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56/70页
晚饭过后,已近深夜,送走同僚,楚曦玉毫无困意,信步溜达去了昭国营盘地界,不由自主就走到了龙傲池安歇的帐篷附近。一抬眼,楚曦玉便能看见龙傲池的乌云踏雪还有赤兔胭脂兽就拴在附近,而归澜蜷缩着身体没有任何铺盖,竟是幕天席地躺在帐篷外边,与牲畜的待遇没有两样。他于心不忍,靠到近前,低声问道:“归澜,你怎么不进帐篷休息?”
归澜早就听出是楚曦玉靠近,他故意装作惶恐的样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叩拜行礼,不敢抬头。
景叔正在帐篷外边站岗,看到楚曦玉走近,急忙施礼问候:“大殿下,龙统领已经睡下,您是来找她的么?”
楚曦玉不愿打扰龙傲池休息,只好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既然已经睡下,那我就不打扰了。天气寒凉,你们在帐外也该多穿一些衣物,免得受风。”
景叔知道楚曦玉除了惦记着龙傲池,还关心归澜,他于是一本正经回答道:“大殿下,我等护卫主人并不觉得辛苦,早已习惯。至于那贱奴,主人已经开恩,没用绳索拴着由他晚上自己找地方休息。”
楚曦玉暗想,恐怕是没人将奴隶当人看,归澜虽然获准自行找地方休息,却也不敢远离主人不敢进入普通营帐。他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也正想着单独与归澜聊上几句顺便打听龙傲池近期情况,于是对景叔说道:“那我将这奴隶带回营帐说说话可好?如果龙统领临时有什么事情,尽管差人去我那里叫这奴隶回来。”
景叔客客气气道:“大殿下需要这贱奴服侍,想必龙统领一定不会介意。您请便,早上将这贱奴打发回来就好。恕在下不能相送。”
景叔说完,一扭头冲着归澜凶道:“贱奴,好生伺候大殿下,早上别偷懒快点滚回来,若是耽搁了主人洗漱,小心挨鞭子。”
93秘密任务(下)
归澜安静地跟着楚曦玉回到他的营帐。门口的护卫见到大殿下深更半夜带回一个俊俏奴隶,都装没看见也不敢过问,免得扫了主子的兴致。
帐帘挑起,露出里面铺的一层厚厚毯子,楚曦玉注意到归澜有些犹豫停顿,他就催促道:“快进来,外边冷。”
归澜于是不敢再怠慢,脱去了草鞋,又将上身穿的粗布衣服也一并脱掉,放在帐子外边不碍事的角落,这才赤着上身跪地膝行跟在楚曦玉身后爬进帐内。
楚曦玉脸色一沉,问道:“你脱了衣服鞋子是做什么?”
归澜垂头而跪,小声解释道:“下奴鞋子肮脏,唯恐污损家什物件,不敢穿入。而且下奴没有多余的衣物,怕万一服侍不周受责罚……所以,请殿下恕罪。”
楚曦玉望着归澜那伤痕累累找不到一块完整肌肤的脊背,听着他如此小心翼翼地解释,心里一揪,半晌无言。归澜有可能就是他的亲弟弟啊,他怎忍见归澜继续受这等委屈?哪怕二弟不愿认这样的兄弟,但他不可以不管,不可能漠视。
楚曦玉坐在矮榻床铺之上,沉声说道:“归澜,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归澜自门边恭恭敬敬爬了几步,在楚曦玉脚边跪好,依然不敢抬头,只卑微问道:“大殿下需要下奴做什么?”
归澜语气中隐隐透出戒备之意,难道是怀疑深更半夜找他来,是让他侍寝么?不知道那一日二弟都对归澜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他有否存了些许希望?他就从没怀疑过,他有可能是楚帝之子么?
