃,他们的母亲。母亲常年累月持续不断那样折磨着归澜,他却一直无法去恨,只是默默忍受渐渐习惯到麻木。她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支撑他,她总在一厢情愿以为自己可以帮到他,却没有问过他是否真的需要。她惹出来这么多麻烦,反而要让他操心劳神,为她善后。她是多余的么?她做错了么?她禁不住扪心自问,如果她不存在,那么他的境遇会否能好一些?
  明月沉默许久,反复思量,终于问道:“归澜,如果我想办法离开大将军府,求楚国皇子庇护,你会高兴么?”
  “这当然是上策。”归澜毫不迟疑地回答。明月去找楚国两位皇子,由他们照顾,与她的心上人天天在一起,应该就会开心一些,说不定不再这样牵挂他,能渐渐忘了他。
  “果然是这样啊。”明月喃喃地说了一句,语气忧伤,忽而又问道,“你说姓龙的对你好,那你要求将我送走,姓龙的会否答应呢?”
  明月还是不信龙傲池能对他好,其实归澜自己也不信。不过明月的话让他心念一动,他克制不住隐隐约约有生发了一线希望,他觉得他不妨尝试一下。
  现在楚国两位皇子都尚未离开,国事谈判联盟缔结一向是冗长繁琐,昭国为了谋求更多利益好处,除了常规手段,暗地里应该是密切监控楚国皇子们的动向。以贤王和龙傲池的心思手段,将楚国两位皇子看牢绝对不成问题。同样都是控制监视,那么多一个明月放到两位皇子身边,又有何不可呢?
  归澜想,自己主动向龙傲池去提起这件事,她未必不肯答应,无论她出于怎样的目的答应下来,明月就能放心相信一些,少一点对他的担忧,实在是个好机会。
  “如果下奴求得大将军同意,让殿下离开,殿下是否会相信下奴正得宠爱,无需旁人牵挂呢?”
  归澜镇的不需要她么?他期待的是她无忧无虑不再为他担心么?那么她何苦再为他添麻烦?况且就算不在大将军府,不能每天看到他,她也有别的方法可以为他做些什么,让他能够过得更好。
  于是明月点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唯有痴痴望着归澜,简单地回答道:“我信。”

  61严苛试炼(上)

  这一日午后,难得晴朗,天高云淡,秋阳煦暖。
  贤王却自觉心绪不宁,下了早朝处理完公文,回到府内用了午饭还是无法集中精神,终于决定过到大将军府与龙傲池一叙。
  龙傲池亲自迎出府门,伴着贤王进入暖阁。
  两人见面一般客套虚言皆免,关起房门遣退仆从,往往是先直奔公务主题,再畅聊天下时事。
  谈起两人感兴趣的话题,时间飞逝,不知不觉窗外日已西斜,到了掌灯时分。
  龙傲池笑道:“师兄,不妨在我这里用饭?看你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可千万不要再操劳。”
  贤王叹息道:“清幽,是因为见到你,我的心情格外好,身体也不觉得疲累。”
  “师兄,既然如此,你在我府内多住几日?”龙傲池真诚挽留。
  贤王苦笑着摇头:“上次在你这里留了一日夜,我府中那几位常驻御医就急得跳脚,带着整车药材连夜杀过来,害得别人以为你我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如今我身体越发不济比不得当年还能陪你骑马外出游玩,现在坐车久了都受不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心中有数,你也不必强求。”
  “师兄既然不便外出,有事就当差人叫我去你府里,何必亲自来?”龙傲池关切地问,“自打今日你来,我就觉得你一直有什么话藏在心里不说。公事似乎都聊完了,师兄,究竟还有什么问题?”
  贤王意味深长道:“清幽,我没问题,我是怕你有问题。归澜的身世,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楚国那边查了,虽然尚未有确切结果,不过偶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陈年旧事。楚帝年少时容貌绝世俊美,曾有百十幅画像流传民间,许多女子未见他本人只因看了画像就着了魔,非他不嫁魂不守舍。可是楚帝毁容后特别颁布了一道旨意,收缴他的全部画像付之一炬,并禁止旁人议论与他容貌相关的任何事情,否则以谋逆罪严惩不贷。”
  龙傲池好奇道:“这么说楚帝是刻意不想让人知道他过去长什么样子么?他在掩盖什么秘密,还是因毁容心中难受才那样做呢?”
  “清幽,如果归澜与楚帝或楚国皇族真有什么瓜葛,你打算怎么做呢?”贤王正色提醒道,“现在楚国两位皇子都在我们大昭帝都之内,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不觉得接下来我们应该提前开动伐楚的计划么?我原以为在我有生之年看不见天下一统,可是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我有点心动了。”
  龙傲池故意回避了归澜不谈,而是只说伐楚之事:“当下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盟约商量的差不多了,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师兄以为该放楚国哪位皇子回去?”
