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第36/83页



在公事的空档里,我总是马不停蹄地赶回苏州,与她在慕容府的废园中相会。她是这样不拘言笑的女子,每次见面总不免轻嗔佯怒,淡噱微嘲。然而忽然间,她又会静下来,并不说什么,也不在听我说,望着我的眼光迷茫而又温柔。

“关荻!”

每次离开,她总在身后叫我。

我站住回头,她却又只微微笑着,不再说话。

终有一次,我站在原地,不肯这样轻易离开。

她四下望望,终于欺身过来:

“将来,你一定要来娶我!”她低声说,带着明亮而毫不掩饰的笑意。

然后她转身飞奔而去。

那晚我没有叫住她。

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也曾在自己心中重复了千万遍:

我要娶她为妻。

我要娶她为妻。

我要娶她为妻。

我要娶她为妻,在我结束了这般刀头舐血的生活以后。

柬肃司的司主已经答应,歼灭了在云桐山一带盘踞多年的云桐七丑,我便可以从此收手。

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杀死川西七丑换取我的未来。我相信自己可以成功,如同多年以前我相信自己可以猎取到那八张狐皮换取来江南的盘资。

整整半年我单枪匹马在云桐山中浴血奋战。

我先后杀死了六丑,最后只剩下最为狡猾的四丑华一荪。

我落入他设置的陷阱,被尖利的竹刀穿刺得体无完肤。然而更加可怕的是我完全不觉得疼痛,我知道竹刀上必有剧毒。

华一荪本来可以大获全胜的,如果他不在我仍有知觉时便迫不及待地现身。

他站在陷阱口疯狂大骂我杀了他所有的兄弟,后来又转成崩溃的号哭。

白亮的阳光自他身后射来,令我觉得他是这苍茫天光里一只嘈嘈挣动的鬼魂。

他离我这么近,完全在我铁索可及的范围之内。我近乎麻木的双臂居然仍能运作,我的铁索无声扬起,套住了他的颈项。

他的哭骂立刻消失,十分痛快地栽入了他自己设下的陷阱。他的尸体插挂在竹刀上,微微晃动。在离我寸许的地方我看见他凝固暴突的双眼,忽然觉得万分疲乏。

那一刻我终于清楚地看见,多年来我并非为了所谓正义而出生入死,我所做一切不过因为我不惜一切地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结局却永远难以预测。

我在华一荪的怀中找到了解药,毒性解除后难忍的剧痛令我昏死过去。

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有人会来救我,那也不过只是命运的另一个安排。

我真的仍有命在,救我的竟是慕容宁。

是鹞鹰给她带去了我一条染血的碎衣,她才能及时赶来救我。

半年不见,她仿佛变了很多。如果从前她美如一朵粉红的芙蓉,那么此刻她的颜色已半转为深红。一种带着沉香的魅艳,令人心悸神夺,过去那种粉红仍在,却已退到了花叶边缘,偶尔闪动在她眼底眉梢。

“出了什么事?你和从前不同。”我问。

她凝望着我,眼神奇特,然后她忽然恢复了从前的笑容:

“因为你总是这样受伤,让我不能放心。”

她拿出一只瓷盒来放在我怀中,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瓷盒,里边的药膏已用去了一半。

“只有这么多了,”她说,“天下惟有两盒止血神药‘碧影露’,全被我从家里偷来给了你。”她忽然停下,眼中有薄光浮动,她说:“你以后总要知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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