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42/70页
她不信,他永远不碰那触手可及的钥匙。
她相信,他有足够的聪慧与坚强,只要他的希望没有湮灭,终有一天能够勘破迷雾,接受她的真心。
70潜龙在渊(上)
第七日上午,龙傲池下了早朝,推去一切应酬,匆匆回到府内,直奔自己的卧房。
自从第一日龙傲池将归澜带回自己的卧房,两人同床,其后几天他们日日睡在一起。龙傲池早起上朝,中午去到城外营中盘查,处理公务或有应酬,一般傍晚才会回到府内。她不在的时候,就交代阿茹进入卧房,为归澜擦身换药送去吃喝。
头两日,归澜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打开脚镣,也不曾下地走动。阿茹喂他吃喝,或为他擦身换药,他都不推辞,任由摆弄,消极配合。如果不给他食物,他也不求不要。总之他就如房内床上一件摆设,尽量不挪动不说话也不发出声响。
龙傲池于是将归澜感兴趣的书册拿到卧房,偏偏不放在床头,而是置于远处柜顶角落。随后两日她听阿茹汇报,说归澜虽然仍不踏出房门,却会在白天裹了衣物偷偷取书观看。
昨日,龙傲池故意将书藏在房梁之上,归澜若想取阅,拖着沉重脚镣已经是很不方便。到了傍晚龙傲池发现归澜竟打开了脚镣,施展轻功从房梁上取下了书册,靠在床边静静观瞧。她的出现让他很惶恐,她却是高兴鼓励加上夸赞,没有丝毫责怪,他眼中忽然有所了悟。
今日此时,龙傲池改变了一贯行程安排,才只是上午就突然出现回到卧房,推门而入。归澜并没有因为龙傲池的到来产生不良反应,也不似前几日那样匆忙跪地叩拜行礼,而是从容坦然地让她看到他正在看书。
他外伤基本愈合,面色逐渐红润,这些天吃睡随心不必劳作,精神气色都比以前好了许多。他穿着她为他精心挑选的上乘衣物,虽然散发未梳,却别有出尘韵味,宛若谪仙。
他见她走近,才放下书册起身,微笑道:“清幽,你回来了。”
她恍惚之中有些失神,怀疑自己白日做梦。但是他就真真切切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用她期盼已久多次强调想要听到的话那样问候她,她怎能不激动不欣慰?
她颤声问道:“归澜,你想通了?”
归澜幽幽道:“清幽,你让我这样叫你,你许我自行打开锁链,你让我不必对你跪拜行礼用主仆敬语,你为我准备了体面衣装,你放了我爱看的书册,你不责怪我胆大放肆,你的体贴照顾你的慰藉开解……多日来种种作为,我不是感受不到。如果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能够讨得你欢心,我何乐而不为?只是倘若你玩腻了,请一定提前告诉我,免得……”
龙傲池伸手捂住他的嘴,正色道:“归澜,我知道你正在尝试相信我,我不逼你,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身体舒服,但心里很难受,那请告诉我,或者直接按照你想的去做,不用特意讨好我。”
归澜茫然道:“清幽,这几天衣食无忧悠闲安逸的生活,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我真的很舒服,但我心里确实惴惴不安。若不是游戏,你为何会对我这样好?你知不知道我很怕,怕尝过这许多美好,等梦醒了一切都回到原来,我会更加痛苦忍受不了。”
龙傲池拉着他的手揽住他的腰,温柔地带着他坐到床上,倚靠着他的肩头深情说道:“我现在无法保证将来许多事情,我说一辈子不抛弃你,可能你也不会相信。那么你就当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游戏,永不结束的梦也好。那样你能够拒绝我么?你愿意陪着我一起么?”
归澜的心中苦苦挣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可以试着相信她,又有无数声音在无情地反驳。过去种种失望与伤害,他永远也忘不掉,他现在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为自己寻找了许多借口。比如当成是主人的奇怪游戏,他才敢按照那种完全不符合奴隶行为准则的方式说话做事。再多美好奢望,他想了也不可能相信,但他确实在想,止不住自己的心向往着幸福。
“归澜,我帮你梳发,下午我们去贤王那里如何?你怎样决定是否拜师,都由你当面对他回复,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的选择。”龙傲池就像普通人家的妻子那样,依偎着她的夫君说着鼓舞人心的话。
归澜点点头,忽然又忐忑地说道:“清幽,走出你的卧房,我是否可以恢复到侍从的礼仪。再如此放肆张狂,怕是别人看着会有闲言碎语。”
龙傲池眼睛一瞪眉毛一扬,不满道:“哪个敢说你我闲话?”
