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第37/83页



“没有以后了,”我说,“这是我接下的最后一桩案子。”我望着她,以我毕生未有的轻松与温柔。“等我伤好了,你就嫁给我吧。”我说。

她默默望我,然后,忽然间,她扑在我怀中。

她抱得我那么紧,令我全身的伤口一时仿佛都要迸裂。但是幸福汪洋般淹没了我,令我觉得所有那些伤口,不过只是些痛楚,却又美丽的花开。

我没有想到她会无声无息地离开我,当我的伤好了七成时。

我们寄居之处的老夫妇告诉我说,她有要事离开,要我安心养伤,不必心急找她。然而有一种预感令我觉得毛骨悚然。我觉得压抑而沉闷,呼吸艰难,仿佛重回幼时,那场吞噬了我父亲的暴风雪即将来临。我知道那天会有可怕风雪,尽管我并没有看见天空中有任何征兆。

第二天我离开了云桐山。

在我出山后住下的第一间客栈里,听见一群行商谈起近日轰动一时的一场婚事:慕容宁嫁入了塞北池家。

我一生中从没有像那天一样失去自控,我厉声逼问那些小商人,完全不顾他们已经体如筛糠。当我相信一切都属实以后,我胡乱寻了一匹坐骑,日夜兼程地向塞外狂奔。

我到达红莲镇时尘土满面疲惫不堪,我看见遍地炮竹残屑细碎金纸,人们告诉我想要凑热闹已经太晚,池杨与慕容宁已在两天前成婚。

我再没有力气多走一步,我进了一家客栈,倒头睡下。醒来时,我觉得胃中如有万刀翻搅,才发觉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天没吃过食物。

我有生以来惟一一场大病就是在那时。那一段日子在我的记忆中模糊虚浮,惟一确切的感觉是我沉陷于一团无法拔足的黏稠灰浆。

病愈后我搬离客栈,进入了镇北的山岭之中,打猎为生。我常潜去红莲山庄附近,耐心观察地势守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大概就这样过了三年,那一年的冬天,我看见池杨带领大队人马出庄而去,守备一时松弛。我终于在一个雪意阴沉的晚上潜入了山庄。

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仿佛有一种天意的指引,让我走向山庄里那座红如朱砂的山峰。

我惟一深爱过的女子就站在峰前。

我在她身后站住。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仿佛早已知道会见到我,她的平静竟与我不相上下。

“你果然来了。”她的语气疲惫而淡漠,仿佛已历尽苍生,无物可以动心。

我站在原地,默默望她。当我终于问出那句话时,我觉得口中满是铁锈的气息:“为什么?”我说。

她无奈地一笑,眉尖有掩抑的深寒,那绝不是我所熟知的慕容宁的笑容。

“你仍不明白么?”她说,“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家族,放弃了你。”

我刹那无言。

其实我何尝不知她是为了什么。

我早知慕容世家人才凋落,荣耀门庭其实已岌岌可危,不然他们决不至于冒险收留紫背金刀叶沧元。而以和亲与池家结盟,未尝不是一条最好的捷径。

我明明知道事情只是如此。

我明明知道。

然而我却一定要亲耳听她告诉我,听她将事情交代得简单明了残酷清晰。

忽然间我觉出自己万分可笑,我克制不住已浮起的笑容。

她轻轻叹息一声:“你不该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黑暗中忽然响起疾掩而来的脚步。数百只火把亮起,将四周映如白昼。原来池杨率众而出,不过只是一个诱捕我的圈套。

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即使我明知这是一个圈套,我仍然会来。

我对数百围困我的人不闻不见,我望着火光下忽然分明的她的容颜。那从前烟丝花影中的少女容颜已无处可寻,面前的女子似曾相识,却因此让我觉得更加陌生。

她比从前更美,幽沉沉的艳色使人失足,完全成为一朵深红的莲花。

我忽然想起这山庄,还有这山峰的名字。

红莲山庄。红莲峰。而她是这里的一枝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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