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10/84页


  "府里两个小姐、一个少爷都姓君,但并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和少爷是大夫人所生,就是你见到的那一位。二小姐却是过世的二夫人所生。大小姐今年十四岁,二小姐十三岁,少爷十二岁。大夫人虽然行事端正,但不会讨老爷欢心。老爷原来喜爱二夫人,大夫人也从没说过什么。那一年,老爷睡在二夫人房里,不知怎的,夜里遭了贼,老爷说是二夫人为了保护他而被贼人杀死了。可私底下下人们都议论,若是遭贼,怎么都没有动静,偏偏只在二夫人房里?"

  "二夫人死时二小姐才七岁,许是老爷看她可怜,撂下话来--府中任何人,包括夫人,不得对二小姐不恭敬,二小姐要什么便是老爷要什么,否则以家法处置。"
  "那想来是二小姐恃宠而骄了?"我插话道。
  "哪里,"引兰一摆手,"二小姐虽然受宠,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性子软,见人也不怎么搭话。夫人对二小姐倒好,宁可亏了大小姐,也绝不亏二小姐。那日所说的园子也是,大小姐喜欢竹子,都已经搬进竹苑住了一年,只因二小姐喜欢,便挪到梅苑去,硬把这竹苑腾给了二小姐。"

  "二小姐性子软,还能抢姐姐的竹苑?"
  "唉,你有所不知,都是眠芍撺掇的。二小姐自小没了娘,夫人对她虽好,但老爷放了话,夫人也不敢十分管她,她便拿了眠芍作体己。梅苑离临松轩近,离琅声苑远,她眠芍才不愿去呢。"引兰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眠芍是怎么混进来的。我七岁进府时她就在,就是现在这副德行,一天到晚仗着老爷宠二小姐,欺负下人。听说她是二夫人带来的,想不明白二夫人带个孩子来干什么。论岁数,眠芍正经该打发出去了,却天天涂脂抹粉,打扮得也不像个下人,只想着勾引少爷。夫人担心少爷,一直留少爷在临松轩住。只是少爷今年十二岁了,老爷不肯,非要让少爷搬到琅声苑。夫人没法子,怕明说了不好听,也怕老爷不愿意,就传话府里,说是为了严肃家规,也让少爷潜心读书,琅声苑一个丫鬟都不要,只派了四个小厮和一个老妈子,就是李二娘。"

  丫鬟要勾引少爷?听着有些离奇。想想也是,这种情形也不是图长久,无非就是占个地位罢了。
  引兰说罢停住了,望着侍槐。侍槐摸着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个直筒子,君府就这么点儿事,都让你说了。扯到我们琅声苑做什么?我们主子,天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像你们这些女人,天天纠扯不清。"

  引兰啐了他一口,接着说:"都是做下人的,要我说,听荷也挺可怜的,自从进了澧歌苑,就没好日子。眠芍倒像是正主子,对她不是打便是骂。听说那碗粥原是眠芍要喝的,非要假在二小姐头上。我和眠芍打了一通,听荷回去不知要挨什么体罚呢,只是她实在不该让别人替她顶罪。我本来挺可怜她的,但为这个,我实在又气她。那天,夫人房里的扶桂姐姐找我们房的采萱姐姐说话,我模模糊糊地听说夫人其实也知道菜单原就是澧歌苑下错了,可绕不开老爷,便只好两边都不得罪,害你挨打了。我回去,大小姐也说了我,说一个园子都让了,一碗粥有何让不得的?倒让人看笑话。"

  我恍然大悟,我原以为她是懒得管这种小事,随便打个下人,杀一儆百。末了,原是拿我当顶缸的。我不禁心生凄惨,问道:"那夫人只任由她嚣张?总得想个法子啊。"
  引兰说:"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夫人曾想把眠芍打发出去,结果眠芍撺掇二小姐去向老爷哭,说是自己总共只有这么个体己人,再走了,真要活不了了。老爷大怒,骂了夫人,放话说眠芍谁也不许动,将来跟着二小姐做陪房。夫人也愁。唉,大家有各自的难处,我也替夫人愁得慌,更替我们小姐愁。"

第19节:第六章 君府的家事(2)
  我扑哧一笑,"这君家虽不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你替人家愁什么?还替小姐愁呢,我看还是愁你自己吧!"
  引兰看着我,正色道:"我是个下人,也愁我自个儿,可我也愁我们小姐。"她望了望四周,低言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少卿杨怀安派人来君府为自己的儿子杨骋风说亲。本来大小姐即将及笄,该是大小姐,谁知二小姐那边知道了,眠芍去见老爷,说二小姐孤苦无依,大小姐在府里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如果大小姐先嫁了,二小姐更孤伶,意思是想在大小姐前头出嫁。夫人不愿意,可也没说什么,老爷这会儿还在犹豫呢。依我看,八成是眠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这户人家,为她自己找婆家。"

