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第7/361页


  穿着日常燕居服的大脚马皇后板着脸,教训白看监生,“小春,今天不是旬假,你又从国子监逃学了?”
  被称为小春的白看监生坐在马皇后身边的绣墩上,摇晃着皇后的衣袖,“是啊,求娘娘和国子监祭酒说一声,我以后不去上学了。”
  马皇后不允,“天下才子经过层层选拔才能进国子监学习,朝廷勋贵之家,唯有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才有一个恩荫去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多少人盼着这个机会,你偏偏不知道珍惜,三天两头的逃课,国子监祭酒已经去皇上那里告过好几次状了。”
  小春说道:“我爹是打仗的,将来我也是打仗的,去国子监念那些之乎者也有什么用?难道对着敌军背一篇《论语》能使得对方退兵?”
  马皇后一甩衣袖,“你少在这里诡辩,你还不去,我要锦衣卫把你绑到国子监,寸步不离监视你,看你以后怎么逃学。”
  小春还不死心,再次住住马皇后的衣袖撒娇道:“娘娘,我二弟比我小两岁,他已经跟着父亲征战沙场,都开始立战功了。我呢,十七岁了,还一事无成,整天关在国子监读书。”
  马皇后说道:“你将来是世子,要继承家里的爵位,你那些弟弟和你是不一样的。”
  小春说道:“我不当世子,我要当大将军,保护大明江山。”
  “胡言乱语!”马皇后狠狠点了他一记额头,“你越学越回去了。”
  小春依然纠缠不休,“就是啊,我在国子监学了一年,真的越学越回去了,娘娘赶紧把我弄出来吧!我真不是读书这块料。”
  马皇后吩咐身边的女官,“把毛骧叫来,要他把这个猴子捆好了,送到国子监去,要祭酒严加教导。”
  毛骧,锦衣卫指挥使。
  小春一听,拔腿就跑,马皇后又吩咐道:“关闭宫门,来个瓮中捉鳖。”
  小春边跑边叫道:“娘娘,您不能这样说,我要是个鳖,我爹就是个大王八了!”
  小春只顾着往前跑,蓦地撞到一个怀里,他捂着脑袋抬头一看,“爹?您班师回朝了?”
  一个穿着大红朝服,头戴五梁冠的中年男人狠狠瞪了小春一眼,“混账东西!你先去家里祠堂跪着,等我给娘娘请安,再回去和你算账!”
  中年男人行了跪拜大礼,“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马皇后看到中年男人,双目满是暖意,她忙从宝座上站起来,亲手扶起男子,要他坐在身边刚才小春坐过的绣墩,“沐英啊,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此人正是西平侯沐英,洪武帝朱元璋的养子,也是他二十多个养子中最优秀的一个。
  凤阳人,七岁时父母双亡,沦为孤儿,朱元璋夫妇收养了他,非常喜欢他,尤其是马皇后,她一生只生了两个公主,没有儿子,马皇后把沐英当亲儿子养大,呵护备至。
  成年后的沐英也用赫赫战功报答养父母,朱元璋夫妇为最疼爱的养子挑选了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冯氏。
  冯氏,开国大将郢国公冯国用之女,国公府的嫡长女。
  冯氏生下嫡长子沐春,难产而亡,沐英常年在外打仗,无法照顾儿子。马皇后怜惜沐春,襁褓中就将他抱到当时的吴王宫里,当亲孙子抚养。
  后来朱元璋又为鳏夫沐英选了一个名门淑女耿氏为继室――开国大将,长兴侯耿炳文的嫡长女。
  一连娶了两个名门贵女,可见沐英极得圣宠。


第6章 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沐英把马皇后视为亲母,每次打仗归来,面圣述职之后,都会来坤宁宫看望马皇后,“娘娘气色尚好,倒是皇上好像清减了。”
  马皇后说道:“皇上日理万机,经常忙到三四更才歇息。最忙的时候,八天就就要看一千一百六十封奏折,每封奏折平均要讲两件事,皇上每天处理约四百件事情,就是个铁人也要熬瘦了,说起来,我也有七日不见皇上了。”
  沐英听了,含笑说道:“皇上是明君,勤于政务,爱惜百姓。”
  沐英能在二十几个养子中脱颖而出,封西平侯,圣宠不断,他绝对是个聪明人,深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其实洪武帝今年突然忙到七日都不入后宫,背后的原因是他废了宰相,将宰相胡惟庸满门抄斩,诛三族,没有了宰相为首的中书省协助料理国家大事,洪武帝一人独揽,一个人做着以前百个人的事情,不忙才怪。
  皇上为何要杀宰相,这要从明初宰相之争说起了。
  大明开国以来,有过两任宰相,第一个宰相是李善长,李善长告老还乡时,朝中两位大臣刘基和胡惟庸争夺宰相之位。
  这是相位之争,也是朝中朋党之争,以胡惟庸为首的淮西党和刘基为首的浙东党为宰相之位展开角逐,淮西党几乎都是安徽凤阳老乡以及依附者,浙东党主要是江南的读书人。
  最终李善长推选了老乡兼儿女亲家胡惟庸,洪武帝也倾向胡惟庸,刘基黯然辞职,回到老家浙江青田县,几年后抑郁而终。
  去年,也就是洪武十二年,六月。刘基的长子刘琏和胡惟庸之子有了争执,推搡之下,刘琏坠井。
  扑通,死了。
  刘家要胡惟庸之子偿命,但是刘家势微,对方是宰相之子,最后应天府判了意外死亡,胡惟庸之子安然无恙。
  刘琏七七那日,胡惟庸之子在闹市行车,不知从那里来了一辆马车,剐蹭过来,胡惟庸之子大怒,遂和人飙车,车翻了,胡惟庸之子摔了脖子。
  嘎嘣,死了。
  胡惟庸痛失爱子,一气之下,一剑杀了马夫。马夫是良民,马夫之妻敲响登闻鼓告御状。朱元璋大怒,要追罪宰相。
  杀人偿命,但胡惟庸是开国功臣,有御赐的开国辅运推诚的金书铁卷,又俗称免死金牌,上面写明除了谋逆造反的大罪以外,可以免三次死罪,所以胡惟庸凭借免死金牌,躲过一劫。
  今年,洪武十三年,元旦。胡惟庸家里花园突然冒出喷泉,此乃祥瑞之兆,胡惟庸邀请洪武帝去家里欣赏祥瑞,借以重修因杀马夫之事引起了君臣间隙。
  但是,去胡惟庸家的半途中,洪武帝的马突然不肯走了,洪武帝有种不好的预感,中途返回宫中,并命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去搜检胡惟庸的府邸。
  锦衣卫包围宰相府,从府邸的夹墙里发现大量武装的死士和武器!
