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57/70页


  楚曦玉继续奚落道:“贱奴,你以为你的主人会为了这等小事得罪我么?他晚上不用你服侍,还不是乖乖乐意让你来伺候我?”
  归澜真的很想知道,龙傲池究竟对他在不在乎,会不会因为他挨了打受了委屈,就真的敢对楚曦玉做什么。便是龙傲池出于大局考虑敢怒不敢言,那也会让她厌恶乃至疏远楚曦玉,这样不是更好么?否则那么光芒耀眼的楚国大皇子,总有一天会让龙傲池倾心。归澜为自己这等小人算计的心思又觉得悲哀,他明白其实是自己毫无信心不够坚定,而且不信龙傲池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爱他。可他确实比不上那些优秀的男子啊,他是下贱该狠狠打。
  血腥之气被寒风送入楚曦玉的口鼻之中,他全身打了一个冷颤。
  这时有信使飞马入营,送来加急公文,直抵楚曦玉近前翻身下马,喊道:“大殿下,是圣上谕旨,请您尽快查看。”
  亲兵侍从接了信函查验无误,才转交到楚曦玉手中。
  以前不是没有在三更半夜收到过父皇的信函旨意,不过大多数都是责骂的口吻,嫌他做错了这个做错了那个,命他火速回京领罚。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捧着圣旨不愿打开,唯恐看了会更加失望。然而他又不敢抗命,不敢不看,不敢怠慢,甚至是屡教不改还带了丝丝期盼,希望是除了例行公事之外,还能看到父皇嘘寒问暖的话语。
  楚曦玉颤抖着双手展开皇室御用淡金色的纸笺,扑面感受到加了香料的御墨那种芬芳气息,他闭眼再睁眼,凝神望向纸上的字迹,短短一行,却不似以往的例行公事,虽然没有问候没有表扬,不过字里行间是隐含了他期待已久的那种关怀之感。
  楚帝言道他已经移驾北都苑行宫,命楚曦玉不必急于赶路,春节庆典就在行宫举行。
  北都苑在楚国都城正北一百里,依着北都山,山高入云,峰顶冰雪不化,山脚下温泉流淌,一年四季的景致都浓缩在此,宛如仙境,为楚国皇族春季踏青、夏季避暑、秋季游猎、冬季赏雪的好去处。
  从边关到楚国都城,急行军也需七八日,若是去北都山行宫,差不多可以节省一日半的时间,恰好能在年前赶到,父子团聚共同守岁除夕。
  楚曦玉原本以为,他没能将二弟安全带回来,父皇应该是生气怨恨他的无能,不曾想父皇竟会是离京移驾,难道父皇也是希望早点见到他的么?
  温暖的感觉从心底生发,奇迹般平息了楚曦玉刚才因嫉妒而起的恼恨狂乱。他小心翼翼将圣旨收好藏在怀中,再抬眼看着正在遭受严刑责打无力挣扎的归澜,他忽然轻轻叹息,说道:“你们停手,先把他放开吧。”
  归澜跌在地上,出于本能地蜷缩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不知道楚曦玉是打算放过他,还是想换成更残酷的刑罚继续折磨他。他闭上眼,暗中运功调息,缓解身上的痛楚,积攒着体力。他记得天亮时要早点回去,不能耽误了龙傲池洗漱,她手臂受伤,没有他服侍,穿衣束发都很不方便,她是需要他的。归澜如此想着,身上仿佛也就不那么痛了。
  正是黎明前夜最黑的时刻,星月无光,火把突突地跳着,血腥味久久不散。
  脸色苍白闭目倒地,脊背上已经血肉模糊的归澜,让楚曦玉觉得格外刺眼。他大步走到归澜面前,用靴子踢了踢归澜的软肋,冷喝道:“贱奴,这次暂且饶了你,快滚,别脏了我的眼睛。”
  归澜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爬起,跪伏在地,用很标准的奴隶礼仪叩拜谢恩,拾起了衣服和草鞋,被士兵粗暴推搡着,踉跄离去。

  95楚帝行宫(中)

  夜黑冷寂,寒风瑟瑟,归澜却只是将衣物拿在手里,小心地避开身上伤处免得脏了体面的布料。这完全是不经思考出于过去习惯下意识的行为,等他走到了龙傲池的帐篷附近才惊觉,他应该去河边清洗干净,收拾妥当了再回来。万一让景叔看到他这等狼狈模样,他该如何解释?
