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5/70页
如受伤的野兽一样凄厉的哀嚎之声再也压不住,从归澜的嘴里溢出,穿透漆黑寂静的夜显得尤为骇人。
龙傲池已经脱衣就寝,搂着阿茹两人相互取暖睡得正香,突然被这声音惊醒。
阿茹迷迷糊糊道:“将军,莫非附近来了野兽?”
龙傲池一拍脑门自责道:“糟了,刚才困乏迷糊,犯懒没解释,怕是下边的人以为我要故意折磨那奴隶,刚才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归澜的惨叫。”
龙傲池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穿好衣裤,紧张道:“我去外边看看,嘱咐他们好生照顾归澜才是。”
阿茹此时清醒了不少,也起身迅速穿衣,劝道:“将军,您且歇下,这种小事哪需要您亲自去办?奴婢替您走一趟,免得您着急火燎,让人看了害怕。”
龙傲池经此提醒,也想到自己平时在人前的冷酷印象,觉得还是让阿茹出面更稳妥。军营里的人都敬阿茹三分,而且她又是姑娘家,那奴隶见了想必不会如见了自己这样害怕。
08何以疗伤(中)
阿茹前脚刚要出门,龙傲池后脚也穿戴整齐跟了过来,犹豫道:“阿茹,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大不了我站远一点,也好学学你如何与人温和说话。”
阿茹揶揄道:“将军,奴婢说句实话,那奴隶确实俊美非常,将军莫非是真看上了他的姿色?”
龙傲池明知阿茹是开玩笑,她却心念一动,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对那奴隶如此牵肠挂肚呢?她找不到合理的说辞反驳,只好也玩笑似地挤兑道:“阿茹,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这等积极要为我跑腿,莫不是也看上了他?不过你可是本将军的爱宠,就算嫁人也需嫁个大官,岂能便宜给一个奴隶。”
阿茹杏眼一瞪,嗔怪道:“天下间男儿没一个比得上将军的,奴婢怎会对旁人动心?”
“真没一个比得上么?”龙傲池说道,“之前也不知是哪个还经常在我面前念叨贤王殿下是真君子,要嫁只嫁他。”
阿茹面色微红,却收起了玩笑口吻,正经道:“将军,奴婢那也是替将军打算。朝中只贤王知晓您是女子,您出征在外,他时常来信嘘寒问暖,军需自他接管也是样样周到细致。贤王虽体弱多病无缘储位,可他才智超群运筹帷幄辅佐圣上处理政事多年,颇有建树深得民心。世人皆道昭国文有贤王武有龙帅,才能如此昌盛。奴婢以为将军与贤王最为相配。”
龙傲池幽幽道:“世人也知道贤王深爱已故王妃柳氏,多年不曾有续弦之意,痴情天下第一。何况我与贤王最多只能算是兄妹之情,他对我关怀无非是念在师出同门,师傅临终对他那番嘱托。我是男是女,他都会如此。”
阿茹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家主子在感情这方面始终缺根筋,她却不知该如何劝。毕竟贤王对龙傲池始终是若即若离,往来书信也没有任何暧昧言辞。可女人的直觉让阿茹多留了几分心眼,隐约意识到贤王多年关照已经远超师门情谊。
“阿茹,别扯太远。对了,我那瓶保命的药放哪了?就是贤王月初送过来的那瓶醉魂丹。”阿茹提起贤王,让龙傲池猛然想到那瓶新近送来的缓解痛苦的良药。
阿茹从床头箱柜中将精致的药瓶取出,攥在手里不交给龙傲池,不满道:“将军,圣上不忍见贤王殿下常年受病痛折磨,命人耗时费力才做成了六粒醉魂丹,贤王又怕将军在外受伤难过便偷偷送了一半给您,让您防备万一。如今您居然想用在一个奴隶身上?”
龙傲池振振有词道:“药是死的人是活的。归澜如果将来能为我所用,可谓万人敌,说不定救我几次性命。一粒灵药换绝世高手二十年效力,这不是很划算么?”
