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记》第64/111页


以前她为他念书,是因为以为他目不能视,但现在他将白绫解了,外头日光又不强烈,难道还让她读?
谢兰衣挑了挑眉,吐出一个字:“读。”
襄荷瞪圆了眼睛。
谢兰衣指指自己眼睛,说地理直气壮:“看久了,疼。”
只一个“疼”字,便让襄荷举手投降。但这莫名的被吃死的感觉让她犹自带着些愤愤地问道:“读什么?”
谢兰衣笑:“随意。”
襄荷便在书架上找起来。往常若他说“随意”,那她便都是找自己想看的书来读,反正他看什么都没差,只是这次因为心里那点愤愤,想着找本他最不喜的,好歹出出自己那口气。
季考之后休沐三日,书架上便又多了许多新书,想来是苟院长又来拜访了。襄荷在那些书中找了半天,但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那点小算盘恐怕行不通——对于书,他好似真没什么喜或不喜,无论什么书,对他来说,好像都是一样的。
正如他所说那般,随意。
襄荷撇撇嘴,只得放弃赌气,认真找起自己想看的。
目光在书本上一本本划过,蓦地,她目露惊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
见襄荷选好了书,谢兰衣便看了一眼。
——《潘黄门集》。
潘黄门,即潘岳,也即是潘安,那个因掷果盈车而鼎鼎有名的美男子,《潘黄门集》乃是他的诗赋集结而成的一个集子。
谢兰衣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他是知道他说随意时,襄荷便按自己喜好选书的,但依她的性子,却实在不像会是选这本书——她最爱的是那些轶闻野史、传奇话本之类,而那些书的特点,概括来说,便是有趣。而如《潘黄门集》这种诗赋集,可远远算不上有趣的标准。
是以他才有些疑惑。
襄荷却未多想,举起那本书,献宝似的道:“我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里哦~”
谢兰衣愣了下,思索片刻,随即唇边绽出一丝轻笑。
可惜忙着翻书的襄荷没看到他的笑,她翻开书页,没有从头看起,而是快速地翻过前面,直翻到《闲居赋》这篇时才停下。
她举起书,高兴地道:“就是这篇,我的名字就是取自这篇!”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书页,待看到自己要找的那句后便道:“就是这句,堇荠甘旨,蓼荾芬芳,襄荷依阴,时藿向阳——咦?”
她忽地瞪大了眼睛。
“蘘荷依阴,时藿向阳,绿葵含露,白薤负霜。”谢兰衣极顺畅地接道。
“你的名字,嗯?”他又挑了挑眉,问道。
耳边听着谢兰衣虽沙哑但十分清晰的念诵之声,襄荷傻眼地看着手中的书,“蘘荷?不是襄荷?明明是襄荷,怎么会是蘘荷?”
襄,蘘,字形极相似,只除了一个没草头儿,一个有草头儿。
且读音也全不相同,襄,音同香,阴平;蘘,音同瓤,阳平。
襄荷看了半晌,最终确定自己没看错,书上清清楚楚印着“蘘”字,而不是“襄”字。
“我家那本明明写的是襄……”襄荷欲哭无泪地道。
兰家的书不多,尤其是在襄荷刚出生时,那时兰郎中刚从北地卸甲归田,哪里有什么书。只是为了给女儿取个好听的名字,兰郎中便跟村里唯一一个秀才,也就是宁霜的爹宁秀才买了本书,想要从书中找出个好名字来。宁秀才卖给他的那本书,便是《潘黄门集》。兰郎中几乎把这本书翻烂,终于挑出“襄荷”二字,他不解其意,只觉得自个儿闺女就是襄城一朵娇嫩嫩的荷花,因而对这个名字满意之极。
襄荷自小听老爹跟自己炫耀,说他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因此自然知道这本书,也无数次翻阅过,可家里的那本上面,写的明明是“襄荷”!
虽然她以前也疑惑过,不知道“襄荷”是什么植物,但想着书上既然那样写,那或许就是一种不常见的植物,她不知道也是正常。可若不是“襄荷”而是“蘘荷”的话,蘘荷,不就是阳荷么?兰家院子里就种着呢!
“书籍传抄之中多有讹误,将蘘字写作襄字,也是正常。”谢兰衣笑着道。
襄荷哀嚎了一声,随即用书捂住脸。
丢人了丢人了丢人了……

