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若归去》第38/45页


  “佩服”,我朝子桓冷笑:“好利落的手脚,佩服佩服。”心里却是暗惊,他为什么不杀如意?难道又用钱摆平了她?
  转眼间,如意已上了殿来,她跪在地上,神情有些慌乱。
  “如意,”我道:“前几日你来我府中贺喜,曾说起见过少相同一黑衣人在翔云楼喝酒,你叫他也不应,可有此事。”
  “有呀”,她奇怪,忍不住看了看子桓:“这事怎么了?”。
  子桓道:“你…”。
  “你什么呀?”我立刻打断他,不能让他同她说了话,又故意大声冷笑:“你是不是又想提醒皇上,一个千人枕万人压,人尽可夫的妓女,本性又见钱眼开,根本不能上堂作证呀。”
  “什么?”如意被激怒了,通红了脸,怒视他,风尘女子泼辣起来当真是什么也不顾,她咬牙切齿:“少相并没有枕过压过,怎么知道如意会人尽可夫、见钱眼开?难道妓女不是人,说得话就不是人话了?”
  “好,那你来看,此人是不是黑衣人,”我乘机指着那人问她:“看清楚了,他的下巴上有一粒很小的黑痣,那日你说黑衣人脸上也有黑痣,是不是这粒?千万瞧仔细了,别让少相受冤枉。”
  我这话根本是胡扯,如意不由一怔,奇怪地瞟了我眼,又努力看他,她本就是个聪明人,仔细想了半天,顿开茅塞,点头:“没错,就是他,他脸上有粒很小的黑痣,我看得很真切,错不得的。”
  “放屁,”那人被按在地上,突然叫骂起来:“你这贱女人胡说,我那日包着脸,你能看到什么?”
  这话一出口,他立刻知道是大错了,恨不得自己咬了舌头,可众人都已听见,他狠狠地以头撞地,直撞出血来,我却浑身一阵轻松,对着子桓暴怒的面孔,止不住地张口狂笑,到底是个纠纠蛮夫,十八般武艺耍得好,有个屁用,脑子实在是不行的。
  可怜绝顶聪明的少相,竟然是毁在了一个笨蛋的手里。

  终我这一生,也不会忘记那一日在堂上,子桓愤怒的面孔,他算是个人精,样样捏得准,有胆有识,可惜,他忽略了这世上还有小人物,那些个精密机巧的布局,命运往往却是决定在小人物的手里,他能算准大概,可管不住那些小人物的千姿百态的心理,其实,他们,才是真正控制事态发展的主流。
  我再一次看到晔,已是三天后,他伤口已无大碍,但终是伤了身子,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却已坚持榻上议事,想是经历了这桩事件后,更明白权力的重要,是一辈子也不能稍离开手的,这一课,代价很大。
  “金毓,”他遣退了身边所有人,面对我:“这次的事情,全亏了你。叫我怎么谢你才好呢?”
  “也许不用勤谢,”我叹:“如果皇上能把当初答应给我的东西赐下,就感激不尽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了?”他惋惜:“经过此事,我才发现,身边没有你这样的一个人是不行的。”
  “但我志不在此,又何必勉强留下呢。”我婉言推辞,这一局可算险胜,如果不是当初如意的一句闲话,根本不可能逃出升天,回想起来,自己还是一额的汗呢,这一年来,我是看得清楚了,吃官场这碗饭,必要渗和着血泪,我是既不愿硬吞下自己的血泪,也不愿意勉强享用别人的,还是远走高飞为妙。
  “你一走,我好比失了一支左臂,原本还想用子桓办事,可惜,他如此桀傲不驯,根本不会听从我的派遣。”他心有余悸,情不自禁地摸索伤口:“那一剑好快,少相不是文士么?怎么也会有如此毒辣果断的身手。”
  我默然出了神,其实,来之前,我去了天牢,才见过他。
  在天牢阴暗潮湿的污石地板上,子桓如支异域奇葩,幽幽地散发光芒,他身上的绯红绣衣早已团皱肮脏,但是面容高贵清秀,自在黑暗中隐隐透出光华。
  “金毓,”见了我,他唇边挂上笑意,侧头揶揄:“何不进来一叙,放心,他们缚了我的手,伤不到你的。”
  我慢慢走进去,不顾地上的冰冷和污垢,索性坐在他身边,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他,果然是个风头人物,身居逆境,仍然光彩夺目。又伸手替他解松了腕上的绳子,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文秀的腕上早被勒出了道道红痕。
  “你有话要同我说吧,”我说:“这里的人都被我遣出去了,你要开条件,直管来。”
  他哈哈笑了,揉着手腕,道:“金毓,我真是欣赏你,一直以来,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对手,这事可算我咎由自取,我不怕你能猜透这道机关,可是却小看了如意的作用”,又冷笑:“我们本是同样的人,所以你该知道,做任何事情,我都会留条后路。想用这事置我于死地,大概还差了几分火候。”
  “你是要用磊来威胁我吧?”我说:“当初拖上这个同盟,就已留下了退路,算好即便是真出事,为了他我也绝不能对你使下狠手来。” 
  “不错,”他含笑:“下狠手的自有人在,晔便是一个,可是你,心慈手软,永远做不了官中高手。”
  “哼,”我不服气:“你真如此自信?算定我不会投毒借刀,让你出不了天牢,供不出磊来?”