  不过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归澜,他不就是这样打算的么,让景叔甚至是龙傲池看到他受了委屈,从而对楚曦玉失望疏远,或许龙傲池还会因此恼恨楚曦玉。他嘲笑楚曦玉为情所困,他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也逃不开患得患失的心态,不由自主使了这种下作的伎俩。
  归澜自卑愧疚,扭头又向远处的河边行去,打算洗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一下。
  景叔眼尖,远远看见归澜回来,招呼道:“归澜,你可回来了,龙统领刚才惊醒还在念叨你。”
  不待归澜回答,帐篷里就传出了龙傲池的声音:“是归澜回来了么?快让他进来。”
  归澜本想找借口离开,但是听到了龙傲池的召唤,他怎么也不敢怠慢,终于是叹了一口气,穿上外衣,暂时遮住满身新伤,加紧走了两步,进到帐篷之内。
  龙傲池因伤疲惫,扎营之后草草用饭就在归澜的劝说之下安寝休息,可是半夜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再无法睡得踏实。
  噩梦里她孤单无助,被困在一片冰雪皑皑的地方,周遭全都是敌军虎视眈眈,她伤重不能行走也无路可逃,漫天羽箭破空袭来她避无可避。若是以前她不会怕,战死沙场流尽鲜血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现在她有了归澜,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她想和他一起到天荒地老,就算必须死,她也希望可以在死前再多看他一眼。
  寒冷孤寂恐惧的感觉那么真实,她在睡梦中禁不住哭泣,醒来后泪痕未干,最迫切地想法是看到归澜,让他抱抱她,让他温暖她。她喊着他的名字,景叔却告诉她归澜被楚国大皇子叫走问话。
  龙傲池哪里还有心情继续睡?她人躺在帐篷里,闭着眼睛焦急地等待,外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听到景叔喊话,她知道归澜回来了,再也等不及,倘若他不进帐篷,她就要出去找他。
  门帘挑开又放下,她的归澜终于出现在面前。
  龙傲池支起身子,眼中满是渴望,柔声说道:“潜渊,你过来,我冷睡不着,你陪陪我可好?”
  她是需要他的,一刻不见就如此惦念,全写在她的脸上眼中,他能看的出。归澜这样想着,心中暖暖一片,靠得更近,却猛然间停在她身前一尺开外,因为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味。
  龙傲池也察觉到异样,将灯烛拨亮,关切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啊,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归澜知道瞒不住,只好走到她身旁,故作轻松道:“清幽,是大殿下刚刚责罚了我,一些皮肉伤而已。”
  龙傲池此时已经能够看清归澜后背上的衣襟湿红一片,定然是伤口撕裂严重皮开肉绽,她顿时脸色一寒,恼怒道:“楚曦玉怎能如此过分?他凭什么责罚你?他就丝毫不顾念亲情么?”
  归澜压着心头的委屈,反而替楚曦玉开脱道:“我们未必是亲兄弟,何况大殿下也有他的苦楚。他生气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
  龙傲池听得一头雾水,迷茫问道:“你喜欢我,关他什么事?”