  胡惟庸大呼冤枉,说修建夹墙只为自保,他从无谋害帝王,造反之心,坚持说有人栽赃陷害。
  证据确凿,洪武帝龙颜大怒,满门抄斩,一日之间,不可一世的宰相府灰飞烟灭,胡家死了一户口本。
  党魁胡惟庸被砍头,淮西党凡有替胡惟庸呼冤的,都被锦衣卫下了诏狱,都能找到勾结胡惟庸谋反的证据,灭满门,也是一死就死一户口本。
  洪武十三年的春天,南京城午门上头的血腥味就一直没消失过。
  洪武帝借口宰相胡惟庸谋反,干脆废除了中书省,削掉相权对皇权的制衡,大权独揽,宣布永远都不会设宰相之位。
  这下没人敢质疑洪武帝的决定了,大家都怕锦衣卫的手段。
  胡惟庸,成为历史上最后一个宰相。之后明清两朝,虽有张居正,刘墉这样的有类似宰相大权的大臣,却再无宰相之名,这个职位从此消失了。
  沐英是武将,从不与文臣结交,对朝中震荡有所耳闻,叮嘱家人务必置身事外,莫要牵扯进去。
  连和马皇后聊天,沐英也决口不提政事或者军事,只聊家常。
  聊到嫡长子沐春,沐英头疼似的摸着额头,“……从小就淘气,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以为皇上的恩典,送他去国子监读书,国子监那么多的优秀的文人学者,近朱者赤,他多少能长进一些,没想到三天两头逃课,皇上刚才对我说,国子监祭酒只要面圣,就必定要告状。皇上日理万机,还要替微臣管教不孝子,真是微臣的不孝。”
  马皇后却不以为然,笑道:“你七岁时,养在我和皇上膝下,平日不苟言笑,比人家十七岁的还老成,早早的懂事。可小男孩那有不淘的?是苦难让你提前长大罢了。”
  “小春生于富贵,替你把小时候该淘气的时光给补上了,因而比普通的男孩子加倍淘气。”
  沐英一脸无辜,“这么说,微臣还要感谢他的淘气了?”
  马皇后见养子无可奈何的样子,会心一笑,“小春淘气归淘气,本性是善良的。今天他看见一个新进宫的女官没有鞋穿,怪可怜的,从我这里讨了恩典,送人一双鞋。这人只有心性正,将来绝不会走向歪路的。”
  嫡长子能做出这种事,沐英并不意外,沐春自襁褓时就报进宫抚养,洪武帝和马皇后多疼他一些,养出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来,沐春和后宫的人打交道,也完全不避嫌。
  沐春在后宫长到七岁,马皇后才依依不舍送他回家,洪武帝甚至赐给干孙子一块随时出入紫禁城的玉牌,方便他“常回家看看”。
  然而,现在沐春不是七岁,是十七岁了,居然敢结交宫廷女官,该好好管一管,免得将来惹出祸患。
  沐英内心震怒,表面依然平静,“是,微臣知道沐春本性善良。”
  马皇后说道:“沐春今年十七岁,这次你挂帅第三次北伐,大获全胜,立了大功,何不凭此大功,求个恩典,请立沐春为西平侯世子?”
  沐英仔细斟酌着措辞,说道:“沐春是微臣的嫡长子,将来必定继承家里的爵位――只是他年纪还小,且无寸功,若请立世子,必不能服众。微臣的爵位,也是靠战功一点点累积而来,希望将来沐春能建功立业,为大明效力,让他知道付出才有回报,到时候微臣必定为他请封世子。”
  马皇后觉得干儿子说的也有道理,反正世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不如先磨一磨沐春的性子。
  正说着话,洪武帝身边负责文书的蔡姓女史来坤宁宫传话。
  蔡女史说道:“皇上中午要来坤宁宫用膳,给西平侯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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