  这君府还挺复杂,一家人还搞这么多花样。我打趣引兰道:"莫不是你也相中大理寺少卿那户人家了吧?"
  引兰脸红了,啐了我一口,"姐姐真坏,人家拿你当知己,你却笑话人家。即便大小姐出嫁,陪房也自有采萱姐姐,我还是一个小丫鬟。"说罢,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从被卖进了君府,哪里能做得自己的主?我爹我娘也不知怎样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写信的事,便转头问侍槐:"如果我想寄信有没有什么路子?"
  侍槐背着手,做出一副夫子相问我到底要寄信给谁?
  我说:"不用你管,只是要寄就是了。"
  引兰立刻打趣我,"莫非姐姐在外面还有个心上人?"
  我说:"哪里,只不过是外面的一个朋友,当年若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我把萧靖江帮我的事简略地讲了一遍,引兰听得眼圈红红的,说来做下人的,都有些伤心事,大家都可怜。我安慰说不要紧,大家虽然背井离家,少小便失去父母的庇荫,但大家只要互相帮助,情同手足,倒也不要紧,说得引兰、侍槐也笑了。

  正说着,听荷挑帘进来。引兰立刻闭了嘴,将头扭向一边。听荷见了怯生生地赔礼说:"我来看看司杏姐姐。"
  引兰冷冷地说:"你还好意思来,你看姐姐,都是你害的!"
  侍槐也站起来呵斥她:"听荷你实在太过分了,那天我在场,听得清清楚楚,你来报菜时明明没有百合粥,为什么非要说有?"
  听荷扑通跪下来,忙不迭地说:"是听荷错了,是听荷错了。听荷实在不该,害姐姐挨打了。"说着便哭了起来,"听荷这几日心里很不安,若不是眠芍看得紧,听荷早就来看姐姐了。"接着哭得更惨了,"听荷知道是眠芍冤枉了姐姐,可我实在怕她,有她在,我什么也不敢说。那日的粥,确实是眠芍要喝的,因前一天晚上下单时她不在,我只问了小姐,没有问她,她便找事,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找到厨房去。"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这澧歌苑的饭每次比停霞苑的似乎要多一人份的,原来如此!听荷跪在那里继续说:"我回去也挨了一顿打,眠芍怕二小姐听了嫌烦,把我拖到竹林里拿竹签子扎我,还让我不要出声。"听荷挽起袖子,上面血迹斑斑,让人触目惊心。

  引兰说:"你也真够窝囊的,眠芍欺负你,你就去告诉夫人或者二小姐,她欺负你你就受着?难道这君府还没有说理的地儿了?你越是怕她,她越是嚣张。瞧,那天若不是你怕事,眠芍也不会得逞,姐姐也不会挨打。"

  听荷的泪更是止不住,"引兰姐姐说得对,听荷实在太窝囊。可姐姐们有所不知,眠芍是连二小姐也哄了,二小姐拿眠芍作心腹,天天只在老爷面前说眠芍的好话,老爷也越发以为眠芍了不得了。我们这些人粗口笨舌的,哪像她那么会装。别说是碗粥,即便她把我打死了,我也是白死。听荷自幼被卖到君府,进了府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活着实在也没有意思,又连累姐姐,听荷实在也不想活了……"说罢放声大哭。

  我和引兰、侍槐三人互相看了看,我的心也酸了起来,过去扶起她,"听荷,你快起来吧,大家都是下人,互相担待些是应该的。我原也是不知,若是知道了,赔个不是就过去了,倒连累你挨打。你莫要说那些丧气话了,什么不想活了,我们听荷是个小美人,将来还要配好人家呢。"

  听荷哭得更凶了,"我哪里还想配什么好人家呢,能活着离开眠芍就好了。我……我实在是活够了!姐姐你不知道,那天的事情,眠芍是故意拿样子树威风的。因着夫人防她,又因为杨家公子来求亲,她在耍腕子呢,你即便赔了不是,也不会怎样。一碗粥是小,眼前可要争着一个人呢!"