楚曦玉温和问道:“归澜,二弟上次对你说,你有可能是我们的兄弟,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归澜平淡而麻木地回答道:“下奴身上并没有二殿下所言的胎记,下奴亦不敢痴心妄想。”
“这次你来楚国是个好机会,我能让你见到父皇。倘若你真是我们的兄弟,我和二弟就算不喜欢不能接受,也会听从父皇的安排。”楚曦玉心里虽然是同情归澜的遭遇,但是他觉得二弟说的更有道理,像归澜这样出身低贱以色侍人的肮脏奴隶,倘若真是他们的兄弟,对于皇室而言就是一种耻辱。如果父皇明智,多半也只是私下相认,给归澜一些好处补偿,找个地方将他秘密看养起来,不可能公之于众。所以他才会这样理直气壮对归澜说话,潜意识里还是将归澜当做无知奴隶对待。
若是以前归澜听到这样的言辞丝毫不会觉得委屈,人家堂堂一国皇子能和颜悦色对低贱奴隶说话,已经难得,他不敢奢求。可是他现在已经有了龙傲池,享受过她给他的尊重和关怀,他知道他也可以被重视被牵挂被爱,再听楚曦玉如此说话就不由自主感觉到一种凉薄和轻蔑之意,让他对父兄之情的牵挂淡了几分。
归澜明白,在别人眼中,他终究只是一个奴隶。即使楚曦玉怀疑他们是血亲,也还是以主子的姿态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明说他不愿意接受这样低贱的兄弟。就像当初楚曦云毫不掩饰流露出恨意,言语羞辱他一样。他们对他的态度本质上没有不同。这样的兄弟,不认也罢。倘若楚帝亦是如此态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楚帝不愿认,他发誓不能认,这样反而会让他少了内疚松一口气。
楚曦玉见归澜仍然垂头不语,他忽然有些不耐烦,怀疑自己是对牛弹琴,就问道:“归澜,你明白我刚才说的意思么?你就不希望我能帮帮你么?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试着劝劝龙大将军放过你。我知道你是不愿以色侍人的。”
“下奴身无长物,没有资格开口求人。请大殿下恕罪。”归澜此时已经没有心情纠缠在身世问题上,看来一切都要见了楚帝才有可能明了。他想将话题转移到别的方面,尝试着去探听有用的情报。
楚曦玉能够隐约感觉到归澜似乎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他不禁诧异道:“归澜,你是怕龙大将军知道了不高兴又要责罚你么?你不要怕,若你真是我兄弟,我会帮你。”
本该是感人的话,归澜却觉得无非是在敷衍。楚曦玉其实只是在可怜他而已,所以他淡淡推辞道:“谢谢大殿下抬举,下奴怎配那样的身份?下奴现在已经懂得如何讨好主人,过的比以前舒服许多,不愿再冒风险。”
楚曦玉上次是与龙傲池一起亲自动手为归澜敷药疗伤,他看的出比起那会儿,归澜的身上又添了无数新伤痕,鞭打、利器贯穿、剜肉留下的凹陷,最新一处在手臂上,刚刚才结痂。如此已经算是过得比以前舒服多了么?那他以前究竟是怎么过的?
楚曦玉关切道:“我记得上次你激烈反抗我的碰触,莫非现在你已经习惯了服侍男人?二弟说你武功尚存,你就没有想过凭着你的本事比现在过得更好一些?若你真是我们的兄弟,就不可以再以色侍人为低贱奴隶,否则皇室颜面何在?”
“大殿下如何判断下奴身世?大殿下不是也觉得下奴这等低贱奴隶,认祖归宗只会给亲人带来耻辱么?那还不如不认,免得让大家为难。”归澜抬头,盯着楚曦玉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大殿下无需再为下奴费心,下奴其实是喜欢主人的,愿意侍奉在她身边。这已经比下奴过去的生活好了许多,下奴很知足,不会再奢求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你喜欢龙大将军?”楚曦玉的心跳陡然加速,完全忽略了其他内容,张口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们都是男子,你怎能……”
楚曦玉虽然这样问着,内心深处却极为震撼彷徨无措。归澜的话让他惊觉了自己拼命压抑许久的真实情感。他自从见到龙傲池,自从与其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他的心中就深深烙印下对方的身影。龙傲池对他笑,他就无端欢喜,龙傲池对他冷淡,他就会伤心难过。他早就意识到自己对龙傲池有着近乎疯狂的独占欲,这曾经一度因为公事繁忙和二弟的到来暂时被他封锁压下,不过没有丝毫消减反而变得越发扭曲。现在他又能与龙傲池走在一起,他总是控制不住想要亲近。他难道不是喜欢龙傲池么?英雄相惜,义结金兰,这些都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要的就是龙傲池的身和心。
然而身为楚国皇子肩负重任,即使渴望即使认清了自己的情感,楚曦玉仍旧不可能像旁人那样肆无忌惮宣称自己喜欢一个男人,还是昭国的大将军。因此楚曦玉越发羡慕甚至是开始妒忌归澜,他不由自主变了腔调,冷冷奚落道:“龙大将军的确是盖世英雄,人人敬仰,你爱慕他没什么不对。可你算什么东西,龙大将军是不可能看上你的,他早晚会娶妻生子,抛弃你这种低贱玩物。我劝你收了心,不要妄想,免得将来难过。若有机会,还是早些离开他更好。”
归澜记起温泉池畔她对他说过的话,琉璃色的眼眸中荡漾着幸福笑意,坦言道:“她亲口对下奴说,只要下奴愿意与她在一起,直到她想抛弃下奴的那一天都不背叛,她就会帮下奴完成一个心愿。她是喜欢男人的,而且她也说过她是喜欢下奴的。”
“你真傻,这种甜言蜜语无非是哄哄你,你居然也信。”楚曦玉残忍地驳斥,心中却嫉妒的抓狂,若非他还残留着一丝理智,他恨不得立刻拔出佩剑就将归澜杀了。归澜不过是一个低贱奴隶,也配让龙傲池许下那种动情的誓言么?