阿茹质疑道:“将军凭什么相信那奴隶活过来就肯甘心为您卖命?他毕竟是澜国的奴隶,您也说过他不识好歹未必能领您的情。”
“我若怕那些,当初就不会设计将他要到身边。”龙傲池果断道,“先助他熬过那霸道的药性,其余慢慢来。”
阿茹提着灯笼,与龙傲池来到空场的时候,守在此处的兵丁正打算泼第二桶盐水。
龙傲池只见归澜因痛楚全身不住颤抖,悬吊手臂的铁链随之叮咣作响,那些绽裂的伤口被盐水冲刷,涌出的血水流淌不止。兵丁们怕这奴隶再出声吵了旁人睡觉,已经用破布捆绑堵住他的嘴,他此时是闭着眼气息微弱。
兵丁见大将军亲临,个个抖擞精神。
龙傲池却并没有靠得太近,远远站定,让阿茹走过去说话。
随着阿茹提着灯笼一步步离开,龙傲池的身影渐渐融在黑暗里,兵丁们看不清大将军的脸色表情,只觉得无来由一阵胆寒。
“刚才是这奴隶惨叫么?”阿茹柔声问了一句。
领头的赶紧陪着笑脸答道:“阿茹姑娘,小的们刚才没有看好,现在已经让人堵了那奴隶的嘴,再不会吵到大将军和姑娘休息。”
阿茹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你们误会将军的意思了。将军并不是存心折磨这奴隶,而是打算让他活的长久为其疗伤。”
寻常兵丁没有太多见识,不敢妄自猜测大将军究竟有何用意。但是大将军就在一旁,阿茹姑娘又是大将军宠婢,她现在如此说,没人敢质疑。
领头的问道:“阿茹姑娘,将军之前曾吩咐,不能让这奴隶昏睡过去,那该如何是好?”
“我带了药给那奴隶服下,一会儿若他还是熬不住痛晕,你们也只能用温和方式叫醒他。”阿茹镇定地吩咐,见这几人仍是面有疑虑,就补充道,“他是将军看重的人,你们怎能怠慢?”
领头的立刻会意。之前他就听陪同大将军赴宴的亲卫们议论,大将军公然声称看上了一个奴隶的姿色,不要天下第一美女而是将这奴隶带回营中。这奴隶的确生得俊美,可惜是个男人,多半不愿雌伏,才惹恼大将军。大将军此番整治他就是磨他性子,自然舍不得真让他死了。将来若这奴隶开了窍,懂得讨大将军欢心,虽然身份卑微,但有主子撑腰那也不是寻常人敢招惹的。
领头的自以为想通了其中关节,又为阿茹姑娘鸣不平道:“阿茹姑娘,您服侍大将军多年,如今大将军看上一个男人,您不难过么,怎还如此好心来关照他?”
阿茹自然不会对旁人讲假凤虚凰的真相,只浅笑道:“大将军看上谁,岂是我等能干涉的?你们小心不要乱嚼舌头,哪句话说的不中听让大将军生气,你们也知晓后果。”
一众兵丁们闻言都是一哆嗦,想起大将军就站在附近冷冷盯着这里用意不明,他们俱都不敢再多言。
阿茹走到树下,在归澜身前站定。有兵丁上前,怕阿茹一个姑娘家嫌脏,就主动将那奴隶的头扳起来,扯掉堵着他嘴的破布条。
归澜头发披散,冷汗和着盐水湿透头脸,堵嘴的布条扯掉之后,口中涌出一股血水,呻吟之声再也压不住。
阿茹急忙取出药瓶,倒了一粒醉魂丹喂入归澜口中。
兵丁们掐着归澜的下巴,迫他将那药丸顺利吞下,又请示道:“阿茹姑娘,还要不要封住他的嘴?”
