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9/70页


  倘若能开通民间贸易,商人逐利,市场扩大,昭国特产进入楚国将获得更多经济收益。贸易往来亦能带动两国文化交融,明里暗里增进沟通了解。无论将来是战是和,从长远看都是利大于弊。
  自从楚国接受盟约,贤王就加强了对楚国的监控研究。此番,贤王得到情报,楚帝获知澜国已降,就指派了大皇子楚曦玉赴昭国谒见隆和帝。但楚曦玉没有选择常规路线进入昭国境内,而是率五千人马绕道澜国境内,欲与龙家军汇合,再一同返回昭国都城。楚曦玉对外宣称此举是因仰慕龙傲池,想早些一睹龙家军风采。贤王却怀疑其另有所图,很可能会与澜王之间牵扯不轨勾当。
  贤王特此叮嘱龙傲池,严控澜王及其臣属,提前拔营回师,尽早与楚曦玉汇合之后将其看住,免得夜长梦多生事端。
  按照原计划,龙傲池打算用十天到半月的时间,肃清澜国各地隐患。现在若想尽早截住楚曦玉,她就需在五日后动身,走西北官道返回昭国国都。不可能指望澜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五服亲眷集结准备好迁去昭国国都的各项事宜,那么她唯有分兵两路自己先走,留下龙家军大部队压阵,将来好“护送”澜王启程。
  于是龙傲池将龙家军高层将领召集在一起,重新部署安排相关事宜。军务处理告一段落之后,又有人来报说城内出现不法之徒作乱闹事,公然辱骂指责龙傲池种种劣迹,比如生性残忍,傲慢无礼,喜好男色,羞辱天下第一美女等等仿佛人神共愤。龙傲池心中暗笑,她等的就是这个,只要有人挑头生事,她便有了借口和线索顺藤摸瓜清剿隐患,有针对性地摧毁不安定因素。龙傲池甚至打算亲自去城里耀武扬威溜达一圈,看看是否还有敢当着她的面挑衅行刺的。
  军务正事一忙起来,龙傲池别的心思就淡了许多,自己都顾不上正经吃饭。等傍晚她从城中回到军营时,才猛然想起,急忙吩咐阿茹为归澜做一碗长寿面送去。
  面做好的时候,龙傲池本打算亲自去喂饭,顺便再找机会盘问归澜身世相关,无奈城中又有人闹事,她只好接着去忙完全抽不开身。
  阿茹主动请命,代为照顾归澜,龙傲池于是放心离开。
  归澜发现每次军医为他灌下那苦涩辛辣的汤药之后,他身体内外的痛楚就会加剧。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却明白自己唯有咬牙忍耐顺从接受。他在漫长的折磨中挣扎,期盼着夜幕降临之后,龙傲池能再次出现。
  那亲兵守信,打了水为他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被鲜血浸染的身体。
  凛冽的寒风中,归澜身上那些绽裂的伤口再次被冷水湿透,被粗糙的毛刷搅烂撕扯,仿佛再历一遍酷刑,慢慢蚕食着他的生命。然而每当他即将昏厥,就会被弄醒,他无法失去意识,更加艰辛难熬。
  剧烈的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剧痛一直持续,停不下,逃避不了,无端端让他绝望。
  为什么龙傲池没有来?已经失去兴趣了么?
  归澜在恍惚中自嘲,真是可笑可耻,此时此刻自己居然满心盼着,下贱地祈求能早一些去服侍那个冷酷的新主人。作为一个卑微的奴隶而言,他的想法并没有错,不是么?他还能幻想什么呢?希望新主人能对他稍微好一点,让他缓几日再继续折磨么?

  15动心忍性(下)