归澜从楚曦玉的表情中发现了他莫名其妙汹涌而出的恨意,禁不住质疑道:“莫非大殿下对下奴的主人是存了别样心思,不仅仅英雄相惜这么简单?”
楚曦玉脸色阴寒,目光凛冽,盯着归澜已经不复刚才的温柔,咬牙切齿恨恨说道:“龙大将军那么出色,我喜欢有什么不对?莫非只许你这等贱奴惦记着么?我与龙大将军畅谈天下共研兵法把酒放歌的时候,你也就是洗干净了跪在床边等着临幸的发泄物件。你懂什么?天下间那么多优秀俊才,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你这种奴隶,龙大将军看上的无非是你的姿色而已。”
归澜垂眸低头,虽然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楚曦玉无非是因为嫉妒而随意乱说发泄一番,他完全不用听。但是楚曦玉的言辞还是止不住,钻入他的耳中,逼向他的心里。
龙傲池与楚曦玉之间的确相谈甚欢,聊天下时局聊兵法治军,互相引为知己。而他出身低贱常年被人践踏折磨,虽然蒙明月照顾读过几本书,无非是道听途说纸上谈兵,没有半点实际经验更不懂领兵打仗,与龙傲池征战南北的见识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驻军边关的楚曦玉也远远不及。
这样的他,就算会些武功容貌生的俊,那也是根本配不上龙傲池的,龙傲池应该也是很清楚,才会千方百计让他增长见识促成他拜师学习。别人不想,就只是贤王和楚曦玉两人,论身份地位才情容貌均是十分优秀,哪一个都比他强了许多,他们的心里又是念着龙傲池爱意难掩。他一个低贱奴隶何德何能,敢恬不知耻妄图长久占着龙傲池的心?
94楚帝行宫(上)
楚曦玉见归澜仍旧垂头不语,无悲无喜仿佛根本听不见他那些羞辱言辞,他更加气恼,抬脚就踹向归澜的肩头。
归澜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无法放下心中自卑,看到楚曦玉的动作他懒得躲闪,由着楚曦玉发泄。他想或许身体上痛了,就能忘记心中的伤。
楚曦玉结结实实一脚踹在归澜身上,将他踢翻在地,望着他蜷缩起身体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似是准备继续挨打,楚曦玉的情绪更是剧烈起伏。理智告诉他不能动粗,归澜有可能是他的亲弟弟,情感却在疯狂叫嚣,就是归澜抢走了他的龙傲池,那只是一个贱奴一个供人发泄的物件而已。
归澜看着楚曦玉纠结的表情,不知是自嘲还是可怜楚曦玉为情所困,总之嘴角微微上翘。
这种表情极大地刺激了楚曦玉,他责问道:“你笑什么?”
“下奴觉得大殿下好笑。”归澜的笑容越发明显,拼命压着心头自卑,找寻各种各样可以骄傲的理由。让楚曦玉都能这样嫉妒,他是不是应该得意呢?
楚曦玉脸色铁青,直觉归澜是看破了他爱慕龙傲池的心思,又因龙傲池根本不曾对他有任何喜欢和回应,所以才笑的那么得意。他越发恼怒,抛去理智上去又是重重一脚踩踏在归澜脊背上,用冷硬的皮靴狠狠碾压,怒斥道:“竟敢笑我?你不许笑!”