  引兰听得眉毛倒竖,"呸,这个不要脸的,园子抢了,连亲事也要抢!看看这天下,可有妹妹比姐姐先出阁的?按理也不该我说,可老爷也太顺着她了。二小姐少年亡母怎么了?那大小姐不也是君家的亲骨肉?我就想不通这个理儿。我回去和大小姐说,让大小姐也去哭一哭闹一闹。"


第20节:第六章 君府的家事(3)
  听荷脸都吓白了,她转向引兰,忙着磕头,"引兰姐姐,求你千万莫要说出去,要不我只有先死在这儿了。"
  我上去劝她,引兰也软下来,过去扶起她,"听荷,你也别这么灰心,二小姐早晚是要出嫁的,出了嫁,你就不用伺候她了。"
  听荷的哭声越发悲伤,"要死我早死了,我只是可怜我那不知死活的娘,她在家还想着哪天我能回去看看她。可是,做人家的下人,这日子……我……我还不如死了!"
  引兰、侍槐都眼圈发红,我说:"听荷,我们没有怪你。大家都是下人,你也别太看轻自己,在人屋檐下做事,活着都不容易,以后有事,大家互相照应着,你别再哭了。"

  大家各自叹气,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心酸。好半天,听荷渐渐止住了哭声,便又问我的伤。我的脸已经不怎么疼了,肿也渐渐地消了,就是血淤未褪尽,脸上还是黑紫,一道一道的,反倒更可怕。胖子刘天天让我敷葱白泥也不见效,我索性也懒得弄了,加上我的眉毛本来就粗,胖子刘便笑我装鬼不用化妆。我对着水盆照照,还真像个夜叉。不用洗脸倒省事,只梳个头就可以,反正这内厨房也没什么人来。二师傅宋九曾经颇为严肃地让我注意形象,我则嬉笑对曰:"认识我的,早已熟知我的形象,不用打扮。而不认识我的,陌生人一个,谁知道我是谁?"宋九便摇着头叹息而去。听荷看着我的脸,又哭了。为了不让气氛再暗淡下去,我故意说了些俏皮话,逗她们高兴。

  听荷虽然形容尚小,其实长得挺清秀,弯弯的柳叶眉,白里透红的皮肤,落起泪来,真如梨花带雨,也是蛮可怜的孩子。四个人说了会儿话就散了,临走时听荷还向我讨了水洗脸,说是怕被眠芍看出来,又该说她是丧窑出来的。引兰邀她去停霞苑擦点儿粉,听荷不敢,怕被眠芍看见,擦了把脸一转眼就不见了。

  引兰的话真让我开了眼,没想到这君府争来斗去的还挺复杂,难为李二娘,她平时都是怎么应对的?也是,眠芍再傻,也不至于惹到进府多年的李二娘,她也就拿我们这些小丫鬟做做样子。不过,这二夫人的死因倒也真稀奇,莫不是君老爷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我琢磨着,不得要领,闲着无聊,离做饭的时候还早,就出了内厨房,绕到房后,往北走。

  内厨房位于君府的西北角,附近再无任何建筑。虽进府也有大半年,我却从未出过内厨房。这里人迹稀少,我虽顶着"黑头",但知道这里不会有人,便慢慢地溜达起来。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杂七杂八地种了些树,我顺着林子往里走。

  正不及盛春,早发的枝头上挑着黄绿色的小叶子,十分清新可人。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草香,偶尔有小鸟啁啾而过,让我恍然觉得自己仍在登州家中。我在树林里越走越深,忽听得有潺潺的水声,便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好大的一株杏树!黑黑的树干虬在清澈的溪边,一树晶莹的杏花,繁华若锦,偶尔风过,有些许花瓣缓缓落在透明的阳光里,打个旋儿,又顺着水往下流。四周草尚未大长,树上也只有些小叶儿,仿佛都为了衬托这一树杏花。溪水在脚下欢快地流着,我举目沿着溪水往上看,原来我已经到了墙根。看这溪水流的方向,估计这就是琅声苑的活水。我走过去,抚着树干,转了好半天,赞叹这杏树的美,然后便守着树坐了下来。四处静悄悄的,我满怀喜悦地看着这个地方,心想,这富丽精巧的君府,四处都是主子们的地方,这里倒幽静,也不见人来,索性就当成我的园子了!是园子,总要取名,我的脑袋转了转,你们都取三字的,俗!我非要和你们不一样,取两个字的--就叫做杏坞。既然是我的园子,就要收拾一下!我看见周围有不少青石,在太阳下反着白光,估计是当年垒墙剩下的。于是我动手清了杂草,将青石一一搬过来,垒在岸边。

  弄着弄着,天色将晚,我担心烧饭迟了,洗了手,开始往回去。我的方向感一向不好,这里又僻静,东走西走,就是找不到来时的路。阳光越来越暗,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心里开始慌起来。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我是从内厨房出来的,树林是在内厨房后面,而内厨房在君府的西北角。这么说,我只要一直背对着杏树往前走,总应该能走出树林。只要出了树林,应该不难寻着回内厨房的路。主意已定,我便信心十足地迈步前走。

  咦,这树林进来时没觉得多远,怎么出去要这么半天?我东张西望地向前走着,天色已渐渐黑下来。正当我心慌意乱地摸索着向前走时,突然,横空一把匕首架在我的颈上,一个冷冷的声音低声道:"快说,你家小姐房所在哪里?"我当时就呆在那儿,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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