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60/70页


  楚帝望着归澜膝行后退到门边的身影,盯着他起身踉跄推门离开的样子,眼中的阴沉之色不断翻滚,禁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线曾经回报,说归澜对楚曦玉坦言是喜欢龙傲池的,这一点楚帝原本不相信,可是现在归澜镇定的很不自然,离去的太过焦急,甚至都没有说一些能让人放心的话,一切都不太正常。
  楚帝久居高位执掌皇权,心机深沉阅人无数性格多疑,综合种种迹象,他猛然间似乎是醒悟了什么,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惊涛骇浪扑面袭来,激得他彻骨奇寒。就算楚帝自己都难以置信,但他的直觉让他不得不怀疑归澜与龙傲池之间的真正关系,不似主奴不似仇敌万一是他推测的最坏的情况,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顿时心神大乱,再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严,顾不得扮演思念爱子的慈父角色,他紧跟着追到门外,想要出声叫住归澜,同时示意手下立刻将归澜控制住不能让归澜离去破坏了大局。
  然而就在此时,数道寒光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至,毫不客气向着楚帝的头脸袭来。

  100番外壹:例行刑责

  澜国都城很少下雪,秋冬季节里多雨阴冷,我最讨厌这样的天气,让我容易联想到过往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尤其今日,我午睡时不出所料做了噩梦,心情更糟。
  我穿着木屐走在积水的石地上,宫女撑开油纸伞将风雨阻挡在我身外绝对不会让雨水打湿我的衣物,但是扑面而来的寒气仍然很重,湿漉漉的泥土味道避不开。
  已经是掌灯时分,我的目的地是下奴院子里的刑房,每个月的这一天,我都会亲自去那个阴森黑暗充斥着血腥气味布满各色刑具的房间,风雨不改。
  归澜就跪在院子里一片专门为他准备的锋利碎石之上,高高举起那根特别设计的沉重刑鞭。他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前胸后背都有一些尚未愈合的伤口,被雨水冲刷了一整日已经没有血色,泛着凄惨的白。他在看到我的时候,却挣扎着挺直了脊背跪得完全符合我要求的那种吃力痛苦的标准,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我知道昨日他在死士堂训练的时候,右腿膝盖上被利刃划了一刀也许还受了内伤,他没能完成教头苛刻的要求当晚挨了一顿鞭子取消了饭食以示惩戒。不过今晚是每月例行刑责的日子,他无论伤病都要从早上起就跪在下奴院子高举刑鞭一整天,恭恭敬敬等候我的到来。
  我看着他淋在风雨中跪在院子里的样子,往事又浮现在我的心头。
  那时我是卫国一个自出生起就不受父皇宠爱甚至是不被承认的公主。哪怕我的容貌和聪慧强过我的任何一个姐妹,父皇却始终不愿与我亲近。只因为国师预言,我眸色有异乃妖孽降世将为亲人带来亡国之祸。不过父皇老谋深算,亦或是真的存了几分仁慈,没有杀死我没有将我赶出宫廷,反而让我以宫女的身份留在了母后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被皇后娘娘收留教养,娘娘为我取名叫云儿,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除了兢兢业业完成宫女本分之内的杂务将主子们服侍周到,还努力学习各种技能,厨艺女红甚至是歌舞诗词样样精通,因为我发现我学的越多越出色,皇后娘娘越高兴。哪怕因此我常常需要废寝忘食,哪怕旁人和公主们都嫉妒我的美貌和才能故意刁难。但多数情况皇后娘娘会维护我,让我免于严酷刑责,有惊无险地长大成人。
  不过身为宫女奴仆,一些无端的责罚在所难免。我也曾这样跪在阴冷的雨中,举着一个巨大的铜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等着挨鞭子,只因为我调对的热水不合公主的意思。雨越下越大,铜盆里的水越积越多越来越沉,最终我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有皇后娘娘说情逃过了那顿鞭子,却大病一场。