  归澜尝试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可以稍稍缓解痛楚。于是他拼命地回忆与明月在一起时那些快乐的点滴。
  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明月的时候,明月还只有五六岁大,她是一时兴起偷偷溜去宫内下奴院子玩耍。他恰好在院中,正双手高高举着那特制的刑鞭,跪在一根铁链上,等着日落之后的例行刑责。
  虽然即将到来的例行刑责痛楚难熬,但是他觉得每次受罚前跪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去做,就算没有饭吃,其实也是比往日轻松许多。所以他才有心情,注意到明月的到来。
  白日里,奴仆们都在各自的主子身边辛苦侍候,下奴院子空空荡荡,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唇红齿白芙蓉粉面,穿着可身的红色衣裙,梳着一对整齐的发髻以大颗的珍珠做装饰,手腕上戴着亮闪闪的金镯子,胸口挂着长命锁,脚下的小皮靴上还有精美的刺绣。这样的衣着打扮,昭示着她尊贵的身份。
  归澜猜她就是宫内乃至整个澜国,人人羡慕,皇帝陛下最宠爱的明月公主。明月亦是他的主人唯一疼爱的孩子,他的少主人。
  “咦,你是什么人?怎么跪在这里?”明月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除了太子哥哥,她很少见到与她岁数差不多的小孩子。太子哥哥忙于学业一直无暇陪她玩耍,太监宫女们又都是成人,处处顺着她一点也不好玩。
  “下奴归澜,见过公主殿下。”归澜学着奴仆们平日里见到主子的礼仪,匍匐叩首行礼,却不知是否该放下高举的刑鞭。主人吩咐过那刑鞭要举一天,偷懒放下如果被发现,是要加倍责罚的。然而宫内礼仪,奴隶见到皇室贵族都必须五体投地跪拜,他没有遵守规矩亦是要挨罚,只不过后者责罚相对轻一些。他决定还是举着刑鞭行礼,公主如果挑剔,他大不了认罚就是。
  谁料明月却只是问他:“你知道我是公主?你真聪明,能不能陪我一起玩?”
  “玩”这个字对归澜而言十分陌生,他自记事起每天就都有做不完的杂役,只要手脚能动,无论是否伤病都不得休息,除了打骂呼喝支使,从没有人这样温和对他说话。他能听懂她说的每一个字,但是不明白这些字连在一起的整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与以往别人指派他做的事情不太一样。
  “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明月等不到归澜的回答,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别傻跪着,快站起来陪我玩捉迷藏。一会儿娘亲就该找过来,没的玩了。”
  主人马上会过来?这让归澜不由自主浑身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高举刑鞭跪直身体。如果让主人看到他偷懒,加倍刑责无所谓,就怕让主人失望将他抛弃。
  “你怎么不听话?”明月粉嫩的小脸皱成一团,怒气冲冲道,“快站起来陪我玩!”
  “他怎么不听话了?”主人被一众随从簇拥着进入院中,慈爱地走到明月身边,弯下腰,拉着明月的手柔声问,“月儿,谁惹你生气了?告诉娘亲,娘亲定会狠狠责罚他。”
  明月委屈道:“娘,是他不听我的话。我让他陪我玩,他却跪着不起来。他是什么人,怎么这么笨?”
  “他是最下贱的奴隶,算不得人。月儿不要理他,以后见到他就直接让人狠狠责打他。”
  主人的声音与以往一样冰冷,归澜却习以为常,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人,因此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理所当然,也不会伤心难过。
  接着主人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拉着明月走到边上,吩咐随从道:“这贱奴敢让我的月儿不高兴,该打,你们给我好好教训他。”
  拳脚棍棒皮鞭狂风暴雨一般落在归澜幼小的身体上,他紧紧咬着嘴唇蜷缩成一团,没有哭喊求饶,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那些毫无用处,只会换来更重的责罚。身上唯一一件破烂衣衫碎裂成一条一块,被涌出的鲜血粘在伤口上,又被鞭梢剐带撕扯开,反反复复。
  在痛得快要昏迷的时候,归澜听见明月稚嫩的声音劝阻道:“娘亲,让他们停手吧。这个小奴隶好可怜啊,留了那么多的血。”
  尊贵的公主殿下居然会为他这个下贱的奴隶求情,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日因着明月求情,主人破天荒地立刻让人停手,归澜得以片刻喘息。虽然等明月走后,当晚的例行刑责加倍,归澜依然感念明月的善良。
  后来,主人免了归澜一部分杂役,除了加强武技训练之外,更多的时间让他去服侍明月。
  归澜渐渐发现,明月对他与对别的奴隶完全不同。只要当着主人的面,明月很少会对他言笑,如普通奴仆一样支使;可是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会偷偷给他吃的,对他和颜悦色温柔照顾。是明月告诉他,他虽然是奴隶但也是人,要学会自尊自爱。是明月要求他,伺候她读书的时候必须用心听先生讲解,她希望他不仅习武还能识字懂得更多的道理。
  然而道理懂得越多,他在被人轻贱欺凌的时候反生了伤心痛苦。也只有在明月面前,他才能感觉自己不是贱如牲畜不是行尸走肉。
  食物的诱人香气将归澜从回忆中拉到现实。
  归澜自然不会认为那是给自己吃的东西,他想也许是附近看守的士兵在用晚饭。只是那香气刺激得他的肠胃一阵痉挛。他暗骂自己越发不中用,以前几日不吃都能忍住,难道受刑体虚就这样禁不住饿了么?明明早上龙傲池还喂过他饭食。
  “归澜,大将军让我煮碗长寿面给你吃。”
  温柔的女子声音在归澜耳畔响起,恍惚间如明月就在身边。
  归澜努力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明月。
  好像是昨晚在大将军寝帐里见过的女子,她是谁?她手里端着的食物真的是给他的么?为什么她会说是大将军吩咐的?大将军怎能有这样的好心?
  阿茹见归澜睁开眼,继续说道:“长寿面你吃过么?大将军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生辰对一个低贱的奴隶而言,基本没有意义。归澜怔怔望着阿茹,充满困惑。
  阿茹让人将归澜嘴里堵着的破布条去掉,用筷子夹起碗里的面,体贴地喂入他口中。
  面条很细,温度刚刚好,用黄瓜丝、萝卜丝、鸡蛋酱拌匀了,甚至还洒了肉末。
  归澜极少吃到这样的美味,他顾不得是幻是真,大口地吞咽,生怕梦醒是一场空。
  阿茹一边喂他一边开导道:“归澜,大将军难得看上什么人,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惹她生气。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原来给他这些好处,还是为了探知他的身世。可惜他早已决定不能说。
  “下奴真的不知道。”归澜睁着眼睛撒谎。
  阿茹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恶言相逼,反而耐心地喂完饭,收了碗筷转身离去。
  归澜却禁不住问道:“夫人,请问大将军今晚是否会传召下奴侍寝?”
  阿茹回头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夫人,只是大将军的婢女,你以后叫我阿茹就行。还有,你竟这么急着要为大将军侍寝?你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么?”
  阿茹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的玩笑话,深深刺痛归澜的心。他垂下眼眸,仔细斟酌着遣词用句,更加卑微道:“下奴自知只是低贱物件,没有资格觍颜祈求主人顾盼,但如果可以,还请转告主人,下奴知错望主人能给下奴一个机会,下奴定会尽心服侍让主人满意。”

