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第4/83页



父亲点头,挥手叫进了一名仆人:“你去请万大夫,要他尽快赶来。”

那仆人领命而去,父亲也站起身来。

“你回去吧。”他说。

我忽然觉得全身的血一起涌上头顶,冲击得我一阵昏晕。

“你不去看看他么?”我大声地说,“难道他不是你的儿子?”

父亲本已转过了身,此时便站住。

“我不会去看他,”他说,“如果他是我的儿子,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我哑然,无限心灰。一语不发地站起,我转身离去,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要直跌到屋外的风雨中去。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

“好好照顾他。”他说。

我怔了怔,却没有回头。

二哥的伤势十分凶险。大夫说他重伤以后一直失于调养,大量饮酒更使伤势恶化。他开了药方给我,说明十副药后如不见效他亦无法可施,一切视乎天命而已。

三天里,我不眠不休地守护着昏迷不醒的二哥。他时时爆发的咳嗽声空洞而凄厉,我屏住呼吸擦掉他嘴角涌出的血沫,惶恐地觉得他的心肺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扯碎。

第三天的黄昏,他的高烧终于退去。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直到他在夜半时醒来,清明眼神刹那映亮了昏暗的房间。

我放声大哭,简直近于嚎啕。热泪狂涌,二哥在我眼中变得模糊。

我听见他低声地说:“我不会死,阿湄,我不会扔下你一人。”

二哥又在床上躺了七天。

那时节气已是深秋,秋意破墙而入,凄凉彻骨,迷茫秋雨漫天漫地。

二哥望着窗外的院落对我说:“你看,阿湄,这就是所谓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七天以后我们两人又出现在家中的饭桌上。父亲淡淡地看了我们两眼,什么也没有说。大哥却侧头望着二哥,神情奇特地微笑。

四姐姐慕容泠犹豫了很久,终于问道:“二哥,这些天来,你病了么?”大夫人望她一眼,她便垂下头去。

二哥笑笑:“现下已没事了。”

“没事就好,”父亲提起筷子,“吃饭吧。”

所有的人默默地吃起饭,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这一年的冬天,三哥和四哥也开始行走江湖崭露头角。但江湖上依然少人提起慕容二公子慕容澜。在一向都是少年成名的慕容子弟中,已满二十却仍毫无建树的二哥不免显得黯然无光。他仿佛注定要淹没在其他兄弟的光华之中,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剧变改变了一切。

那是在第二年的秋天,父亲和我的四个哥哥再次离家远行。他们走时整个慕容府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一个月后,当府里的丫环们忙于收集晾干的桂花预备缝制香囊时,一则传言一夜之间传遍江湖――父亲和大哥三哥四哥已经遭天戈帮暗算不幸罹难,惟有二哥因事滞留在松江逃过大劫。

全家人惶惶终日忐忑不安,却从来无人胆敢宣之于口。二叔和三叔派去打探的人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七天之后形容憔悴的二哥一人回府,直入老夫人房中一语不发地跪下,人们才开始明白祸事已经成真。

父亲的遗体已被天戈帮掳走,二哥带回来的只有我三个哥哥的灵柩。府里一时哭声震天,老夫人当场昏厥,二姨娘四姨娘伏在三哥四哥的尸首上痛不欲生。

只有大夫人,并不打开大哥的棺木,她直挺挺地走到二哥面前,神色惨厉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是你,”她说,“我知道,是你杀了我的源儿。”

她充满了刻骨仇恨的声音与眼神令人心惊肉跳。

二哥的脸色苍白如雪,静静望着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当天晚上我在废园找到了二哥。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二哥站在长草中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震动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你不要在意大夫人的话,”我说,“她只是太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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