  龙傲池这种没心没肺的回答,让归澜暗中禁不住十分得意,看起来她对楚曦玉并没有上心,他于是微微一笑坦言道:“清幽,大殿下虽然不知道你是女子,可他今天对我说,他喜欢你。而他是一国皇子,怎敢明目张胆对你这位别国大将军示好呢?所以他拼命压抑着,又很是嫉妒我,才会随便找了借口责罚我,发泄他的怒火怨气。”
  经归澜这番提醒解释,龙傲池才恍然察觉过去楚曦玉各种亲近的意图隐藏在深处的爱慕之情。怪不得她总觉得楚曦玉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她一直以为是惺惺相惜知己之谊太过热情的错觉,没想到楚曦玉竟是对她存了这种心思。龙傲池咬牙切齿道:“楚曦玉不知道我是女子还对我怀了这等心思,真是讨厌,下次我避开他多些防备,免得被他占了便宜。”
  归澜笑意更浓,身上的伤都不觉得痛,握着龙傲池的手深情道:“清幽,你说你讨厌他,我竟然很高兴很得意。”
  “你爱听,我就多说几次。我就是讨厌他。”龙傲池傻傻地又重复了几遍。
  归澜笑容依旧,琉璃色的眼眸里却渐渐透出了苦涩,喃喃道:“清幽,你真好,愿意这样哄我开心。”
  “我不是哄你,我是说真的。”龙傲池正色道,“快将衣服脱下来,让我帮你敷药疗伤,天亮了还要赶路,你伤的这么重生熬着可不行。”
  “清幽,你为什么不责怪我?我没有反抗,任由旁人整治弄了一身伤,你为什么不生气?”归澜忽然问了一句。
  “你都已经受伤,我怎能责怪你?是他们欺负你,我应该去惩治他们替你出气。”龙傲池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她已经隐隐体会出归澜说不出口的那些彷徨无措。
  归澜口唇微动,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坦白道:“清幽,其实我当时可以反抗,可以挣脱,可以大声呼救或求饶,说不定能够让大殿下放弃了责罚的念头。但我没有那么做,我是故意找打,我想你可能会因此就讨厌他疏远他。我是不是很卑鄙?利用你现在对我的宠爱,算计着旁人,自己没有本事没有信心时刻担忧害怕你的心被旁人抢走。我真的想留在你身边久一些,不愿被你抛弃。可那么多优秀的男子,他们都喜欢着你,愿意亲近你为你付出,比我能给你的多许多,我……”
  “潜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龙傲池扑入归澜的怀中,紧紧搂着他,贴在他胸口,郑重道,“他们怎么想他们喜欢谁,都与我无关。我的心里只有你,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信?”
  “我当然信你现在的话。”归澜痴痴地望着怀中佳人,幽幽道,“但我不信我自己真的值得你爱那么久,当你发现他们比我好比我优秀,你不再喜欢我,我其实也可以接受的。我只希望那一天晚一点来,清幽,我……我想你只喜欢我一个,我是不是很贪很自不量力?”
  龙傲池抬起头,用自己的唇覆上他干涩的唇,她的眼中是关切和心痛,她的脸上却渐渐绽出了笑容。她狠狠吻着他,吻到两人都几乎窒息才恋恋不舍的分开,霸道而开心地宣告:“潜渊,我喜欢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希望我只喜欢你一个,说明你是爱我的。我很高兴你能这样说。你有没有发现,你比以前有自信了?以前有什么苦楚委屈你都闷在心里,不会像现在这样敢对我坦白,你已经信了我,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和情意。”
  归澜沉浸在她的亲吻和笑容之中,只觉得周身滚烫心中暖意融融,情绪起伏激荡。她都这样说了,她都是他的人了,他为什么不信?他应该抛开所有的杂念,享受着她给的好,这样她就能开心。哪怕将来他与她之间发生了其他变故,他又何必患得患失担心那么多?她现在是爱他的,他亦是喜欢她的,他已经比楚曦玉幸福许多,他应该高兴得意。
  “潜渊,我为你宽衣如何?”
  归澜脸色一红,他能感觉到她对他身体的渴望,他其实也想抱她,亲近她。
  龙傲池却是压下欲望悸动,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别乱想,脱了衣服我给你敷药。”
  归澜暗自检讨,急忙收敛心神,不好意思地答道:“清幽,只是荆条打的,看着流血破皮,并没有伤筋动骨,上不上药都行。你若为我敷药,明天让人见了,岂不是更嫉妒?”