  所以我清楚的知道,归澜此时的痛苦滋味,比我当年应该更甚,我却早已硬下心肠,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我在刑房门口站定,冷冷吩咐道:“贱奴,爬过来吧。”
  归澜高举着刑鞭一点点艰难地膝行爬到刑房门口,我的脚边。我一使眼色,就有侍从走上来接过刑鞭,粗暴地将归澜拖入刑房,以铁链紧紧束缚他的手脚,将他清瘦的身体高高悬吊。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他十六岁的生日。
  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尝到了也许是这辈子最快活的滋味。因为父皇突然公开了我的身份,我受宠若惊,一步登天。我再不需要低声下气看别人的眼色,我亦能随心所欲打扮玩乐。
  我要求父皇处死那些欺凌过我的太监宫女,父皇爽快照做。我故意打碎破坏兄弟姐妹们珍藏的名贵物品,父皇也从不怪我。我任性地向父皇要这要那,他总是微笑着尽量满足我。我经常是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脚下踩着最名贵的柔软皮毛,面前桌上摆放着山珍海味。我穿着父皇赏赐的世上最华美的衣服,被一群贵公子簇拥,他们各尽所能,或吟诗作赋或奏乐歌舞或献上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无非是为了博我一笑。
  再没有人敢欺负蔑视我,就连与我容貌相近的同胞妹妹都不曾有我那样的风光。不过母后看我的眼神中比以前更多忧愁。我私下里问她原因,她却对我说,父皇是想将我远嫁他国。
  卫国是夹在昭国、楚国和澜国之间的小国,一直被视为附庸臣属地位,连续几代皇室都将最高贵漂亮的公主献出,远嫁他国为妃,讨好强国换来一时安宁。强国君主们是不会让异国女子生下的孩子影响了国内政局的,历来远嫁的公主没有子嗣尚能偷生,倘若生了一儿半女就会连带着骨肉一并受苦。父皇显然不想让他爱的女儿们重蹈覆辙。
  算上我,父皇一共有三个女儿,大姐生的早又容貌平平,已经与普通臣子订婚,我还有一个同胞妹妹是母后所出,比我小两岁亦容颜倾城。父皇对她的宠爱远远胜过我,这一点我心知肚明。父皇突然认了我,表现得宠爱我,容我为所欲为,我也猜到了真实用意。可惜父皇不说,我也不想问,何不及时行乐?
  过去的惯例是每当卫国的公主接近待嫁的年龄,就会向强国的皇室发出邀请,举办盛大庆典筹备联姻。这一年昭国莫名其妙提前断绝了与卫国的往来,让父皇十分不安,于是才会在我身上不惜下血本,为我大造声势,希望用我换来一个强国的庇护。
  我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玩弄着心计以美色周旋在那些有可能帮上父皇的各国贵族势力之间,我成功赢得了楚国三皇子和澜国太子的倾心爱慕,也让他们成为势不两立的情敌。
  楚国三皇子楚天阔,传说中天下第一美男子,文韬武略样样出色,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风流多情,在楚国不知道多少女子只因见了他的画像就会迷醉痴狂非君不嫁。可是在我眼中,楚天阔却比澜国太子李庆祥差了一截。并非澜国太子爱我更多,而是因为澜国太子没有别的兄弟,必定继承王位。
  我以为我谁也不爱,风光够了就能毫无遗憾地嫁给澜国太子。但是父皇和我都低估了楚国三皇子的执着和野心。
  楚天阔自信满满向我求婚遭到拒绝,沮丧回国,仿佛忘记了曾经对我讲过的那些甜言蜜语,闪电般移情别恋求娶了楚国统管军权的大将军的女儿。
  我得知了这个消息表面上镇定如常,背地里却压抑不住伤心失望,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败给了楚天阔那个情场老手,我就算已经决定了嫁给别人,我的心上已然无法抹去他的痕迹。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端。似乎噩梦的开端都是无比美好的,让我忍不住想要继续,克制不了沉迷。
  在我十六岁生日,也是出嫁的当天,楚天阔为我送来了一份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大礼”。