  他不搭腔,只看着我,眼里全是笑意。
  我同他眼神对峙了半天,还是懈下气来,的确,我不喜欢杀人,下不了这个毒手。
  “准备怎么帮我?”他得意,呵呵轻笑:“要我死,磊也别想脱了干系,我有证据说明那人是他派到晔身边的,他想获利,就得先做好赔本的准备,告诉你,就算今天你在这个牢里暗杀了我,我也早做了布置,外面自会有人将证据交给皇上,你这个大哥,还是费点心思想好如何帮他收场吧?”
  “我只奇怪一件事,”我不理会这话,只问他:“为什么在殿上太上皇会如此信赖你?难道我真没有说错,你与他果然有血缘纠葛?难道你说得那件宝器斋的事,亦隐喻了你自己?”
  他冷冷看我,我也看着他:“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要我出手,总也得有句实话。”
  “哼,”他避而不答:“我这一生,从来不用依靠别人的关系,所有一切,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又转过头来,微微笑道:“别跟我胡乱套话,反正事情已演变成这样,你还是好好盘算如何帮我脱罪吧,千万须记住了,磊的性命,也在你手里呢,如果我将他咬出来,这安排刺客行刺皇子的罪名,就算不死,也管叫他脱一层皮。”
  “金毓?”晔的叫声把我唤回神来,“你在想什么?”
  我一惊,忙抬头看他。
  “郁子桓已经入狱,丞相的位置便成了空缺,你何不借此机会揽入掌中,以后这大好江山,亦尽在咱们君臣指点之下。”他还是不死心,欲苦苦挽留我。
  “对不住,”我苦笑:“我这个人,只有自己知道,天性顽劣急躁,任何事情只图个新鲜劲,若要我身居重职的辅政理朝,是迟早会出纰漏的,你还是缓手让我走吧。”
  “真的没有法子了?”他叹:“你也算助我于危难了,这一去,可不叫人感伤。”
  我只是微笑,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出流连的模样,心一软,便走不成了。

  出了宫,我马上回公主府。
  父母都在房中,见我进门,俱是欢颜微笑,“毓儿,”父亲尤其欣然:“才从宫里来么?”他已很久没有训过我,经了这几件事,他对我的评价已完全改观。
  我眨眨眼,突觉鼻中有点酸涩,原来父慈母爱的日子是这样的悠闲,可惜,自己天生下来便是苦命,竟是享不到几天欢聚天伦的福气。

我说:“儿子先退一下,换身衣裳,顺便看看磊在不在。”
  磊在书房里,看样子也是专在等我,见我进门,他却又脸上阴睛不定,沉默起来。
  “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我淡然,立在眼前的可是我一娘同胎的兄弟,竟还不若外人的坦言直白,就是子桓,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忍不住嘴上讥讽他:“你这个大忙人,居然舍得下时间来等我,看来这桩事体可真是重大之极了”。
  “大哥,”他脸上迸出汗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我冷笑:“知道你同少相订的好计谋,你真好大的胆子,敢瞒着父亲做出这种举动,少相是什么人?他的便宜你也敢贪,他卖了你,你还在替他点银子呢,竟然想到同他结盟,可不瞎了你的眼。”
  他不敢说话,低头不语。
  “如今所有的把柄落在他的手里,并以此要挟到我,你说,这事怎么办?”我低声喝他。
  “那就随他说得办,”他猛然抬头,倔强看我:“不错,这事是我擅自做的主张,我欲借他的力量扩张声势,谁做皇上我不管,只要能对我有利,当然得试一试,可惜,这一次是败了,要杀要剐,我都承认。”
  “你想搏一记?”我冷笑起来,说他火候未到,果然是冲动鲁莽的性子,这样犟头倔脑的少年意气,他还想做大事?“你以为你不过是计策失败才落到了这步田地?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少相给你的一丸迷药,告诉你,无论此事成功与否,你都脱不了干系,别以为把我抛出去就平安无事了,你同他的结盟本就见不了光,他若到时不领你这个情,你可还不得贪上个牵连的官司?”
