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记》第23/111页


那朵花叫做谢兰衣。
“谢兰衣……”黑暗中,睡得不安稳的小女孩模糊呢喃着,窗外传来几声远远的狗吠之声,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襄荷都在尽心照顾那四个贴了字帖的小亚腰葫芦,注意不让风雨将字帖吹掉淋掉,注意鸟儿不要在光滑的葫芦身上啄食。
五月渐渐过去,春末的暖风吹落了兰家的蔷薇,吹开了道旁的荼蘼,也将许多果实青青小小的身躯吹地圆实饱满。
最先的那四只小葫芦外壳已经发白变硬,再过一段时间便可以采摘,其间又陆续有别的小葫芦和其他果实逐渐长成型。襄荷做了各式各样的字帖贴在果实上,有写着各种吉祥话儿的,有刻了前人诗句的,还有襄荷托田大婶用油纸剪的花样子,喜鹊登枝、花开富贵、年年有鱼……
其间兰郎中几次想再次去城里摆摊,都被襄荷拦住了,以家里忙自己忙不过来为由,让他留在家里帮忙。
那么多贴了字帖的果实需要小心看着,襄荷最近的确是有些忙,兰郎中心疼女儿,自然都依她,也就暂且歇了摆摊的心思,一心一意留在家中给襄荷帮忙。
到了五月末,襄荷换上轻薄的夏衫的时候,第一批的四只小葫芦终于瓜熟蒂落。
襄荷颇有些激动地将那四只小葫芦摘了,小心去掉上面的油纸,待看到上面清晰的字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葫芦与南瓜等果实不同,成熟后外壳不是艳丽的黄绿之色,而是青中泛白,把玩久了才会泛黑泛褐,而青中泛白的颜色与字帖造成的白痕区分并不太明显,相比南瓜等果实明显的颜色对比来说,效果没那么强烈。
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很好了。就算葫芦不行,还有一院的果实等待成熟呢,只要确定油纸能印下清晰的字迹就好。
怀揣着四只小葫芦,兰家三人又踏上了进城的路。
和周清柯约定好的交易地点是居善坊的一家首饰铺子。
居善坊位于城西,与御马街所处的富贵人家聚居处不远,坊内有着襄城除了帽儿街之外襄城最大的市场,居善街。
与帽儿街不同,居善街做的多是富贵人家的生意,街面没帽儿街那么热闹,店铺也都整整齐齐地干干净净。宽阔的街道要供车马行走,是以街上完全没有帽儿街一样的遍地小摊。虽然看上去冷清不少,但居善坊一天的交易额却是帽儿街的几倍之多,只因来往顾客非富即贵,至少也是中等人家,寻常百姓少有来这里的。
襄荷一行人走的是居善街后面一条小巷,从小巷中一个小门进去,里面周清柯安排的人在等着。
小门门楣上写的是赵记珍宝坊,里面接待他们的是赵记珍宝坊的掌柜赵庆余,以及一个看上去十□□岁的白胖青年。
青年自称赵寅年,是周清柯的同窗,这笔生意他也掺了一脚,即襄荷将印字果实放在赵家的店铺寄卖,赵家收取一定的寄卖费用,剩下的利润再由襄荷与周清柯分红。
襄荷没料到这其中还要经过一遭,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周清柯怎么说也是周家子弟,而周家清贵之名是满襄城闻名,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当个生意人,因此便要要寻个代理人来。而赵寅年出身商户之家,以后也是要操持此业的人,便无需顾忌什么,于是便成了最好的代理人选。
襄荷原本还不了解赵家的底细,直到赵寅年指着居善街上那一溜排开的酒楼、银楼、钱庄等,豪气万千地说“这条街上大半是赵家产业”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个合作伙伴是多么粗的一根大腿。
既然赵家那么多店铺,那么销货渠道就不成问题。因印字葫芦是个新鲜物事,赵寅年便提议先放在珍宝坊试试水。珍宝坊中并不只卖首饰,赵家有远洋的航船,自去年起开始去往南洋行那倒买倒卖之事,除了常见的宝石香料外,还有许多自南洋带回的稀奇玩意儿,这些玩意儿都被放在珍宝坊,印字葫芦应了“新”、“奇”二字,放在珍宝坊倒也相宜。
赵寅年热情地引着兰家三人上了珍宝坊二层的珍宝阁。珍宝阁果然不愧“珍宝”之名,多宝槅子上摆放最多的是各色宝石奇石以及香料,还有许多在大周找不到的新鲜物事。
