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第3/83页



“阿湄,”他说,“过来陪我喝酒。”

我坐到他的身边。我们默默无言喝了很久,夜风吹来,令我忽觉无限悲伤。

“二哥,”我说,“其实你不用在意爹的。”

“是么?”二哥抬头微笑,“可我是他的儿子。”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二哥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这么对我已经二十年,我却刚刚明白,也难怪他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儿子。”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烫得可怕,让我吃了一惊。

他挣开我,站起身来。

“天晚了,回去睡吧。”然后他步履不稳地离开了后园。

那天夜里开始下雨,夜雨声声敲打着后园干枯的草木,有一种非人间的凄凉。

我做了许多悲伤的梦,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的妈妈,叔叔流动着忧伤笑意的眼睛,又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二哥已不在人世。猛然一阵锥心之痛,醒来时我泪流满面。

窗外雨下得更大,我呆呆地听着,忽然间一阵恐慌让我心惊肉跳。

我披上外衣冲出屋去,惶恐使我脚步虚软,我踉踉跄跄地跑到二哥的漆黑一团的住处,大力叩门。

半天无人应门。

我这才想起他惟一的僮仆阿楠已在数日前回家照料生病的母亲。

一团寒意从脚跟窜上我的指尖,然后我便听见杂在嘈嘈雨声中的二哥的咳嗽声。他咳嗽得撕心裂肺,到后来戛然而止,死一般寂静。

我翻墙而入,撞开上了闩的门,手指颤抖地点着灯。

床上的二哥面无人色,仿佛每喘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你受伤了?”我全身抖得快要口齿不清。

他没有回答。

我解开他的衣服,看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布条,黑沉沉的血迹透出来,如同腐烂的斑点。我用刀挑开他的绷带,伤口在胸肺之间,是触目惊心的剑伤,一共三处,两处较深的红肿化脓,已经迸裂。他发着高烧,皮肤却是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早已经流光。

我的眼泪哗然而下。

“哭什么,”他睁开眼,“那时候没死……现在就不会。”

我哭着点头,握住他的手。他手里全是冷汗,嘴唇灰白,目光涣散。

“太快了……始终有几剑避不过的……”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什么?”

他目光一闪,再次剧烈地咳嗽,嘴角呛出了血沫。胸膛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噪音,辛苦万状地起伏,却吸不进一口气去。

咳嗽牵动了伤口,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痛得五官扭曲,然后他终于昏了过去,苍白的面孔舒展开来,死一般平静。

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狂奔,奔向府里另一侧的父亲的住所。我不顾一切地捶着院门,直到有人前来应门,推开那人,我直冲进正屋。父亲已经起来,披衣坐在灯下。

我跪下去。

“二哥快要死了,求您救救他!”

我紧紧盯着父亲,全然忘了我从来不敢这样对他直视。

父亲仍一贯地冷漠镇静,只微微皱起眉毛:“究竟怎么了?”

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他受了剑伤……一定是伤了肺,他咳血,发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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