阿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叮嘱道:“防他受不住咬舌自尽,还是像刚才那样堵严实吧。明日医官给他吃完药,你们再去领些饮食喂给他,别让他饿着渴着。”
兵丁们应诺。
阿茹拎着灯笼折返龙傲池身边,伴着她回去寝帐。
两人入得帐内,阿茹准备再次脱衣就寝,龙傲池却已无睡意,站着发呆。
阿茹关切道:“大将军,莫非奴婢刚才处理不当,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龙傲池摇头,喃喃道:“我站那么远,他们还是惧怕三分的样子,刚才若是我亲自去,也如你那样吩咐,你说效果会否一样呢?”
阿茹纯属为了安慰才说道:“大将军多虑了,那些人虽然敬畏大将军,但也不傻,应该能看出大将军是一番好意。”
龙傲池仿佛受到了鼓励,跃跃欲试道:“那明日我亲自为归澜服药喂饭,你觉得妥当么?”
“这……”阿茹委婉道,“将军岂能屈尊喂一个奴隶吃饭?将军若怕旁人欺辱他,奴婢亲自去照顾他就是。”
龙傲池自然明白阿茹“口是心非”的潜台词,沮丧道:“唉,你是怕我吓坏旁人吧?”
阿茹沉默不答。
龙傲池却赌气道:“怎么连你都不信我?我明天偏要试一试。”
09何以疗伤(下)
龙傲池说完这句,看了看屋内更漏,已是寅时之末。营中兵将勤勉,即使刚刚打了胜仗,训练也丝毫不敢松懈,卯时点名列队操练以振军威。
龙傲池睡意全无,将铠甲披挂在身,对阿茹说道:“你再躺会儿,早饭给我起小灶多做一些,我巡视完操练立刻回来,拿了饭菜和归澜一起吃。”
阿茹见龙傲池坚持要亲自去为那奴隶送饭,还要与之同食,不晓得又会让人怎样误会,就劝道:“将军,饭菜奴婢会精心准备,不如您用过早餐再去喂那奴隶。一来主仆尊卑有别,二来那奴隶手足被缚,您若与他同食,喂他吃喝岂不是耽误了自己用餐?奴婢心疼将军的身体,千万不要任性而为。”
“好吧,就依你。”龙傲池想想也对,营中千万双眼睛盯着,他行事低调一些也好,不过嘴上还是不服气道,“我之前也亲手给伤兵喂饭,与他们同餐同饮,效果不是挺好的么?”
阿茹无奈道:“将军忘了,那几个伤兵感念将军恩德,伤未愈就积极上阵杀敌,已经战死了。”
龙傲池额上沁出冷汗,尴尬道:“阿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茹坚持直言:“所以大家对将军又敬又畏,也是正常的。将军若想改变大家基本已经根深蒂固的印象,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龙傲池委屈道:“阿茹,你为什么不说些鼓励的话。我……我就真的那么骇人?”
阿茹微微一笑:“将军,其实您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既然已经有心要变得温柔一些,想必勤加练习时日久了定会达到目的。”
阿茹如是说着,心里却想,可怜那个奴隶作为将军的陪练,不晓得今后会有怎样的境遇,让人捏着一把汗。
东方泛白,将士们整肃军容,个个抖擞精神认真操练。龙傲池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骑着马溜了一圈,头脑清醒不少,不由自主开始了反思。
她自小生长在军营,无论营盘驻扎在何处,兵将换了几茬,依然能找到一种家的归属感。但她也明白军营与普通的家是不同的,少了儿女情长,多了刀光剑影,生死转瞬。在这样的环境中待得久了,她可以豪迈洒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可以面对血雨腥风百万敌军从容镇定,可以杀人如麻漠视累累白骨,却无人能教她一个普通女人该懂的事情。
以前她不以为意,反正她这辈子也没指望能够过普通女人的生活。但是现在,随着澜国覆灭,昭国周边已无强敌,楚国又与昭国刚刚定盟偏安一隅,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怕是再无大战。宝剑归鞘,将军卸甲,天下初定,安逸的生活很可能比她预料中更早到来,她该如何去适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