  “我认为,被传徒有其表纨绔子弟的楚曦云很是不简单。如果我们提前启动计划,留楚国一位皇子在帝都为质,那么可以让楚曦玉回国,却绝不能放过楚曦云。”贤王凝重道,“若非楚曦云跟来,与楚曦玉同食同宿形影不离,楚曦玉怕是已经死于暗杀。若非楚曦云跟来,硬要参加朝议,专挑关键时刻插科打诨耍无赖,看似胡搅蛮缠使性子其实几次破坏了我的算计,否则本性忠厚的楚曦玉怕是早就被我玩弄于股掌。”
  “我也觉得楚曦云比他大哥有心计。不过他的确武功稀松平常,写字也是马马虎虎,人前没个正经样子,与他大哥站在一起,明显是陪衬,越发显得楚曦玉英明神武稳重老练。”
  “清幽,这才是楚曦云可怕的地方。他才十六七,就懂得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藏在他大哥的光辉之下,不显山不露水悄悄谋他所谋之事。”贤王感叹道,“我如他那般岁数时,比他可傻多了。幸好我这些年混迹朝堂,冷眼旁观父皇玩弄权术长了不少见识,光靠师傅教的那些大道理,估计就被楚曦云给骗过去了。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看出楚曦云有心计呢?”
  龙傲池如实答道:“我与楚曦玉结识更早,引为知己,我觉得能让他甘愿为臣的人,不应该仅仅是血缘或父亲偏爱,他一味盲目顺从。楚曦云一定有过人之处。几次单独接触试探之后,楚曦玉在我面前已经坦然承认,他一直觉得弟弟更聪明更适合那个皇位。有些话不必说明,只从他对他弟弟的态度就能够看出来。”
  贤王饮了一口茶水,停顿片刻,幽幽说道:“我在招待楚国皇子的行馆中提前设了机关,派专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监听他们兄弟私密谈话。有件事情很可疑,如果与归澜的身世联系到一起就更加值得琢磨。”
  听贤王再次将话题扯到归澜身上,龙傲池终于是忍不住,关切道:“师兄,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
  “前些天楚曦玉就劝说希望楚曦云能提前返回楚国不要逗留,楚曦云编了一堆借口,要么推说还没玩够,要么就是坚持等盟约完全缔结双方事了。现在盟约细节基本确定,楚曦玉再度劝说,还拿出刚刚接到的楚帝担忧思念他们的信函想要动之以情。楚曦云却满不在乎,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大哥你真傻,父皇不过是做做样子。你知不知道父皇心里根本没有你,就连我母妃和我都只是替身而已。’楚曦玉当时以为楚曦云是在说气话,楚曦云也没有解释。我觉得这事情不像戏言,楚曦云可能清楚更多隐秘。”
  龙傲池双眸一凛,沉声问道:“如果楚曦云所言属实,难道楚帝另有子嗣秘密抚养并未公开?怪不得两个皇子在咱们昭国,楚帝还能稳如泰山,由着他们两个在盟约方面坚持不让步。”
  贤王点点头,又淡淡说道:“能养出楚曦云这样的儿子,楚帝本身的心计手段就不容小觑。先不说是否还有隐藏的皇子秘密教养,楚帝少时风流,难保没有一个半个遗落民间的子嗣。倘若归澜是楚帝的儿子,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就算归澜不是,我们也能借此做些文章。”
  龙傲池莫名紧张:“师兄是想将归澜加入到伐楚的大计之中么?”
  “清幽,你是舍不得,还是觉得他不够资格不堪用?你上次还说要栽培他造就他,我没有理解错吧?伐楚是早晚的事,到时天下一统,他也能得一份大功劳,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么?”
  龙傲池犹豫了一下,昨晚那场缠绵的情事浮动在心头挥之不散。
  她想要的归澜,在人前不能仅仅只是一个卑微奴隶或男宠的身份,她是想与他光明正大在一起。她不愿见他自卑逃避,她必须找到一个理由,让他能相信他有资格抬起头直起身不是跪在她面前承欢,而是与她并肩携手举案齐眉。她可以去求圣上特赦,解除他的奴籍,甚至赐下封赏,但若他没有自信没有切切实实的功勋,他会否忐忑不安更加难以接受?也许伐楚,真的是大好良机。于公于私,她都应该仔细考虑,积极投身,拉他入伙。
  想到这里,龙傲池觉得自己应该把与归澜已经发生的亲密关系告诉贤王。她张口欲坦言,却还是因女子的羞涩,不知道该怎样委婉含蓄对别的男人把那种事情说出口,而且她一直将贤王视为父兄,她现在的心态就仿佛是做错事的小女孩,踌躇着向家长汇报。
  贤王看出龙傲池藏着心事,他一贯不喜欢强迫她,他隐约猜到了会是与归澜有关,也许她与归澜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他无来由一阵酸涩,他更是不敢问,怕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主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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