甫一进珍宝阁,襄荷目光扫过满室璀璨的宝石,旋即却被多宝槅子顶上一袭垂挂而下的绿色瀑布夺去全部的注意力。
碧绿地仿佛泛着油蜡质地的椭圆叶片,附着在一条条柔软细弱的藤上,藤条自多宝槅子顶上垂下,便形成了一条条绿色瀑布。
襄荷仰着头凝望着,一时有些怔忡。
眼前这植物,竟然是球兰。前世时,襄荷曾经养过一盆球兰,是最普通的绿叶品种,就养在自家那小小的阳台上,每到春夏,防盗窗便被那一袭绿浪沾染,到了六月,绿浪上冒出一个个白色的球形浪花,每朵浪花都是小巧的五角形。
自从穿越到这里,她再也没见过球兰。
若说穿越之后最大的遗憾,对常人来说或许是现代的各种便利设施和发明,对襄荷来说,却是许多也许再也见不到的花花草草。
这时候的花卉业还没有形成规模,花卉的作用几乎仅限于上层权贵的赏玩,且赏玩之风也并不是包括所有花卉的。兰、菊、桃、李、牡丹等名气较大的花儿还好些,或为利驱,或为兴趣使,总有人不断培育出新的品种,虽然比不上襄荷前世时,但起码颜色很齐全了。但一些后来驯化的野花,以及郁金香风信子等原产欧美的花卉,却是完全无法找寻了。
比如襄荷前世很喜欢的蓝雪花,襄荷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山中找到野生的蓝雪,移植回家之后虽也年年吐芳,但花型花色都与襄荷前世养的那棵相差悬殊。
前世那繁多的花卉品种是全世界人类培育几千年的成果,而如今,贸易不流通,花卉产业不发达,想要集齐襄荷前世时想要集齐的品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许多品种在现在都还未被培育出!
球兰不算难寻之物,因为它毕竟不是仅产于欧美等洲,南洋等国乃至□□南部亚热带地区便有原生球兰,可即便如此,襄荷也从未见过。前世坐飞机一两个小时即可到达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却要花上数月甚至一年之久,南北风物虽各有交流,却不包括球兰这样的“野草”。
襄荷看了那盆球兰许久,看地赵寅年以为她想要,当即便让伙计将其连盆端了,要送给襄荷。
襄荷这才醒悟过来,看着伙计抱着的花盆,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推辞,却被赵寅年堵了回去。
赵寅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如何不知她所想,笑道:“兰姑娘不必推辞,这花儿不是什么名贵物事,在那南方阴瘴之地不过是遍地生的野物,当地人唤作狗舌藤的,不过是家中去南洋的伙计途径南地时,见它花开地甚是可爱才顺路带回,不值什么钱,且一到寒冬便叶落根死,也没大户人家愿在庭院中栽种。姑娘既喜欢便拿去,权当让赵某做个顺水人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襄荷也实在想要那球兰,当下也不扭捏,谢过赵寅年后便大大方方接过那盆球兰,十分宝贝地抱在怀中。
有了这个开端,两方气氛便融洽起来,谈起合作的事也干脆利落,眼见赵寅年亲自将四只小葫芦摆在珍宝阁显眼的位置上,约定了下次交易的时间,兰家三人便告辞而去。

  ☆、第30章 爬天梯

离了居善坊,兰郎中带着两个孩子径直去了荣生堂。
自上次受伤后,兰郎中还没来过一次这里,家里各种药材早已告罄,上次摆摊更是把存货给用了个干净,这次进城前兰郎中便寻思着回来时去荣生堂进些药材来。
襄荷见状,赶忙寻了个借口,说要去帽儿街买些东西。
帽儿街离荣生堂不近,且不顺路,此时天色不早,若兰郎中买完药材再陪着襄荷去帽儿街,能不能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城都有些悬。襄荷便自告奋勇,说要自己一个人去帽儿街,买好东西后在城门口汇合即可。
兰郎中哪里放心,虽然襄城治安不错,但襄荷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身上又带着钱,最是那些贼人爱下手的目标。