  楚天阔假借为我庆生出嫁送礼的名义伪装,骗开了边境城门,不顾两国盟约率领大军长驱直入。澜国来迎亲的队伍闻讯只顾着护送他们的太子仓促逃离,没有人管我们卫国人的死活。不到三天都城就完全沦陷,我才明白卫国的军队是多么不堪一击。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皇宫被楚天阔下令烧毁,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兄弟姐妹被人用绳索拴着,像牲畜一样拉到大殿之前的空地上,就跪在风雨中乞降。
  对了,那天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熄灭了宫墙内残垣断壁的熊熊火焰,却点燃了我炽烈的恨。
  父皇为求活命,眼睛也不眨就按照楚天阔的要求,亲手杀了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并且写下婚书将我的妹妹送给楚天阔为姬妾。楚天阔还不知足,当着众人的面撕开了我血红色的嫁衣,要求我以最下贱的姿态匍匐在他的脚下自觉主动献上我的清白。
  我听见包括父皇母后在内所有活着的人都在劝我,劝我顺了楚天阔的心意以换来他们苟活。我稍有犹豫不屈,他们就更加惶恐,不知道是谁旧事重提咒骂我是亡国的祸水。接着那些冰冷伤人的话纷纷压在我头上,那些来自我血缘至亲的人惊恐仇恨的眼神,让我终于看清了世态炎凉,让我痛入骨髓渐渐心如死灰。
  因为我不肯立刻听从楚天阔的要求,他亲手用马鞭打在我的背上,打碎了我的嫁衣。我记得他一共打了十下,我发誓要加倍奉还。
  “先打五十鞭。”我冷冷地吩咐左右侍从。
  侍从们抡起了那根夹杂着铜丝铁线的刑鞭,狠狠抽打在归澜毫无遮掩的脊背上,鞭鞭见血,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裂痕。他那对琉璃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浓浓的哀伤,无助地望着我,但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求饶毫无意义,会换来更多的责罚。所以他紧紧咬着嘴唇,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只是身体不由自主随着鞭打晃动颤抖。
  很少有人不怕死,很少有人不会痛。
  楚天阔的鞭打,让我战栗,周遭举着滴血刀剑的士兵阴森地盯着我,让我恐惧。
  那时我不想死,我几乎是再无犹豫就决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因为我不甘心,因为我发疯地想要报复,我要让那些伤过我的人加倍品尝我此刻的痛苦滋味。
  于是我低头求饶,主动将碎裂的嫁衣完全脱去,包括裙裾褥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去廉耻爬到他脚边亲吻他的皮靴。他看起来终于满意,用披风将我一卷搂在他怀中。他的动作似乎很温柔,但他身上冷硬的铁甲战衣硌疼了的肌肤,他大力的拥抱撕扯着我背上的鞭伤。痛,真的很痛,身心都在颤抖泣血。
  自那之后楚天阔把我视为低贱的女奴,在我身上为所欲为,将我的骄傲我的自尊一点点摧毁。不管多冷的天,他只准我穿单薄的衣服,我为求温暖必须百般讨好,他才肯抱我在他怀里安抚。他说我的脚长得好看,禁止我穿鞋袜,我怕冷怕疼就只能留在房内床上等他临幸。他对所有人说我不过是他的玩物禁脔,当他的妻子吃醋编造名目欺压我,他可以安然自得冷眼旁观,甚至亲自抢了鞭子狠狠将我打晕。
  我当宫女的时候都不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折磨,我以为我早晚会坚持不住自寻死路彻底解脱。可每次我忍受不了自杀,都会被他千方百计救活,他说要看我生不如死他才会开心。
  “这贱奴腿上好像有伤,你们拿烙铁帮他治治。”当五十鞭结束后,我再次吩咐。
  皮肉烧焦的味道迅速在刑房内蔓延。归澜疼得昏死无觉。
  “这贱奴的指甲好像最近没有打理过。”我故意用很虚伪的关切语调如是说。
  侍从们自然明白我的意思,用锤子将细细的竹条一点点楔入他的指甲,当他的双脚脚趾端头都变得血肉模糊的时候,他终于又痛醒过来。