  “不会的,”他摇头:“少相答应过我,创业本来便是场冒险,若得了手,他自然不会亏待我。”
  “你相信他?”我好笑:“官场的黑白都没搞清呢,就雄心壮志地要大展宏图了,我来问你,你同他的协议可算正大光明?如果他得了权,会以什么样的名目给你好处?这条计策果然绝妙大胆呀,你们不是在篡位夺宫是什么?要是此事成了,你便是他行凶的助手,他就算不杀你灭口,也断不会平分秋色,给你当时承诺的好处,只怕那时大权已在他手里,这笔帐,无论明里暗里,你都没法子讨回来。”
  他又一次低下头,脸上汗水涔涔下来,我冷冷打量他,记得小时候,我便与他脾性相悖,亲近友爱不起来,只是想不到在他心里,待我更是形同陌路,这样冷酷绝情的招式,真正叫人想得心寒。
  房外传来脚步声,门一开,父亲走了进来。
  “都在一起呢,”他含笑大慰:“自家兄弟是该常常一同说话,有商有量的才是亲手足,来,来,来,碰巧最近新得了几坛美酒,乘着今日人都在,咱们父子定要小酌几杯。”
  磊的脸色犹自苍白,我向他使了个眼色,先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容:“父亲真是好兴致,儿子哪敢不陪伴,想来长久没有同父亲一桌吃过酒了,借此花好月圆之际,今天可不要一醉方休。”
  看来这世上真正了解我的,不是父母,不是手足,竟然还是子桓,自一开始,他便明白了我会有什么样的选择,也许这个家中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可在我的心上,却又始终抛不下他们的影子,低低叹了口气,我是笑得惨淡,既然舍不得父亲伤心,想要放磊逃身,少相就决不能死了,这件事,还得由我回去求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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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新皇上会把少相怎么办?”在府里,绮丽问我:“他真的会杀了子桓?”
  “幼稚,”我白她一眼,再聪明的女孩子,碰到政治也成了外行:“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人,居然敢在新皇登基之日弑君,只一刀宰了他可算天大的便宜,这一次就算用不到五马分尸,也可挣个千刀万剐,若是皇上一高兴,相府里上下众人连同七姑八姨的亲友都免不了要连坐。”
  “你开玩笑?”她睁大眼,不置信:“他做的事,与他的姑妈阿姨有什么关系?”又问:“五马分尸同千刀万剐哪一个更厉害?”
  “表面上是五马分尸好一点,”我面无表情,倒不是为了吓她,这种事情我自己想着也害怕:“一个大活人,四肢与颈被牵在五个方向,每根绳子的另一头都连着骏马,只等一声令下,放蹄扬尘奔开,人就是这么被活生生的四分五裂了,听说当时惨叫声不止一下,骨头断了,皮肉还连着,筋络肌体原有韧性,非得拉个二次才能完全撕开,据刑部的人说,每次行刑时,看刑得人也是痛哭尖叫,甚至曾有人当场倒地骇死。”
  “天,”她脸色惨白,“皇上不会这样残忍地对待子桓吧?”
  “那就来个活剐,”我看着她吓得收缩的瞳孔,继续冷冰冰道:“用个三角铁架,把人绑上去,从脚下开始,一片一片削鱼鳞般的肉片,慢慢往上移,削到见了白骨为止,如果行刑者手工耐性到位,可以费个二三天的,可人还没死,血淋淋地吊在上面,连惨叫都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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