襄荷见状只得歪缠,缠得兰郎中最后还是同意了,不过却是要带着刘寄奴一起。
来到兰家已经一月有余,这一月中除了开头几日吃的是粗粮野菜,自兰郎中和襄荷受伤后,兰家的伙食都是顶好的,刘寄奴原本被饿伤的身子慢慢恢复,身上的肉也跟着慢慢回来。如今他虽然仍旧有些瘦弱,但起码看上去像个大孩子,而不是与襄荷一般年纪。
但兰郎中之所以让他跟着去却不是仅仅是如此,即便看着像个大孩子,也仍旧是个孩子,让兰郎中比较放心的是:刘寄奴身手不错。
自那次襄荷清晨撞见刘寄奴练武,他也不再遮掩,每日晨起总要练上起码半个时辰,襄荷有心学些,便也跟着他一起早起锻炼。刘寄奴心里认定了襄荷是家人,自然也不藏私,能教的都教了,除了受伤那些日子不能活动,襄荷也学了一段时间,自觉提高不少。
但即便如此,襄荷与刘寄奴切磋时,仍旧是三招都走不过。兰郎中好歹在顾家军里待过八年,虽然自个儿武艺不怎么样,如今因为旧伤更是如同废人,但眼力还在,看出刘寄奴虽年小力弱,但技巧不错,若真对打起来,一个学了些粗浅功夫的壮年男子都未必打得过他。
也因此,兰郎中才放心让他陪着襄荷去帽儿街。
约定了在城门口大槐树下的茶饮摊子处汇合,三人便分作两拨散开。
到了帽儿街,襄荷没往街边的各色摊子瞅上一眼,径直朝街尾走。
终于来到街尾的绸缎庄门前,只见门前空无一物,只有零星的客人进出,门口处还站着一个小伙计,正是襄荷上次见过的,随着段掌柜抬桌子的两个伙计中的一个。
襄荷朝绸缎庄内探了探头。
大堂里各色罗绮整齐地排在架子上,三五客人正在选购布料,旁边站着一个满脸堆笑的福相中年男子,正是绸缎庄的掌柜段掌柜。
与那日的臭脸相比,段掌柜今日的脸色堪比春风和煦。
刘寄奴轻声问道:“要买布料么?”话里带了些疑惑。
刚得了卖南瓜的二两银子后,襄荷便在秀水镇上采购过一次,买了好些粗布以做衣衫,她不擅女红,便给了些钱让田大婶帮忙做,田大婶手脚利落,如今已将衣衫全做做好,襄荷三人也都换上了新衣,虽还是粗布衣服,但好歹看上去整齐簇新,身上没一个补丁。
襄荷不是大手大脚的人,有了新衣,即便是粗布的,也没想着买些更好的布料,刘寄奴也算了解她,是以才有此一问。
旁边守门的小伙计原本看他们两个小孩子,当是来玩的便没搭理,听了这话赶紧扯着笑招呼。
襄荷打着哈哈,朝伙计问道:“听说前些日子这儿来了个神医,现在不在了么?”
一听这话,那伙计飞眼瞄了一下店内的段掌柜,道:“走了!十天前就走了!”随即又低下声,一副神秘兮兮的八卦脸道:“得亏他走了,再不走我们掌柜都得轰他走!他一摆摊堵得门前客人都进不来,那些日子就没做成几桩生意,把我们掌柜的脸给臭地哟~”
许是平时逮不住个说话的人,此时又没什么客人,那伙计话匣子一打开便是一堆话,倒省得襄荷费心套话。
“也不知那人什么来历,掌柜心里恨死他了,面上却还得听他的话,他要借店里桌子椅子也只得借,转过身再把那人一通好骂。那人身边还有两个捕快你知道不?我看那俩捕快也不是真心跟着他,那人身边叫万安的老头儿,使唤俩捕快跟使唤狗似的,也不怕人翻脸!果然,后面几日那俩捕快脸也臭的跟什么似的,可偏偏还一步不离地守着,真真是怪事一桩!”
最后又喃喃起那人神乎其神的医术和宛如天人的容貌来,听得出来,小伙计对那人印象不错,不然也不会背后这般抖落他们掌柜的糗事。
打听到想听的,襄荷便拉着刘寄奴离开了绸缎庄。
想起自己来帽儿街的借口,襄荷便也不急着走,转身去了米店,买了些上好的米面,又买了些油纸并其他杂物,两人手上怀里都塞得满满的才离开帽儿街。
走在路上,刘寄奴思索着绸缎庄伙计的话,心里有些疑问,但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襄荷,到底还是将疑问咽回肚里,没有开口。
襄荷也看出他脸上的疑惑来,但这事儿说起来有点麻烦,他不问,她便也懒得说。
只是心里也想着那伙计的话,不禁对谢兰衣的身份又疑惑起来,但猜了半路也没猜出个头绪,索性不难为自己脑子,将其抛到一边。谢兰衣走了,以后便不用拦着兰郎中来帽儿街摆摊,她也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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