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记》第40/111页


骚动立刻引起山脚下迎新的往年学子的注意。
一个身着土黄色院服,面相……十分富态的十七八岁少年满头大汗地跑上来,挤到襄荷身边,以让周围人都听到的声音问了句:“可是兰襄荷兰学妹?”
襄荷笑眼弯弯,点头:“正是。”
少年擦擦额头上的汗,也点头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叫陈耕,比学妹早四年入学,丁卯年农院学子。”说着把自己胸前的铭牌露了出来,上面正是一个篆字的“农”,后面则是“永嘉丁卯年四十五”。
“上登天梯之前要验过铭牌的,方才……呃……方才……”他脸色有些发红,“方才我有事离开片刻,漏、漏掉学妹了。”
各院都有负责验证铭牌的往年学子守在山脚,而陈耕便是农院负责此事的学子,但农院新生总数也不过才三十七人,他只在山脚占了很小的一个位置,旁边又恰巧是如儒院和墨院这样的大院,人一多便把他淹地几乎没影儿了,方才他有些内急,因此离开了片刻,谁知就在这片刻间,襄荷便上了登天梯。
而随着陈耕这番话落下,原本襄荷周围小石子如水般的涟漪,已经变成巨石坠海般的巨浪。
眼前这看上去才六七岁的女娃娃也是书院学子?!
一定是听错/看错了吧?
一半人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耳朵出了问题。
而剩下那一半无太大反应的,则是消息灵通的。但即便是消息灵通的,也多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几百年后鹤望书院又一女学生,因此,他们虽未惊叹,却也都不住地打量着襄荷。
全场的目光都凝住在襄荷身上。
在这灼热的目光中,襄荷抖了抖那粉嫩嫩的袖口,抖不两下,便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牌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那牌子上。
方方正正的铭牌浮雕着农院的篆字标识,以及阴刻的年份和数字编号――
永嘉辛未年三十六。