归澜急忙解释道:“少有人知你是女儿身,人前总需谨慎掩饰,免得为你惹来麻烦。”
龙傲池笑了,很开心地说道:“你这是为我着想呢?嗯,你说的对,就依你。不过外出时你要当我的高级贴身侍从,只听我一人调遣。”
等着龙傲池为归澜梳起发髻,阿茹已经将丰盛的午饭送入卧房。
龙傲池心情愉悦,硬是将阿茹也留下,遣开周遭仆人,关起房门,不再讲虚礼,三个人坐成一桌,如家人一样用餐。
阿茹以前随军也常有与龙傲池平起平坐吃饭的时候,她主动示范,添酒布菜张罗,像是家中长姐,又似顽皮小妹插科打诨,三两下就将气氛调动起来,使得归澜也没有了往日拘谨放手吃喝。
阿茹打趣道:“大将军、归澜,你们看起来不像夫妻,倒向是亲兄弟,由我这个大姐姐关照着。”
归澜转头看向龙傲池,她依然是一身男装,眉目脸庞棱角分明,未施脂粉动作豪爽,丝毫没有女儿态。可是他就是觉得她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少了初见时那种冷硬凶狠,多了几分无法言表的温柔。尤其当她看向他,为他夹菜添饭,眼中的暖意熨烫着他的心,让他无来由地感动。
他越发想要相信,哪怕真的就是一场游戏,终有一天美梦会醒,他也愿意他无法拒绝。与这样的她一起享受几日如此的幸福,已经是足够。
听阿茹提起夫妻,龙傲池忽然拍脑袋皱眉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早朝圣上竟开始关心起我的婚事。怕是外边传闻我好男色愈演愈烈,我该怎么办才好?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阿茹轻松道:“这事情老爷和夫人早有安排,大将军也是知道的,如果迫于无奈你不能恢复真身必须娶妻,除了奴婢当挡箭牌,还另有死士忠仆可改了身份嫁入府中。”
龙傲池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想耽误旁人终身,所以才能拖就拖着。可是这次圣上逼婚,不仅旧事重提,还旁敲侧击地暗示,打算将孝敏公主下嫁给我。”
“啊?是皇后所出太子殿下的胞妹孝敏公主么?”阿茹惊讶道,“可是公主明年才及笄,年岁尚小,恐怕……”
“当时我也是这样回答,想要婉言推辞,圣上龙颜颇为不悦。散朝后太子殿下又私下传召告诉我,孝敏公主早已对我芳心暗许,这次我凯旋而归,她更是坚称非我不嫁。我若不同意,她及笄之时就削发为僧出家了却红尘。”
阿茹顿时皱了眉苦了脸,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道:“大将军,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是不是还有时间考虑?不如尽快问贤王殿下请教办法?”
“嗯,我下午也正是要去拜见贤王。”龙傲池又转头很自然地问归澜道,“归澜,你遍览群书又那么聪明,有没有好办法,可以帮我渡过这次危机?”
归澜没想到龙傲池特意如此认真向他征求意见。以前除了明月,根本没有人会向他请教问题,尊重他的想法。他愣了片刻,感受到龙傲池期许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不好意思不回答,于是说道:“澜国前朝史书中有记载曾出过一位女状元。她是女扮男装替患病的双生兄弟赴考,岂料高中后兄弟病死,她只能继续假作男儿入朝为官。因为政绩卓越,皇帝宠信,升迁极快,丞相欲将女儿嫁给她,这才不得不承认女儿身。”
龙傲池兴致勃勃问道:“那么这位女状元的结果如何呢?皇帝没有治她欺君之罪么?”