归澜趴伏在地感受着脊背上清晰的痛楚,却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可以分散心里的伤,他于是更加放肆地挑衅道:“堂堂楚国皇子居然是喜欢男人还不敢说,不是很可笑么?”
“谁说我喜欢男人?”楚曦玉慌忙矢口否认,他以前虽然不沉迷女色,却也不曾对男人感兴趣,唯独龙傲池是特例,他从仰慕直到见面后畅谈不知不觉就动了心。
归澜闻言浑身一颤,禁不住怀疑难道楚曦玉看出龙傲池是女子?楚曦玉怎么会知道龙傲池的秘密?不应该啊。惊疑不定之中,归澜下意识地反抗着楚曦玉的暴行,嘴里试探着问:“龙大将军不是男人么?”
楚曦玉感觉脚下的人在挣扎,他也是下意识地用力踩得更狠,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宣泄无法说出口的那些纠结情感,他恍惚答道:“龙大将军与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只喜欢他,管他是男是女。”
原来楚曦玉的直觉还是很正常很敏锐,可惜他们都被龙傲池的外在蒙蔽,看不清也不敢想她竟是女子。归澜记起当初自己对龙傲池的挣扎和抗拒,被她亲吻之后的春梦,越发觉得好笑。龙傲池是女子,若非她亲口对他说,亲眼让他看,他亦是不会相信。楚曦玉现在的痛苦,他很理解也很同情,然后多了几分窃喜。因龙傲池对他的信任目前看来是比旁人多了许多,他应该很知足才对。
楚曦玉揪住归澜的长发,粗暴地将归澜的头扳起,被那得意中带着怜悯的笑容刺痛,他禁不住狠狠一掌扇了过去。
归澜不愿脸上留下太明显的伤痕,怕龙傲池看了担心,所以挣扎着躲开,让楚曦玉的手落空。
这下更加激怒楚曦玉,此时此刻他理智全部消失,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个奴隶竟然抢走了他的龙傲池,竟然还敢嘲笑他,还敢反抗挣扎戏耍他。他大力将归澜推倒在地,揪着归澜的头发,踩着他的脊背,一顿没轻没重的疯狂踢打。
归澜避开要害,护住头脸没有再挣扎。对他而言,这种踢打带来的痛根本不算什么,楚曦玉盛怒之下的动作比他曾经遭受的那些折磨都要斯文许多。
帐外护卫士兵听到帐内不同寻常的动静,唯恐大殿下出了事情,大着胆子探问道:“大殿下,您没事吧?”
听到护卫士兵的问话,楚曦玉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是堂堂楚国皇子,现在又是在楚国的地盘上,他随便找个借口责打一个奴隶有何不可?他倒是要看看龙傲池对归澜究竟爱是不爱,在乎到什么程度。倘若龙傲池只将归澜当做发泄物件,他责打归澜,龙傲池应该不会与他计较,这样也可以打压归澜的气焰让这个奴隶认清现实。
于是楚曦玉吩咐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贱奴拖出去给我狠狠打。”
护卫们哪里敢问究竟是何原因,呼啦一下子冲进帐内,将归澜拖了出去。
归澜终于是收起了笑容,琉璃色的眼眸黯淡下来,流露出失望与伤心之色。楚曦玉有可能就是他的亲哥哥,楚曦玉也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仍然可以狠心如此对他,就因为他是低贱奴隶,就因为他们喜欢同一个人么?他只觉得心底一片寒凉。如果是以前的归澜,他或许根本不会想这么多,由着旁人整治而已,可是现在他禁不住抬起头大声问道:“大殿下,下奴究竟犯了什么错?您并非下奴的主人,怎能随意处置下奴?”
归澜的倔强质问激得楚曦玉面容扭曲,冷笑道:“这里是楚国,我身为皇子难道还没有权利责罚一个下贱奴隶?”
护卫们见楚曦玉动了真怒,纷纷操起手里的枪杖击打在归澜毫无遮掩的脊背上。
“拿荆条打,我要看到见血,他不求饶,我不喊停,你们就继续。”楚曦玉想要看到归澜屈服的样子,他觉得也许那样可以平复他心中失常的落差。
归澜的手臂被士兵左右拽开,身体直跪在地上,有人踩着他的脚腕。荆条上生着尖刺呼啸而至,重重击打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每一下都见血,伤痛彻骨。归澜其实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挣脱这种束缚,但是他忽然失去了勇气,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