  “我就是让楚曦玉嫉妒,气死他。谁让他欺负你?我明天要找借口与他比武切磋狠狠揍他一顿打到他爬不起来,再让他看着你与我同骑,让你趴在我背上好好休息。”龙傲池少有如此任性冲动的言辞,一边说一边动手去解归澜的衣物。
  归澜巧妙避开龙傲池伸过来的手,阻拦道:“清幽,你忘了出发前你答应过要听我的?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暴露你对我这么在乎的内情,否则大殿下可能会对你我更多防备。反正这种小伤不治疗三五日也能结痂,你若真是舍不得,就说为了抓紧行程,许我骑马,赤兔只肯让我骑,大殿下是知道的。”
  龙傲池万分不舍道:“不上药又骑马颠簸伤口会很痛的,我背上的伤已经愈合,赶路还是隐隐作痛。你脊背上撕裂了那么多处地方,我实在……”
  “清幽,大局为重。”归澜正色道,“你若没有给我疗伤,表现出不在乎我的样子,说不定大殿下反而不会再嫉恨我,还会同情我关照我,我就有借口打着大殿下的旗号行事。你若是对我好,让大殿下看到,他心里不舒服背地里算计我,我岂不是要时刻留神防备着?你放心,我真的没事,现在都已经不觉得疼了。
  归澜伤成那样怎么可能不疼,不过龙傲池懂得他的心思。她决定尊重他的意思,支持鼓励他的计划,这样他的信心才能够逐渐增长起来。他更需要的不是她嘘寒问暖敷药疗伤,而是她对他的信任和认同。所以她狠下心没有再劝,将自己脸上的关切之色一点点藏起来,调整到常规冷冰冰的样子,就眼睁睁看着他带着那样的伤,服侍着她穿衣束发,出出进进为她打水梳洗。
  东方微微发白,黑夜将尽,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96楚帝行宫(下)

  天明,队伍开拔。
  楚曦玉注意到归澜的伤势似乎根本未经处理,身上单薄的衣物已经被血水染红大片,他脸色苍白,却不得休息,恭敬小心地伺候在龙傲池的马前,而龙傲池的脸上淡漠如常。楚曦玉觉得或许昨晚是自己太敏感,嫉妒得失了理智,现在看来龙傲池应该只是迷恋归澜的姿色,当归澜是个发泄物件,根本不在乎归澜死活。
  楚曦玉又开始有些于心不忍,不等龙傲池提什么,他就已经策马走到龙傲池近前,主动开口道歉,打算为归澜做点事算作补偿。他说道:“龙统领,我昨晚醉酒为了一点小事就责罚了你的奴隶,请你莫要见怪。今日咱们还需加紧赶路,不如让你那奴隶也骑上马,免得耽误行军速度。”
  经过昨晚的事情,龙傲池对楚曦玉的评价大大下降了一块,已经没有了当初引为知己的那种亲近,她虽然看出楚曦玉对归澜生了同情怀了内疚想要弥补,但她不会原谅他,也不想给他机会。于是她阴沉着脸色,故意赌气道:“大殿下,哪有让奴隶骑马的规矩?那奴隶昨晚服侍不周,本来就该罚,大殿下无需多虑,他只是一点小伤又没断手断脚的不会妨碍赶路。”
  龙傲池倒要看看楚曦玉是否真的愿意维护归澜。
  楚曦玉听龙傲池说的如此淡漠凉薄,不免对归澜的同情又多了几分,深深自责,嫉妒之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放下身段,诚心诚意恳求道:“龙统领,那赤兔胭脂兽旁人也骑不得,你既然已经赏了给归澜,暂且就为他开个特例。我昨晚罚他重了一些,你就当送我个面子可好?”
  龙傲池本意是要难为楚曦玉,可是她也不想错过此等能名正言顺让归澜骑马随行的机会,于是耐着性子客气几句,就不再推辞,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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