“皇帝没有怪罪,反而聘她为妃,将她养在深宫宠爱。可惜她再没机会施展一身治世才华为国效力,虽是衣食无忧备受尊重礼遇,却只能与后宫妃嫔为伍做女红消磨时光,没多久就郁郁而终。”归澜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清幽,我觉得你的才智本领如此了得,天下多少男儿都是自愧不如望尘莫及,倘若真要恢复女儿身,受世俗约束困于深宅,你又怎能心甘?就算你仍然可以做一位女将军领兵征战,怕是也不如男儿身份时那样自由舒心。”
“那你希望我怎样呢?难道你就愿意顶着男宠的名声,不明不白留在我身边么?”龙傲池突然问了一句。
归澜不知所措地望着龙傲池,见她神情专注不像是开玩笑,他越发困惑,迟疑道:“清幽,你是问我希望你怎样么?我身份卑微,承诺真心侍奉你,一切听从你安排就好。”
“以前我不觉得尴尬身份是烦恼,不过现在我心里有了你,我只想与你过一辈子。”龙傲池十分认真地宣告,“而且我想堂堂正正与你在一起,现在这种名不正言不顺让你蒙羞的情况只能是暂时的,我会想办法改变。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筹划。”
为了他和她的将来,她是在邀请他一起筹划属于他们的幸福么?龙傲池的话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铿锵有力,归澜不免震撼,早已开始松动的心中壁垒坚墙,如冰浴火终于开始碎裂融化。他恍惚失神,一时无法言语。
71潜龙在渊(中)
龙傲池见归澜垂眸不语,心中一酸,只当他还是不肯信她,顿时没了兴趣再谈将来。她也不愿将自己的悲喜表露出来影响别人的情绪,于是转开话题道:“时辰不早了,阿茹你收了桌子,我和归澜要去贤王府走一趟了。”
阿茹有些担忧道:“大将军,你们一会儿是骑马出去么?归澜的外伤虽然已经结痂,不过大夫说仍需避免颠簸劳顿。”
龙傲池说道:“这个我早想到了。本将军今日出行要拥着美人坐坐那香车。”
阿茹笑着招呼归澜道:“大将军自从五六岁学会了骑马,出门就再没坐过车子。今日是为你破例了。归澜,还不快谢谢大将军如此体贴你,都让我嫉妒了。”
归澜忙不迭道谢,不好意思道:“清幽,你骑马,我步行跟从就好。”
龙傲池却爽朗道:“你我之间不用这样客气,以前是我太粗心,现在我要好好弥补过失。等你伤势痊愈,我就教你骑马。到时候我们一起出门,你骑上那赤兔胭脂兽纵马驰骋,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我那乌云踏雪估计脚力都未必及得上,只有神魂颠倒跟着跑。”
龙傲池很少说这等风趣的话,如今绘声绘色讲的煞有介事,好像亲眼看到乌云踏雪发情被赤兔胭脂兽拐跑的场面一般,归澜不禁遐想神思不由自主莞尔一笑。
龙傲池盯着归澜的笑颜,不知不觉深深沉醉,如果每天都能看到他这般无忧而纯净的笑容,那该有多好。
龙傲池带了几名亲兵护卫,拉着归澜上了香车,直奔贤王府。
贤王命人将二人领入内书房。此处地方,非亲非故寻常人是不能踏入一步的,不过龙傲池若有机要事务,都是在这内书房与贤王商讨。这次贤王允许归澜也一同进入,龙傲池不免高兴,可见贤王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将归澜视为自己人。
见到贤王,龙傲池以臣下自居恭敬问候。
归澜则仍是跪拜叩首,完全依照奴隶面见贵族时的礼仪,不敢僭越。
省去客套虚言,贤王直入主题问道:“清幽,你带归澜来见我,可是他考虑清楚了?”
龙傲池答道:“师兄,他的事情还是由他自己决定。我也不知道他会否拜师,但是无论怎样,我都会支持他的选择,帮他实现心愿。”
贤王不以为然道:“他一个奴隶能有怎样的心愿,用得着劳烦大将军费力照顾么?”
“师兄,归澜的身世你也清楚,他无非是想化解父母那一辈的恩仇,让他关心的人过得幸福。此等心愿若是寻常人家似乎是很容易,但归澜这种情况实现起来就比较困难了。”
贤王正色道:“清幽,你该是记得入门之时师傅对我们说过的话吧?一入师门需心怀天下,舍小家而顾大家,个人恩怨得失是小,江山社稷为重。这些年你做的很好,换成别人未必能做成这样。归澜,我等所学均是治世护国为君分忧之道,倘若只顾自己,实在没有必要。你可愿将来能为世间百姓谋福?你可敢将天下置于亲情所爱之前?”
归澜诚实地回答道:“殿下,下奴受身份所限,虽也读过圣贤书,却不敢有非分之想,不敢谈治世护国。但是如果有机会,下奴愿意为更多人的幸福而努力。下奴只是不懂为何要将天下置于亲情所爱之前,血脉相连情感牵绊岂能割舍抛却?下奴做不到。”
贤王的脸色缓和下来,竟然不恼归澜如此回答,眼中反而流露出些许欣慰,归澜是重情之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也许龙傲池更需要一个能将情字摆在第一位的男人相伴,才会获得更多的幸福。
贤王又问道:“归澜,你可愿拜师?”
“我愿意。”归澜这一次没有用敬语,而是直起身抬头,坚定地迎向贤王的目光,那对琉璃色的眼眸里涌动着对未来的期盼,对美好幸福的向往。
“好,既然你情我愿,我就代师收徒。”贤王顿了一下,严肃说道,“不过为了考验你的能力和诚意,上次破阵算是第一次试炼,其后还有两次试炼。如果你都能顺利通过,我才会为你行拜师之礼,算你正式入门,成为我和清幽的师弟。你可愿意接受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