  16雨夜转机(上)

  阿茹了解龙傲池的心思,暗自叹息,晓得如果将归澜原话转告,龙傲池等会更加失望甚至轻视归澜。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归澜,这种话我不会帮你带到,大将军定然不爱听。”
  归澜愣了一下,不知道已经如此卑微的讨好,为什么还有错?究竟怎样才能讨得大将军欢心?难道他怎样做都是错,根本不必徒劳,大将军只是喜欢折磨奴隶,看他痛苦的样子而已?还是因为他太低贱,拿不出任何好处,大将军的婢女自然不愿为他带话。
  不待归澜再尝试别的方式哀求,嘴巴已经被人再次堵上。他的心也随之一沉,绝望再次笼上眼眸。
  阿茹望着归澜心有不忍,张嘴想对他仔细解释大将军一番良苦用心,忽然又想到自己是什么身份?大将军已经说过要亲自用归澜来锻炼与人温和相处的本事,自己若因一时心软插手,会不会搅乱了大将军的计划?思前想后,阿茹决定只安抚道:“归澜,你不用急不用怕,最迟后天晚上你应该可以见到大将军。”
  但愿如此。如果只是后天晚上,如果只是像现在这样吊着,时不时还能有吃喝,归澜觉得自己或许能熬得住。折磨人的仅仅是疼痛和麻痒,好在他手足被捆缚,否则多半会忍不住去抓挠,甚至是做出什么自毁的举动。
  这样想,归澜更加确信龙傲池至少现在还是打算留他性命的。倘若龙傲池更喜欢慢慢折磨一个人,那么他应该能够熬得比别人更久一些才对,毕竟他的身体已经习惯各种凌虐。
  到了第二日,天从早上起就一直是阴沉沉的。
  归澜身上的痛仿佛已经麻木,每次被灌下药汁之后,最难熬的变成了麻痒。周身上下如同被虫蚁占据啃食一般,他几次试图挣断铁链去抓挠,无奈树木粗壮铁链坚固,他内息不调根本是徒劳。于是他只有将贴着地面的膝盖和小腿尽力摩擦,不在乎膝下因疯狂的摩擦而皮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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