  ☆、第3章 .05|

骚动渐渐平息,围拢的人群逐渐散开。
襄荷收好铭牌,抬脚继续埋头往上爬。
虽然看似平静,但四周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各色目光也不住地投注在她身上打量着,登天梯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氛围。
经由知道内情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刻钟,几乎所有登天梯上的学子都知道了那个与他们一起爬登天梯的粉衫女童的来历。
没有人上前攀谈,众人看似都老老实实地各自爬梯,但那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和蚊蚋般的私语却一直未停。
换做一般人,在这种阵势的洗礼下说不得会有些手足无措,但众学子却只看到那不过七八岁的女童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双手富有韵律地摆动,目光直视前方,没半点不自在的模样。
不说学问如何,只凭这份心性,也非寻常孩童可比。
一些学子心中不由冒出这种想法。
襄荷却不管这一切,她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一步一步地,近乎匀速地向上爬。
而在攀登了将近四分之一的路程后,原本在她附近位置的学子已经落下了一大半,只剩少数几个还能跟上她的速度。
文弱书生不是白叫的,求功名的学子大多整日读书缺少锻炼,像爬山这种高强度,自然比不上爬惯了的襄荷。
因此襄荷周围开始是人潮摩肩继踵,到了路途的四分之一便只剩小猫三两只。
襄荷脸颊上也染上了酡红,鼻息细细地喘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左右,估算了下剩下的距离,垂目正要继续前行,忽听得右侧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传来:“原来考试的不是你哥哥啊。”
襄荷抬头,向右一看,便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李可儒?”
“正是在下。”少年人拱手为礼,有些娃娃脸的面孔笑眯眯地如同刚睡醒的猫儿。行了礼后站起身,身形便立刻散了下来,弓腰垂肩,仿佛下一刻就要睡去一般。
他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真是荣幸。”
襄荷还了礼,也眯眼笑道:“才过去没几天,当然记得。”
“真是让人震惊啊。”李可儒轻声说道,他双手插在袖中,平地漫步般登着台阶,看上去轻松之极,全没一般学子气喘吁吁的模样。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望着襄荷:“没想到那日同车的小姑娘日后居然会与我成为同窗,除书院建立之初的那一批女学生,你可是三百多年来第一个进入书院的女学生呢!”
襄荷笑了笑,没说话。但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的确是让人震惊。”
这道声音有些喘,显然说话人已经疲累不已,襄荷和李可儒扭头一看,居然又是熟人――沈知节。
“咦,你不是――”,襄荷有些惊讶地叫出声,但随即便把话咽了回去。
那日看榜,襄荷清楚地看到沈知节的名字出现在副榜上,也就是说,他没有考上儒院。对于一般学子来说,考不上再考一年便是了,很少有接受调剂去到其他院的。且想沈知节这般年纪,原有的知识体系和行事作风已经根深蒂固,中途改道实在不易,因此襄荷全没想过会在登天梯上遇到他。
没考上儒院,却又出现在登天梯,那自然是接受调剂,进入别的院了。迫于无奈抛弃浸淫十余年的儒家,改投别家门庭,这自然算不上什么喜事,因此襄荷赶紧闭上了嘴。
“沈兄。”李可儒笑眯眯地拱手道。
沈知节也还了礼,只是脸色却有些难以掩饰的异样。
那日同车他夸下海口,以为此次定能考中,言语中便不由露了出来。当时李夫子说李可儒也有几分把握时他还不以为然,谁知道最后夸下海口的自己没考上,被他轻看的同车小子却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不去看那个让他心烦的李可儒,沈知节看向那女童,脸上扯出一丝笑来:“姑娘可真是让我等刮目相看啊,那日还骗说是令兄考核,谁知――竟然会是你。”
襄荷眉头微皱,对他那个“骗”字有些不喜,当日她虽然没有主动说明,但也没有存心隐瞒,若要问下去自然会说出真相,只是后来周清枫突然上了马车,打断了李夫子的问话,因此这个话题才会不了了之。
她心里不喜,但也不想为这一点小事与他争执,因此只不说话。
她不说话,却有人说话。
“沈兄失言了。”右侧的少年笑眯眯地道,“兰学妹当日可没有骗人,只是我等愚钝,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
襄荷有些惊讶地看他,见他偷偷朝自己眨了眨眼,便也不由笑了。
沈知节脸色一僵,却没有反驳,而是道:“贤弟说的是,是我失言。”
之后三人并肩而行,襄荷与李可儒说了几句便发现这人有点自来熟,方才还一副文绉绉彬彬有礼的模样,熟了说话便随意许多。且这么一说才发现,两家离得实在不算远,李家就在秀水镇上,秀水镇与秀水村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按说两边人都应该认识的,不过李家是最近几年新搬来,襄荷与兰郎中又常年在外游医,因此才不认得。前不久兰家刚在镇上开了医馆,据李可儒说他那日还去看了热闹,不过却不记得见过襄荷,襄荷便道那日自己在屋里没出来,他自然见不到,李可儒连声道可惜。
两人越说越热,很快便把沈知节撂到一旁,直到沈知节间或插上一两句,才想起他的存在,然后有意照顾着他。但大部分时间,都还是襄荷两人在说,只因她两人说的话沈知节实在有些插不上。比如:
襄荷:“不知道书院的伙食怎么样,据说上午的大课要从辰时一直上到午时三刻呢,中间如果饿了怎么办?”
李可儒大笑:“哈哈,我都打听过了,早上书院供应许多小食,免费的,随便拿!怕饿的话拿些好携带的揣袖子里,上课时趁先生不注意可以偷偷地吃。”
襄荷双眼发亮:“好主意!”
沈知节怒目:“胡闹!如此行径是为不敬师长,贪图口腹之欲也非君子之道。”
襄荷、李可儒:“……”
于是剩下的路途便在襄荷二人的说笑和沈知节不时的煞风景之间渡过。让襄荷惊讶地是,李可儒看上去瘦弱,爬起登天梯来却毫不费力,能够稳稳地跟上她却不脸红气喘,相比起来,沈知节比李可儒年长,长得又比他高壮,却是三人里身体最差的一个,三人行了一段之后他便落在后面,额头上大汗淋漓而下,为了照顾他的速度,襄荷和李可儒不得不放慢脚步。
飒飒秋风吹地登天梯两旁的树木簌簌作响,说话间,山道中途的黄槲树已经到了。
有早到的学子将红绸系上,相比考核那日,此时黄槲树上多了数条崭新的红绸,鲜艳的红绸和彩色的绣线历历分明,挂在枝叶间随风招展。
李可儒嗷嗷地率先冲上去了,沈知节紧随其后,占据了树下红绸比较少的位置。
襄荷也拿出红绸,但是看看自己的身高,只能望树兴叹。
不知道允不允许爬树?她爬树还是挺麻溜的……
襄荷盯着那被当作吉祥物一般还围了护栏的老树,认真地想道。
头顶忽地传来一道问询:“需要帮忙么?”
襄荷抬头,就看到一张黑黑的方正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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