  ☆、72|4.03

叫了七年的名字居然是个错误,更可怕的是她还献宝似的指给谢兰衣看!襄荷觉得今天的黄历上肯定写着不宜出门,出门准倒霉!
想起方才他接下面一句时那顺畅的样子,她不由指指手中的《潘黄门集》,狐疑地看他一眼:“你读过这本?”
谢兰衣面色不动如山:“未读全集,只《闲居赋》略熟耳。”
襄荷的双颊瞬间鼓成了包子。
谢兰衣却笑盈盈的,一双威势十足的丹凤眼生生被他笑成了月牙。然后,他忽地伸出一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朝襄荷脸上戳去,正正戳中襄荷鼓成包子的脸颊。
“错有错着,”他一边戳,一边面不改色地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虽然脸颊上的肉略肥略鼓了些,但襄荷还是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那根手指戳在自己皮肤上的触感,干燥,微凉,几乎能感觉到细腻的纹理,就像一颗天生天长的玉石。而在接触了她温热的脸颊后,指尖的那一点也逐渐染上温度,就像那玉被人的体温捂热了一般。
襄荷傻子似的愣半天,等反应过来时,脸颊上那根手指那在戳,戳,戳。
她双眼幽幽地望着他。
谢兰衣看她。
“你是在调戏我吗?”,襄荷幽幽地道。
戳个不停地手指停了一下,他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调戏?”
“不经我允许就戳我的脸,这是耍流氓!”襄荷愤愤。
“哦……”,谢兰衣恍然大悟般,手指收回了……一寸。随即,他一本正经地道:“那么,请允许我。”
襄荷瞠目,悲愤道:“我春天的时候就过七岁生日了!”
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清神马的,她一个穿过来的都懂,你一个土著好意思装不懂?
关键是——她又不是真是个七岁小孩!
被个貌美如花的美少年温柔戳脸什么的,灵魂年龄接近三十的襄荷表示,鸭梨山大qaq
“七岁不同席啊……”,他喃喃着说了句,随即眉一挑,“那是儒家的规矩。”言外之意,你我都不是儒家的,不用守这规矩。
襄荷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险些没上来。
好在他很快又接了句:“不过,你不喜,我就不戳。”说罢乖乖地收回作孽的手指,只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恋恋不舍。
手指收回的一刹那,襄荷差点没节操地说出“我喜欢”,好在理智尚存,阻止了蠢蠢欲动的嘴巴,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从眼前远离,然后乖顺地伏在主人的双腿之上。
不过这么一打岔,襄荷是彻底忘记弄错名字的那点小尴尬了。她努力想要控制发烫的脸颊,将目光转移到书架上,准备趁这最后一点时间念点书。
谢兰衣却又开口了,他微微笑着:“说起来,我们两人的名字,皆是讹误而来啊……”
襄荷拿书的手一个不稳,书差点没掉下去。
她赶紧抓紧书,随即望向他。
他也正望着她,眼里是温柔的笑意。
“嗯,好巧。”她说道,再没有一点尴尬,反而如他一般将眼睛弯成了月牙,重复了下他方才的话,“不过,好在错有错着。”
谢兰衣轻笑点头。
最终,这日下午两人也没读成书。只剩一点时间,谢兰衣让万安去苟院长那里借了张琴,重新蒙上白绫,为襄荷盲弹了一曲《猗兰操》。
琴声响起,即便蒙了眼,也娴熟地仿佛亲视,流畅的琴音水银泻地般落满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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