  我很好心地指派侍从拎了一桶盐水为他洗脚。他惨叫的声音再也压不住,几乎又要昏厥。
  我听得无端心烦,想要静一静,就说道:“堵上他的嘴再打五十鞭,让他缓口气。”
  我坐回椅子上,伴随着一声声鞭子打入肉体的声音,心思竟又跌入了那段不堪的记忆。
  我在楚国的四年,宛如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煎熬。楚天阔却在那四年里先后谋杀了他的两个哥哥。当他成为太子的那一晚,他欣喜若狂,一改往日冷酷对我百般温柔,还破天荒讲了许多甜言蜜语。他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说他下一个目标就是皇位,等他当了皇帝,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挠他对我的宠爱。他求我相信他过去对我所作的一切都是掩人耳目,其实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不得意外而为之他也不舍。
  楚天阔的鬼话,我怎么可能会相信?他想必是玩腻了直接的折磨,想必是为了要用情伤我更深。
  我不信,我不怕。何况我被带去楚国后没多久,澜国太子李庆祥就已经派人与我取得了联系。一年前李庆祥顺利登上皇位,他营救我的计划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到了最关键时刻。不过命运捉弄,我发现我竟然怀上了楚天阔的孩子。
  楚天阔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对我呵护备至。我为了能成功逃离,强压仇恨强颜欢笑敷衍着他,每天坚持在他的饮食里下少量的毒药,日积月累早晚会让他一尝苦果。
  没过多久楚天阔发动兵变逼宫,将内眷提前安置在都城之外隐蔽的地方敬候佳音。他的妻子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时机,嫉妒最近这些天楚天阔对我的宠爱,设计要将我赶尽杀绝。亏得我早有准备,在澜国勇士的保护之下死里逃生去了澜国。
  楚天阔发现我逃走怒不可遏,残忍地活剐了我的父皇,让人奸杀了我的母后,生生摔死我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我都没有回头。我冷下心肠,逃得彻底,改名换姓,以李庆祥为我设计好的身份躲在澜国休养身体。
  我的本意是不愿生下楚天阔的孽种,李庆祥却劝我说稚子无辜,那孩子毕竟也是我的骨血。我很清楚李庆祥隐而未言的深意,毕竟一个活着的楚帝子嗣对澜国或许更有用处。
  我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我亲手为他打上了奴隶烙印。李庆祥则安排了另一个婴儿送去秘密的地方教养,迷惑楚帝的视线,以期将来能派上用场。
  我不择手段一步步向上爬,终于在澜国后宫里占了一席之地,将李庆祥的心牢牢拴在我的身上。于是噩梦就像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亡魂一样,死死纠缠着我,再也无法摆脱。
  如今晚这样寒冷潮湿的夜里,我身边若没有人,定然睡不着。是心虚害怕,是孤单寂寞我说不清。
  一桶盐水已经无法将归澜弄醒,我耐心等待着侍从们用更阴毒的方法唤回他的意识,这个孽种,还要那杀千刀的楚天阔,我都要让他们清醒地尝尽各种痛苦。
  长夜漫漫,例行刑责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101携手逃亡(上)

  “不要让他走。”楚帝大声呼叫。
  周遭的影卫们虽然意识到了楚帝遇袭,仍然不敢违抗主君命令,还是分出一个与黄公公一起去阻止归澜离开。其余人训练有素,有的去追踪袭击者,有的拨开暗器,用肉身护住楚帝退入房中。
  楚帝却紧张道:“把归澜留下带过来,不要让刺客伤到他。”
  楚帝话音未落,院子尚未及撤入房内的影卫就已经没了动静,原来刚才被打落的箭矢上腾起了浓烟,散发出剧烈的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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