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暴君后我死遁了》第206/214页


  朦胧的夜雨里晕着两团烂黄色的灯光。
  王后的棺椁就陈设在昭阳殿内,陛下终日守在灵前,低垂着眼,一声不吭,一言不发。
  他那头乌黑间白的长发似乎又添了不少霜白,垂落在颊侧,披散在肩头。
  殿里的长明灯高低错落地排着,殿外的春雨轻敲在瓦片上,续了又断,断了又续。寒意透骨,唯有这几盏灯火释出点点的暖意。
  听得他的动静,牧临川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些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白红血丝密布,那小小的猩红色的虹膜,像翻涌的血海。
  “来了?”
  皲裂的唇瓣动了动,终日未见阳光,牧临川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像纸。
  张嵩看在眼里,心底发酸,手上的食盒轻轻放在了牧临川脚边,低声道:“陛下,好歹吃一点儿吧。”
  空荡荡的大殿实在太安静了,哪怕张嵩放慢了动作,食盒还是压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这都几日了,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张嵩他眼睁睁地看着牧临川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烛火在牧临川眼里曳开一条细细的线,牧临川错开了视线:“放这儿吧,孤饿了自然会吃。”
  又将目光投向了这棺椁之内。
  棺椁中躺着的少女面色红润,浓密的青丝铺散在玉枕上。身着一件垂髾杂裾。仿佛下一秒就又能睁开眼,鹿儿眼水灵灵的,冲他弯着眉眼狡黠的笑。
  陆王后崩得太过突然,册后大典上还好好的,典礼一结束就倒了下去。
  自王后去世那日,到现在,都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月了。
  张嵩心底又惊又疑。
  寻常人,就算是帝王将相,这个时候也都该腐败了。但王后的尸身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依然面色红润,青丝顺滑泛着乌黑的光泽,容貌亦如生前。
  张嵩匆忙之中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他心里发憷,总想到这些日子王宫里的传闻。
  说王后本是天上的人,因为陛下昔日崇佛,这才受了观音大士的点拨下凡来帮助陛下。
  说来也奇怪,昔日的陆拂拂,在他眼里说到底不过是个讨喜点儿的小姑娘,他如今多看这棺椁里的陆王后一眼,都觉得是个冒犯。
  定了定心神,张嵩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地说明了来意。
  低着声儿像是怕惊动了天上的神仙似的。
  “陛下,都这些日子了,也该下葬了。”
  “王后已经……回天上去了,陛下也该让王后入土为安了。”
  这位陆王后一死,几乎震住了天下所有人。
  本来吧,不少世家都看不起这位寒门陆王后。只不过碍于她这些年来风头正盛不好开口,实际上私下里早琢磨着要将自己女儿塞进宫去。
  可如今闹出了这件事,就算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去,也得掂量掂量了。
  这要是冒犯了神仙
  尸身数日不腐,这不是神仙就是精怪,但不论是什么,都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前朝的群臣们更是吃了不小的一惊。
  想到这位陆王后昔日的恩情,纷纷叹了口气,笃信了陆王后的神仙身份。
  不过就算真是精怪,他们也会面不改色地修饰成神仙,毕竟这意味着大雍是天命所归。
  张嵩使劲儿回想他第一次见到陆拂拂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时候的陆拂拂实在是太普通了。小姑娘灰扑扑的,黑不溜秋。一进宫就被打入了冷宫。
  谁能想到就这样普通的姑娘,竟然是天上的仙娥。
  什么观音大士派来的,张嵩是不信的,这消息追根溯源,多是从寺庙里传来。这些比丘可精着呢,就想借王后这事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生前不论是爱她的还是看不起她的,都想要在她死后浑水摸鱼,捞上一把,就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姑娘,生前搅动了整个天下,死后也亦然。
  这里面,最伤心的当属陛下了。
  可陛下的伤心并不外露,伤心也是憋着气儿的,面无表情的,不显山露水的伤心。
  起初,陛下并未接受王后薨了的消息。
  世事难料,有时候这命运比话本子里写的,戏台上演的还要离奇曲折一些。
  王后崩得太过仓促突然,不止牧临川没反应过来,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他只当她是睡了过去,带着王后的尸身回到宫里后,牧临川吩咐宫婢们好生照顾,给王后备水备饭,铺床沐浴,该干嘛干嘛。
  众人战战兢兢,又不敢不从,只能每日伺候着一具好比活人的尸身。
  最后还是王后那个发小,王家女郎终于忍无可忍,进宫给了牧临川一拳,叫他别折腾了,心跳都没了,气也断了,这还能活吗?让拂拂好好走吧。
  宫婢和内侍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陛下一怒之下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女女给拖下去杀了。
  迎面挨了这么一拳之后,陛下被打懵了。
  他低着眼,唇角还在渗血。
  牧临川仰头望着天,皱着眉,眼里有些涣散,有些迷茫,最终却一声不吭地擦掉了嘴角的鲜血。
  于是这些天来强作的平静终于被打碎了。
  眼睫一颤,两行滚烫的血泪就掉了下来。
  随后,众人胆颤心惊地看着,这位一向冷面无情的陛下掉眼泪。
  就算掉眼泪也是这么一副漠然的模样,两行血泪就像是两条线,一样蜿蜒着下来了,挂在脸上,跟朱笔画的似的。
  牧临川这个人,宫里的老人又不是没看过他发疯似的模样,被发跣足,跌跌撞撞,嚎啕大哭,他有时候还会将自己挠得满身是血,指甲缝里都卡着抠出来的肉屑。
  哀嚎,痛哭,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鼻涕往下流个不停。宫婢和内侍们当他疯了,得了失心疯,都颤巍巍地不敢靠近。
  可若真正伤心到了极致,反倒哭不出来,演不出来了。
  王女女愣在了原地,她气喘吁吁,本来还愤怒得两眼发红,此刻,看他漠然地淌血泪,却又吓得一个哆嗦,举着巴掌,也不敢再打第二下。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梦里多离奇的事儿都能发生,人都能在天上飞,这一向健康的人猝然长逝,“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了。
  王女女打又不敢再打,气急败坏地骂:“牧临川!你到底让不让拂拂灵魂安息,你就直说吧!”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日日夜夜守在棺椁前为王后守灵,一连三日都没吃没喝。
  底下的群臣看着着急,拽着张嵩的袖子一问再问,一劝再劝。
  牧临川给面子地拿起筷子吃了点儿,刚吃进去没多久,又吐了出来。
  张嵩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牧临川皱了一下眉,他是真觉得没胃口。
  搁下筷子,推开了面前的食盒,低声道:“算了,不吃了。”
  打发了张嵩出去后,红瞳一转,又继续望着棺椁里的少女。
  这人一死,先前与这人相处的记忆,便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历历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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